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蔡小紋向前猛跨,用力把蘇釉推倒在窗閣下有牆壁遮擋處。她自己沒有停頓,跨入陽台,運力踏在欄杆上,抽出鐵扇縱身跳下。濃墨夜幕中有一團黑影頓時從地上而起,毫不遲疑地向蔡小紋前方更黑暗處飛奔而去。


    蔡小紋緊捏鐵扇,循聲向前追去。和前幾天她自己遇險不一樣,此刻她心裏沒有一絲害怕,隻有混沌又痛苦的怒火,在胸膛裏麵燒灼。這刹那心緒中,她不記得自己武功低微,隻求抓住這個向蘇釉射冷箭的凶手。可惜她不習慣在黑暗中視物,月光又被樹影遮擋。遠離了客棧那點微弱亮光,她已經看不見那團黑影。而凶手好像視夜如白晝,奔跑如飛,與蔡小紋的距離越來越遠。蔡小紋看不見,但能聽到腳步聲正快速輕微下來,知道追上是不可能的了。絕望之下,她大吼一聲,展開扇子盡全力向腳步遠離的方向飛去。片刻後,隻聽見鐵扇落地的聲響……蔡小紋抬手抹去汗和淚,扇子也不撿,扭身又向泰鬥家奔去……


    血,順著木椅的支杆慢慢流下,在椅腿處匯出一個小窪。蘇釉的右手臂被有琴博山綁緊在椅子的靠背橫杠上。那支箭貫穿她的手掌,手背後濺上鮮紅的白色箭翎隨著蘇釉難以自製的痙攣而抖動。先前流出的血在箭杆破肉處結了痂,而新鮮的血液不停地從傷口裏湧出,把掌心一遍遍染紅。


    兩個藥瓶在有琴博山手中傾倒,不同顏色的兩行藥汁從瓷瓶流出匯入藥碟。倒到預計的量,有琴博山立即放下手中藥瓶,又拿起另外兩個,繼續剛才的動作。她一點都沒有之前的輕浮狂傲,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貫注的神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認真調藥了。汗水從她的額頭滑下下巴,直入領口。她衣袍不整,腰帶就是隨意紮住,可以從外袍沒有理好的開襟縫看到裏麵睡袍的碎花。她是從床上被蔡小紋嘶聲力竭的拍門聲嚇醒的,然後一路飛奔來山腳客棧。一刻都沒有耽誤。


    藥還沒調好,她顧不得擦汗,借換藥瓶的空檔看了一眼椅子上的蘇釉。蘇釉臉色白如豆腐,癱在蔡小紋懷裏不斷地抽搐。有琴博山知她熬不住多時,更加快手中動作。站在一旁的泰鬥雙眉緊鎖,左手捏住胡子不放,右手不知道放哪裏好,隻知道催促有琴博山:“還沒好嗎?快點啊老小!”蘇釉會有這等危險,是泰鬥絲毫都沒有料到的。他現在還顧不得想其他,隻擔心蘇釉的傷勢。


    “知道!”有琴博山雙手並用,在桌上十幾個藥瓶中排找:“可是麻藥不是那麽好調的!”


    “小師叔……”這時蘇釉突然開口,聲音微弱:“直接拔,我不用麻藥。”


    有琴博山捏著藥瓶,扭頭看蘇釉,搖頭道:“不行。箭杆卡在兩根手骨之間。剛剛捏過,骨頭已經歪斜了。我要拔箭,正骨,去傷肉。會……很痛。非常痛。沒有麻藥你熬不住。”


    “我……”剛要說話,蘇釉的右手臂又是一陣痙攣。蔡小紋用懷抱支撐著她癱軟的身體,已淚流滿麵。“我略知醫理。這箭不能久留……隻要不被痛死,我熬。拔……”


    “可是……”


    “小師叔!”虛弱到坐不住的蘇釉突然圓瞪雙目,直瞪有琴博山。可是瞬間眼神又暗淡下去,映出濃烈的害怕和恐慌。“我不能沒有右手啊……拔,拔吧!”


    有琴博山被蘇釉的決絕怔住。片刻遲疑後,她轉頭看向泰鬥。泰鬥沉默著,終究點了點頭。有琴博山不再耽擱。她拿起一把大鐵剪,舉在燭火的火焰上反複炙烤。剪刀是從客棧裏借的。同時借來的還有一壇店裏能找的最烈的酒。店家見蘇釉被暗箭傷了,已經去衙門報官,還沒回來。幸而有琴博山就懂醫術,不需再耽誤時間另找大夫。


    剪刀先被有琴博山用烈酒擦淨,再放在火焰裏燒。這不過是頃刻的事,可地上的小血窪又看得出大了一小圈。她拿起烤過的剪刀,走到椅背後,對蔡小紋道:“抱緊你師姐。”


    蔡小紋抱拉住蘇釉肩膀,呆滯地死盯那把剪刀,心裏撕痛到忘了眨眼。有琴博山用剪刀貼著蘇釉的手背把箭的後半截剪下。喀嚓響過,蘇釉悶哼一聲,閉目咬牙。有琴博山把一塊疊好的醫布遞到蘇釉嘴邊,柔聲道:“我要拔箭了,你咬住這個。不會傷到舌頭。”蘇釉依言咬住,左手慌忙抓住蔡小紋的手掌,握緊。


    有琴博山用剪刀刀刃卡住箭鏃,深吸一口氣,猛然運力,把牢牢鑽進肉裏的斷箭向外拔。蘇釉額頭上的冷汗就像掌中血液一樣,冒出又滑落,滑落又冒出。慘叫被嘴裏的布擋住,化作一聲聲沉悶的□。蘇釉全身不受控製地劇烈抽動。蔡小紋用盡全力才抱得住她,手腕被蘇釉的左手手指無意識地摳按住,刮出了四道血痕。


    隨著噗地一聲輕響,斷箭終於全部拔出,叮當落地。蘇釉幾近昏迷,無力得連抽搐都十分輕微。在掙紮中,手臂上的繩索隔著衣服,深深勒進皮膚裏。可有琴博山沒有停頓,挪身拿過醫囊裏的醫刀。薄刃小口的醫刀在火焰裏晃過,徑直插_進剛剛拔出箭鏃的傷口裏。


    刀鋒一入,本已虛脫的蘇釉背脊猛然僵直,不自覺地彈起半寸,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劇痛下,耳邊有琴博山的話已模糊不清。


    “我在正骨,割傷肉。很快!”箭簇是生鐵製有鏽跡,貫掌而出,傷肉不可留,否則發膿潰爛會危及性命。有琴博山雖手法極快,可刀尖刮骨,割下血肉,縱使隻有一瞬都是難以忍受的劇痛。五指被有琴博山拽住,刀刃在傷口裏前挪後移,血似小瀑布般砸落在地。蘇釉喉嚨裏的嘶聲慘叫雖有布堵住還是清晰可聞,若不是被蔡小紋死死抱住,她早就翻滾在地了。


    終於,有琴博山抽出醫刀,把通紅的醫刀醫布扔進腳下的銅盆。她抹掉額頭上的汗,走到桌旁,把針帶係在腰上,伸手拿過那壇烈酒,又站回椅背後。


    “蘇釉,還有最後的疼。一定熬住。一切有我,不需擔心。”有琴博山抽出根銀針,紮進蘇釉後心一處穴位。此為強心。因為此痛,痛徹心肺……有琴博山拉緊傷手三指,一咬牙,把烈酒倒向傷口……


    仿佛能聽見嗞嗞輕響,手指登時從有琴博山手中彈出,在半空中瘋狂又無助地抽動。蘇釉垂死般昂頭,淚水奪眶而出,橫流過頰。幾乎咬透的醫布此刻離唇,翻落在地。沒有它的阻隔,卻不再聽見慘叫呻_吟。蘇釉不叫不喊,垂了頭了無聲息。


    有琴博山迅速用醫布擦淨血水酒液,再將傷口包紮止血,然後解開綁牢手臂的繩索。做完這一切,她才注意到蘇釉的異常狀態。她讓蘇釉的右手臂自然垂下,便繞到蘇釉身前,蹲下看蘇釉強笑道:“都好了。現在想叫就叫,想哭就哭,不必忍著。”經那一次針灸蘇釉死不求饒還有那個漂亮的紫砂壺“竹葭”,她對蘇釉的感覺已有微妙變化。不過她還是沒想到,蘇釉看似文弱,竟能熬住如此劇痛,實在出乎意料。


    蔡小紋這時突然哇嗚哭出聲,把頭埋進蘇釉肩膀裏大聲哭泣。她的心疼擔憂自責快要把胸膛擠破了。在蘇釉拔箭的時候,她不敢出聲,怕驚擾了有琴博山,便強忍住。此刻她再無法抑製淚水,隻想緊緊抱住蘇釉。


    聽見蔡小紋的哭聲,蘇釉這才緩緩抬頭,正好直視有琴博山的眼睛。她沒喊沒哭,隻是冷笑:“嗬嗬,嗬嗬嗬……”


    “蘇釉,怎麽……”有琴博山被蘇釉的陰冷表情懾住,怔怔問道。


    蘇釉滿臉淚汗,笑聲似哭。突然,蘇釉猛然將右手握拳,竟隻能握到一半,再不能動。就這一下,血漿崩湧,把半紅的包紮醫布徹底染透。“宜興鼠輩!倘若我此手不廢,必與爾等爭個高下!”


    蘇釉此舉把身旁三人都嚇得愣住。泰鬥聽蘇釉此話,眼神一震,眉頭更鎖緊幾分,但什麽也沒說。蔡小紋撲到蘇釉身前,抓住她的右手臂失聲大喊:“師姐師姐!你這是做啥!”


    有琴博山立即拉開蘇釉的手掌,抽去血布,換了幹淨醫布重新紮緊,大喝道:“蘇釉!不許這樣!你想讓右手再不能用嗎?!”


    “啊!”蘇釉痛苦長嘯,好像把之前所有疼痛喊出。她不再用力,也沒力氣可用了。她和著淚極輕聲道:“小蚊子……他們廢我右手……我是陶師……我不能沒有右手……小師叔……”


    有琴博山撫平蘇釉傷口上包紮的白布,斷然道:“有我在,不會讓你右手廢掉!一定不會!”


    淚痕猶在,蘇釉再無力氣答話,闔了雙眼,傾身倒進蔡小紋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唔……像此章這樣的虐身偶爾會有。一切都是劇情需要。大波就是虐,有虐才有喜。有虐才有he嘛~~


    雖然你們隻愛師姐不愛我,不過我還是要說……手好的差不多了,加油更新啦。


    你們有沒有覺得小師叔有微妙變化??小師叔要是有變化小蚊子就快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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