努達海和驥遠出征後,新月的日子又恢複了平靜。每日一早去太後和皇後那裏請安,皇上那裏壓根就是圍著身體更加不好的董鄂妃轉,新月不會去自討沒趣。皇上也不是傻的,猜測出董鄂妃的病情怕是跟太後脫不了幹係,於是越發對太後冷淡起來,反而轉心向佛,宮中請了幾位高僧時時為他講經。


    太後對皇上喜佛還是讚同的,畢竟那能讓人平心靜氣,她指望著對佛的信仰能讓她的兒子收收對董鄂妃的心。除了太後,對皇上此舉表示讚同的還有新月。死後的那些歲月,以及在潭拓寺禮佛的生活,改變了她原本多愁善感的心思,心性越來越淡泊,對佛經倒是真的有了幾分興趣。


    由於宮中有著幾位高僧,新月還是有機會聽到他們講解佛理的,對此她很是滿意。對佛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接受對人的改變是顯著的,每天和她接觸不算多的太後等人尚未察覺,倒是讓克善先看了出來。


    “姐姐!”克善有些心慌的牢牢抱住新月的腰不肯鬆手。


    “怎麽了?”新月詫異的低頭看著隻比自己的腰部高一點的弟弟,摸了摸他埋在自己身上不肯抬起的腦袋,輕聲問道。


    克善埋著頭搖了搖,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看著坐在陽光中看著佛經,麵色淡然的姐姐,突然就有一種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也會像阿瑪額娘一樣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驚慌之下,他也來不及細想就緊緊抱住她,不讓她離開。


    “這麽大了,怎麽還撒嬌,讓兩位阿哥看到你又該笑話了。”新月輕笑著打趣道。


    畢竟是個小孩子,感覺到新月那種淡漠出塵的感覺消失了,就將重點轉移到了別處,立刻反駁道:“他們才沒資格笑話我呢,我可是看著他們跟太後撒嬌耍賴才出宮去的……”說道最後,不由得不滿的癟了嘴。


    新月看著克善落寞的小臉有點心疼,她知道克善是多麽不願意被圈在這個皇宮裏的,可是他們沒有選擇。克善畢竟不是阿哥,沒有那麽大的自由出入皇宮,所以這次隻能看著另外兩位出去,自己眼饞。


    “你快點長大,我們就可以離開了。”新月撫摸著克善光滑的辮子,在心裏說。


    “姐姐,我一定會快點長大,我們出宮建府,我帶你一起出去住。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我也不喜歡。不用幾年了,我已經八歲了!”克善突然湊到新月的耳邊,小小聲的說。


    新月聽了這話先是心裏一緊,但在側過頭看到對自己得意眨眼的克善時,不由得笑了起來。克善是懂事的,是不會講這些話對別人說的,放下心來就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肥嘟嘟的臉頰,笑著連連點頭。


    察覺到新月心情好了許多,克善也高興起來,眉飛色舞的對她講起在上書房裏福全和玄燁的糗事,不遺餘力的嘲笑兩個比他還小的弟弟。新月忍笑任由克善發泄不能出宮的鬱悶,無論他說什麽都是輕聲應和著,更讓克善覺得全天下沒有比姐姐更好的人了,玄燁和福全是完全比不了的!


    也許是察覺到新月的不對勁,接下來的日子,克善幾乎是天天都來纏著她玩上好一會兒,偶爾福全和玄燁也會跟來。好在三個孩子還小,而且她是他們的姐姐,太後對於他們姐弟親近也是高興的,自然也不多管,由著他們玩鬧。


    就這樣,時間平庸的來到了順治十五年年底。過年的氣氛還沒能感染皇宮,一份戰報卻震動了整個朝堂:他他拉率領的部隊在連續幾場戰鬥中,大敗!


    皇上震怒,立刻派兵增援,才好不容易挽回了些朝廷的臉麵。過了一個多月,身上帶傷的努達海和驥遠才跟著敗落的隊伍回到了京城。皇上本欲治罪,但好在他他拉家宗族在朝堂還是有些人脈的,盡了全力將父子倆保了下來,最終隻是罰了俸,貶了官了事。


    隨後的將軍府自然是一片愁雲慘淡,父子倆的傷勢有些嚴重,再加上帶著傷一路疾行回宮請罪,更是傷上加傷。老夫人以淚洗麵,雁姬卻是忍著悲痛強打起精神來照顧他們,洛林則是完全慌了神,隻知道哭泣。


    新月在宮中聽到消息時,鬆了口氣,雖然戰敗,但能活著就是好的了。於是命人送了些東西過去,算是對曾經救命恩人的關心。


    可洛林在看到新月送過來的東西時,爆發了:“她這是什麽意思?來嘲笑我們應了她的詛咒嗎?一個和碩格格怎麽能這麽惡毒!”


    雁姬皺著眉打斷洛林:“你在胡說什麽?這是格格的一番好意,哪裏有什麽詛咒!”


    洛林早就因為這幾個月來新月不但沒對她道歉,更是再也不理會她而暗自憋氣,如今看到父兄果然如她所說打了敗仗,甚至受了重傷回來,心裏的怒氣再也壓抑不住了。於是洛林對著一向尊敬的額娘也頂了回去:“什麽好意?瑪嬤說得對,她就是個災星!”說著,抓起新月送來的人參扔了出去。


    “洛林!”雁姬失望又憤怒的大喝一聲。她現在已經有些後悔這麽多年對洛林的寵溺和保護了,讓她如此的不知世事沒有擔當。家中已經亂成一團,她不能幫忙不說,反而還要得罪皇家格格嗎?


    雁姬是個聰明人,雖然當時聽洛林說起時覺得新月格格是有詛咒的嫌疑,但後來一想,也許在深宮之中,格格會聽到一些他們打聽不到的消息,所以才會特意提醒他們敵方的強大。隻是當時一家人被洛林的話攪亂了思緒,哪裏能去揣測格格的深意。如今果然戰敗,不去感謝當初格格的提醒也到罷了,反而將過錯推到格格身上,這是哪來的道理?


    “洛林,你給我去撿起來!”雁姬沉著臉,冷聲命令。


    洛林心中委屈極了,這是她記事起額娘第一次這樣對她。雖然心裏不忿,但還是不情不願的將地上的人參撿起來,遞給雁姬。


    雁姬看著洛林委屈的眼泛淚花的模樣,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奈。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記住,格格那樣高貴的身份,萬沒有和我們這些人計較的道理。你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都收起來,否則指不定會帶來什麽禍事。記住了嗎?”


    洛林癟著嘴,勉強點了點頭。


    沒有空再與她多說,雁姬還要趕去照顧努達海和驥遠。說起努達海,雖然年齡已近不惑,但因為是武將,身體自然是硬朗的,在家休養了十幾日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倒是驥遠雖然平日習武,但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即使年輕的多,如今也隻是能起得來床而已。


    雁姬到努達海那裏時,正看到努達海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


    “你做什麽?傷還沒好怎麽可以飲酒!”雁姬又驚又怒,一把奪過酒壇。


    “給我,你給我!”努達海醉意朦朧的喊道,伸手去抓酒壇。但雁姬早有戒備,退後一步就躲開了他的手。努達海一個站不穩就栽倒在地,原本還未好徹底的腿頓時疼的他痛呼一聲。


    雁姬忙放下酒壇,叫來下人連攙帶扶的將醉醺醺的人抬到了床上。不過幾步的距離,讓雁姬出了一身的汗,讓下人出去準備水沐浴後,雁姬安慰著仍嚷著要酒的努達海:“這次的戰敗不在你,誰能料到敵人有那麽多的兵力呢?皇上的冷落隻是暫時的,總有起複的一天,你何苦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若是養不好傷,哪裏還有能力去率領八旗呢?”


    夫妻二十餘年,他們感情甚深,雁姬從不像其他女子一樣不敢過問男人的正事,她會從自己的角度幫著勸著,所以才格外受到努達海的尊重和喜愛。隻是她沒料到,她的這番話卻讓原本還算安靜躺著的努達海激動了起來。


    “冷落啊,是啊,我如今連大將軍都不是了!起複,我還有多少年可以等!新月……月牙兒,月牙兒很快就要議親了……我還怎麽配得上她啊!我的月牙兒……”語無倫次的,努達海迷迷糊糊的將這幾句話在口中嘟囔著,對雁姬來說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新月?新月格格……”雁姬顫抖著聲音,重複道。


    “我的月牙兒,是你救了我啊,月牙兒……”努達海傻嗬嗬的笑著,臉上帶著甜蜜的表情,似乎處在與愛人相擁的幻境中。戰敗之時,他原打算自刎謝罪,但驥遠攔住了他,說新月曾說,留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心上的人兒巧笑倩兮的站在自己麵前勸自己要好好活著。於是努達海活了下來,即使背負著敗績和重傷回到了京城——他的這條命,是新月救下的。


    “怎麽會,怎麽可能?”雁姬搖著頭連連退後,想要否認自己聽到的一切。可努達海仍在念叨的名字,讓她的否定全部變成了笑話。


    雁姬茫然的回憶著有關新月格格的一切。她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回家對努達海提起,努達海毫不掩飾的稱讚她還清楚地記得。如今想起,那時候努達海的態度,是一種隱隱的自豪和憐惜,她隻以為努達海將新月當成了女兒,哪會料想到這些?是啊,自豪,若不是因為喜愛,怎會為無關的人受到誇獎而感同身受?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顫抖的不那麽厲害,雁姬重又走回了床邊,問道:“你,與新月格格兩情相悅嗎?”她不知道努達海是否是在護送新月格格回京的路上與她發展出了什麽,也不清楚回京他是怎麽有機會見到身處深宮中的格格的,可是能讓他這樣迷戀的,真的隻是他自己的妄念嗎?


    可如今的努達海已經徹底的醉了,除了口中還偶爾冒出“月牙兒”之類的話,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


    站在床邊的雁姬雙手緊緊的絞著手帕,眼中冒出}人的冷意:新月格格,果然是個災星!先是驥遠和洛林,如今又與努達海有了牽扯,這個女人要徹底攪得他們家宅不和嗎!


    “哢!”一聲脆響在門外響起。


    回過頭,雁姬看到的是微微敞開的窗口,以及從縫隙中露出的驥遠悲痛欲絕的臉和洛林震驚憤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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