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天氣漸漸不那麽寒冷。雪下了天幕去休息。雨珠兒粉墨登場,在傍晚時分爭先恐後地遊戲人間。待到雨停時,入夜已深。


    顏耳令裹了被子,兩腿相盤坐在床上。她腿上平放了一個大棋盤。棋盤上一盅黑子,一盅白子,靜靜地等待著對弈之人。


    對弈需兩人,而另一人正在燭火下奮筆疾書,沒有一點停手的樣子。顏耳令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於按耐不住,開口道:“妮兒,你擱那弄啥類?”


    梁靜安頭也不抬地繼續寫:“我莫也沒弄。”


    “胡說,你就是在弄啥,還當我看不見類……”顏耳令不滿地撇撇嘴,看梁靜安又不理她了,隻好繼續追擊:“妮兒,從這看,看你長哩可好看類。”


    這下梁靜安無法無動於衷了,她頓下筆,側頭看了眼顏耳令,嘴角是強憋不住地笑。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低頭軟綿綿地笑道:“您別取笑我……”她把毛筆擱在硯台上,吹幹卷軸上新鮮的墨澤,然後把卷軸卷好,塞進竹筒密封。


    “妮兒,你包弄了唄,過來玩唄。”


    梁靜安不慌不忙地把筆墨紙硯都收拾好,走到床邊,側身坐下,和顏耳令一起整理棋盤。“不要叫我妮兒了,您又不是我的長輩。”


    顏耳令抱住那盅白子笑道:“誰叫你不陪我下棋。公事是永遠做不完的,你要學會休息。”


    “遵命……我這不是來了嗎……”落子天元。


    顏耳令跟著黑子落子,問道:“待你處理完接下來兩城的公事,再去宜興,趕得及陶鑒嗎?”


    “您放心,一定趕得及。您這次出來就是為了陶鑒,我怎麽會誤了呢。”落子四方。


    “我放心,安安最是周到。”落子上丘。


    “隻是……需要通知宜興地方上官員嗎?”


    “不用,誰也不用通知,我喜歡現在這樣。”


    “可是,安全方麵……”


    “有你這位高手保護我,還會有問題嗎?安安,你看你不專心,要輸了!”顏耳令啪地砸下一子,以食指相按,笑得可囂張了:“子落乾坤位!上可通達無窮,下可俯視四荒!居高臨下一掃萬物,是以天下圍!一身的正氣!”她挪開食指,得意洋洋地抱住胳膊看向梁靜安:“我贏了。”


    五個白子,連成了一條線。的確贏了,她們下的是五子棋。


    梁靜安點頭認輸,收拾棋盤要再來。顏耳令歪著腦袋看她忙活,有感而發:“安安,你長哩可好看類……”


    下棋前那句可好看類像是玩笑,但現在這句聽得出真誠極了。梁靜安猛然抬頭,迎上顏耳令笑意漣漣的溫柔目光。她慌忙低頭,起身離開:“我給您倒杯茶吧……”


    顏耳令沒在意梁靜安的異樣,繼續說道:“記得三年前,你還是太學裏那個不修邊幅隻知用功的小姑娘。要是你那時的同學看到現在的你,一定認不出了。”


    梁靜安端茶盤放在棋盤上,單膝跪在床邊,用木勺向陶壺裏舀茶葉。陶壺是小豬摸樣,正嬌憨地長大嘴巴等待熱水。顏耳令伸手撫摸小豬腦袋,笑嘻嘻地哼哼:“哼哈,哼哈……”


    梁靜安把打好的開水倒入小豬壺中,蓋上蓋等待,然後垂著頭默默不語。顏耳令還在哼哈哼哈地和小豬壺玩。忽然,梁靜安仰起頭,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眼圈都微微泛紅:“因為那天你對我說,‘把頭發紮起來吧,會沾著墨的。’我……我還記得你那時笑容……”


    “唔,你還記著呢。轉眼就三年……”顏耳令還未說完,被她觸動心弦的梁靜安情緒激蕩難以自抑,竟伸手去摸顏耳令的手臂。她的手掌才剛剛碰上顏耳令的皮膚,顏耳令就臉色驟變,像躲毒蛇一樣扭身就向後縮。結果用力過猛,她的後背重重撞在床架上。


    聽見“咚”的那聲,梁靜安猛然驚醒。她慌忙向後退一步,雙膝跪下,一拜到地:“靜安放肆了!我……我不是有意……我……”


    “好了……好了……”顏耳令沒讓梁靜安繼續說下去。她閉目捏了捏鼻梁穩住心神,然後微有顫抖地從小豬壺裏倒了一杯茶,仰頭喝下,對梁靜安道:“我沒有怪你。你去休息吧,我要就寢了……”


    梁靜安用力咬唇,逼回混亂的心情。她默默起身,把顏耳令的飛刀囊放在床頭伸手可及處,然後走出房間,輕輕關緊門。回到自己房間,把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關在身後,梁靜安背靠冰冷的牆壁,淚水砸濕了身前的木板地。透過淚水,她的目光落在客房為了附庸風雅擺放的書架上。那裏的書冊都是當今大家的文集,分門別類地擺好。書者的名號就刻在對應的木格上。梁靜安一眼就看見“醉翁”的那格。她眉目一淩,跨過去振臂抓去。屬著歐陽修名字的書冊傾蕩而出。與此同時,梁靜安抽出腰中軟劍。隻見白光一閃,十幾卷書冊全被攔腰截斷,碎碎灑灑地向下落。梁靜安抬指一捏,是封麵的一角。紙片上歐陽兩字還清楚可見。梁靜安咬牙運力,紙片便在她指尖碾成了碎末……


    再說蘇釉拎了蔡小紋上馬車,一路揚鞭去了城南。不過並不像她所說的有事要辦,而是吃飯住店不亦樂乎。蘇釉斜躺在床上的時候,雨都還沒停呢。她接過蔡小紋遞過來的滾燙麵巾,展開敷在臉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哎呀……舒服……”


    蔡小紋洗漱得幹幹淨淨,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的高凳上,五官皺在一起,看似很不滿。


    “師姐,你明明沒事為啥要說有事?本來還能和小耳朵多說幾句的。今日一別,都不知道日後能不能再見……師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蘇釉動也沒動,還蒙著麵巾含糊道:“你也敷個熱毛巾去。補水,對皮膚好。”


    蔡小紋撅嘴,摟住膝蓋跺腳:“師姐師姐,你為啥要說謊嘛?!”


    蘇釉這才坐起來,揭下麵巾遠距離拋向立在角落盆架上的臉盆,結果沒拋準,有一半落在臉盆外麵。她也不去管,對著蔡小紋拍了拍身旁的床鋪。蔡小紋跳下高凳,保持撅嘴的表情靠著蘇釉坐下。蘇釉伸手理好蔡小紋沒翻好的睡袍領子,然後輕拍她的臉頰,笑出聲來。


    “你笑啥?”蔡小紋眉毛倒立,一臉的不服氣。


    “笑我的師妹是個笨蛋。”蘇釉捏住她的臉蛋,用力轉了兩下。如願得到蔡小紋吃痛的神態。


    “今天當著外人,我不好說你。你說說你,才離開我一天,就惹了一身禍,還帶回來個莫名其妙的姑娘來。”


    “小耳朵才不是莫名其妙的……姑娘呢!”蔡小紋的臉還被蘇釉捏在手裏,扯著說話不利索:“我也不是惹禍……我是路見不平……自然要相助!何況,我幫的人也算是我們同行呢!”


    蘇釉眼神忽動,鬆開蔡小紋的臉頰,輕歎一聲:“你知道什麽啊……同行才是冤家呢。”


    蔡小紋揉著被捏疼的臉道:“冤家?同行咋會是冤家?”


    “你不明白,那是因為你還沒接管你家陶鋪的生意。”早在蘇釉少年時,她就曾聽一說書人說過一句話:同行之間才是赤_裸_裸的仇恨。當時年少的她,把這句話牢牢記下,並在日後的一次次經曆中反複證實了這個真理。但她現在,不想把這個真理直接告訴雙眸純淨得像小奶羊的蔡小紋。“等你到了宜興,接觸了宜興的陶師,或許就能明白了。”


    “師姐……”蔡小紋在床上爬了幾步,雙手攀上蘇釉的後背,探個腦袋過來:“師姐師姐……我們就是同行,那我們咋不是冤家呢?”笨蛋往往繞著繞著就不記得自己最初想要的答案是什麽。蔡小紋已忘了她要問的是師姐今天為什麽要撒謊離開。


    蘇釉扭身抱住蔡小紋,然後順著身體的捏勢把她抱進懷裏,居高臨下地凝視,笑如流氓:“冤家還有另一個意思,你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唔,笨蛋有小蚊子一個人就夠了。顏姑娘並不是笨蛋哦~梁靜安和歐陽離都不是省油的燈……歐陽離的老爹是歐陽修……名號“醉翁”。


    咳咳,其實我很不喜歡天下大同,但是這篇文裏要是加進bg感覺好違和……


    我看透了,無論我怎麽更,小紅花都不會對我笑一下……累覺不愛


    妮兒,下一章有推倒你們信嗎……


    有人想念種種阿悄嗎?


    ps.謝謝xx01姑娘的地雷,和不短跳坑姑娘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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