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圓臉大娘才把這個無錫頭一份的四髻長安亂梳好。蘇釉盯住鏡中繁華的自己,驚訝得不知如何評價好。有道是:


    熊咆龍吟殷岩泉,


    栗深林兮驚層顛!


    蘇釉在玉峰有空也會去梳頭,每次都覺得梳完了自己也煥然一新,特別有自信。可是這次也新得太顛覆了。不說其他東西吧,就是那四個髻就像四個山丘,龍盤虎踞在腦袋上……仔仔細細看了好久,她才略有忐忑地谘詢旁人意見。


    “這叢山峻嶺似的一大包……好看嗎?”


    “好看啊!”大娘斬釘截鐵地打消蘇釉的疑慮:“滿街的長安亂都沒你這個亂!不是……沒你這個好看!絕對無錫頭一份!”


    “啊,好重……”


    “因為有四個發髻嘛。你的頭發不夠,我還加了卷假發。哎呀,真好看!姑娘本來就漂亮,現在簡直閃閃發亮!”


    的確看得出四個髻。發飾,挽髻,釵子,頭繩要麽在發髻中若隱若現,要麽在發梢囂張裝飾,簡直滿腦袋都沒有空閑處。不僅如此,還有兩隻墜了珍珠係串的金色步搖插在左髻裏。略微晃頭便翩翩搖動。不過頂了這麽重的發飾,也不可能搖頭晃腦。蘇釉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上發髻……


    真的好大一包,不是長安亂,而是長安大亂了……


    不過蘇釉之前也看了人家的發型,蔡小紋的確是喜歡的。她雖然花錢花的豪情萬丈,但是心裏也偷偷承認自己是不了解江南的流行,再加上大娘不停嘴地讚美,最重要的是自己本來天生麗質……大概就是好看的吧!


    蘇釉重拾信心,慢慢站起身,掏錢袋付賬。二兩五錢銀子,真是貴。不過看在滿滿一頭發釵步搖的份上,也不算離譜。


    大娘接了銀子,喜滋滋地跑去櫃台找碎銀子。趁這時,那個小夥計小財,雙手捧著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湊到蘇釉身前。抬眼隻看了一眼蘇釉頭上新鮮出爐的長安亂,趕緊移開視線,低聲對蘇釉道:“客官走路的時候遮著點臉吧……”


    蘇釉驚奇道:“為什麽要遮著臉?”花了大價錢做了新發型又被大娘捧上了天,蘇釉正是心花怒放時,還想著出門昂頭挺胸好好逛街遛頭發,卻被人勸告遮住臉。


    小財垂頭不敢看蘇釉,隻是輕聲又懇切道:“反正我是為你好……”


    “小財!”大娘及時殺回,扯開了小夥計:“吃你的玉米去!姑娘,這是找你的銀子。哎呀,真好看……覺得好再來!”


    蘇釉微笑道謝,翩然離去,心想:就算好看也太重太貴了……也就給小蚊子看這一次了。再不會來了吧。


    她不知道,大娘也是這麽想的。


    門簾掀開,蘇釉欠身翩躚正要亂出門。門外梁靜安埋頭數銅板,不知大亂將至……


    今日趙延聆要接見無錫提刑等各位官員。梁靜安無事可做,又心情愉快得很,為了慶祝昨晚突然降臨的幸福,便壓抑不住想吃韭菜餃子的心。打聽到無錫最好吃的餃子不在店鋪裏,而是在一路邊小攤,梁靜安費好大勁才找到這個連招牌都沒有的餃子攤。慕名來吃餃子的食客很多,梁靜安好容易拍到對,坐下點了一海碗韭菜餃子。這麽艱難才吃到嘴裏的餃子,一碗就不夠盡興了。於是她又點了一碗,可才吃了小半碗就覺過量。她是峨眉弟子,勤儉不浪費是戒律。剩半碗餃子不吃,對她來說就是墮落就是破戒就是自我放縱。於是她緩慢而又堅強地把餃子一個個送進嘴裏。終於吃淨餃子,她又坐著飲了壺酒,才覺得肚子不那麽撐可以站起挪步。於是解下腰上錢袋,埋頭數銅板……


    “三十文,來,正好的。”梁靜安伸手遞銅板給來收錢的夥計。豈料夥計沒有接錢,而是呆呆直視前方。梁靜安見他如此呆樣,好奇地順著他的眼神看去……


    熊咆龍吟殷……


    “唔!”猛然一陣反胃,梁靜安用盡武功修為才壓抑住把硬吃下去的餃子又吐出來的衝動。“咳……俺滴娘啊!她這是弄啥呢!”梁靜安丟下銅板,閃身到路旁躲著,探頭看去。那個頂了一座花果山在頭上的果然就是蘇釉。


    “這是要瘋啊……”梁靜安看清蘇釉是從胭脂梳頭鋪裏出來,再看路人都圓瞪雙目緊盯蘇釉,還不約地給她讓出一條路側身躲過,就知道要瘋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徒弟的流氓師姐。於是幸災樂禍的火星點燃了梁靜安心底的快樂:“噗……這是被哪個騙了哦……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疼……”梁靜安很久沒如此發自內心地大笑,不小心,臉抽筋了……


    再說蘇釉款款出了店門,正躊躇滿誌要憑此昂貴發型奪取無錫,才沒功夫注意路旁餃子攤上的貓貓狗狗。也是因為這個“長安大亂”實在很重,她顧不上四處張望,就連路人的眼神她都是餘光瞟見。看她的人很多,回頭看她的人極多,她徹底放下心了。


    看來就是挺漂亮的……蘇釉得意又充滿期待:小蚊子還挺有眼光的,比我還能接受江南的流行。這個長安亂,應該就是好看。何況我花了大價錢,絕對淩駕眾人之上!正所謂高發金簪盛衣裝,隻道是端得妖狂!那我別急著回去,多逛逛吧……對了,該去看看那種書。小蚊子那個笨蛋,什麽也不懂……


    她完全忘了小夥計小財對她的良心勸誡。她也沒發現身後揉著臉跟蹤的梁靜安。她隻專注於自己的目的地――那間深街角落裏的小書鋪。


    書鋪的掌櫃,因其所賣書的特殊性,什麽樣的客人都見過。但是眼前這一位……掌櫃眼見一座大山逼壓過來,不禁咽了口唾沫,慌不迭地摸到身後的椅子,拽過來坐下。


    “客官,你……你要什麽書?”


    蘇釉抬袖子掩了麵,隻露出眼睛。她倒不是因為想起小財的忠告,而是要買的書讓她不好意思露臉。可是這遮遮掩掩的動作,那羞澀的眼神,配上她的發型,嚇得掌櫃的腿更軟了……


    “我要那個……教人怎麽成親的書……”


    掌櫃聽她這麽說,再結合她的摸樣,恍然大悟,趕緊貓腰從櫃台下書櫥裏捧出滿懷的書本畫冊,甚至還有卷成軸的大畫。蘇釉隨手揀出一本,單手翻開,才看得兩三頁臉就突然爆紅,趕緊把書合上,羞得頭都抬不起:“我要正常的!”


    就在蘇釉麵紅耳赤挑書的時候。梁靜安藏在書鋪門口不遠處,一邊揉臉一邊狐疑:這不就是書鋪嗎?為什麽她會這麽鬼鬼祟祟,不會又有什麽壞招吧……


    眼見著蘇釉用袖擋臉從書鋪裏出來,手彎裏還挽著三四本薄書。梁靜安也不遲疑,等蘇釉剛轉身她就閃進書鋪,夾風而來,把剛鬆口氣的掌櫃又嚇了一跳。


    “客……客官,你要什麽?”看著梁靜安端莊嚴肅的表情,掌櫃暗自嘀咕今天淨碰怪人,等會一定要燒注高香。


    “剛剛那位姑娘買了什麽?”梁靜安問完,就看見鋪滿櫃台的書冊畫卷,那是蘇釉沒要的所謂“不正常的”範疇。而梁靜安想當然地認為這就是蘇釉挑過的。她也不再問,拿起一本就翻開……


    “啪!”梁靜安狠狠合上畫冊,差點用內力把紙張震碎。紅暈從她臉頰泛到耳朵尖了,激起層層殺氣:這個臭流氓!居然買這種黃書!臭流氓臭流氓……不用說,肯定是回去看了要對付我的小徒弟的……我不能讓笨蛋徒弟就這樣被她流氓!


    於是她麵紅耳赤地把手上的書塞到掌櫃的眼前,扭開臉喊道:“這樣的書,給我來一打!”


    這一折騰,轉眼就到飯點。蘇釉做了光彩奪目的發型,買到了想買的書,心情大好。想著反正出門在外,索性再放肆一回,便昂揚進了酒樓。點了六個菜一盆湯,她一個人吃得涓滴不剩。吃完之後,她是優雅地捏帕擦嘴。幾個酒店夥計倒是經過了激烈的石頭剪子布,才決出輸者來問蘇釉要錢……


    出了酒樓,便是夕陽西下。吃飽喝足之後,在蘇釉看來,路人驚羨的目光已經讓她膩味了。無論頭發多新穎好看,炫耀了一天也是有點乏了。她便不再瞎逛,邁步踱回了家。


    家裏有琴博山正巧剛跟蔡小紋講完各種鬼怪故事。和蘇釉不同,蔡小紋書看得不多,從小就喜歡聽民間故事,鬼怪傳說的。有琴博山又講得繪聲繪色,把蔡小紋聽得眼眨眉舞,心驚肉跳。看著蔡小紋隨著故事發展而一臉驚恐,有琴博山夾雜了些微報複小心思,心滿意足地結了尾。


    講完故事,有琴博山剛打開自己房門要進屋,忽然餘光看見有人進了院子。她扭頭隻朝院子裏看了一眼便愣在原地,刹那轉醒過來飛跨進屋,甩手把門關緊。她轉身貼緊門板,按著胸脯喘氣:“板馬日的!老子還真闖到鬼了!”


    剛走進院子的蘇釉光聽見關門聲,沒有見到有琴博山。她心有期待,便不多想,徑直向蔡小紋的房間走去。


    咚咚咚……


    以指輕叩門扉。門咿呀而開。蘇釉,連同她的長安亂,都映進了蔡小紋水汪的大眼睛裏。


    小蚊子……蘇釉看見蔡小紋忽閃的眼睛,心尖都顫著疼,疼中又有幸福,幸福催得更疼:我願意為你對鏡梳妝,我願意為你風情萬種。隻為你能再更多地看著我……


    聽了一個下午神鬼故事的蔡小紋怔怔看著蘇釉,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突然就扁了嘴巴紅了眼圈,猛然前撲把蘇釉摟緊懷裏,居然哭出聲來:“師姐啊!無論你變成啥樣子我都養你!嗚嗚……爹!你把師姐還我啊!嗚……我們不開你的盒子了!嗚嗚嗚……”


    蘇釉這才明白蔡小紋想起了那句話“擅自打開盒子會變成瘋婆子”。明白之後,蘇釉真的是想撐死自己了。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附上師姐的人設圖……就是做了發型後在酒樓吃完飯時……


    圖是yumi大畫的!蔥白yumi大!!


    你們不要欺負師姐,師姐也可憐……


    ps.謝謝小青芒,speed姑娘,不斷跳坑姑娘和daisy姑娘的地雷!據說還有處女雷……真是羞澀死我了!快到我碗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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