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離和梁靜安相對而站,隔著兩把劍的距離,誰都沒再往前邁步。(.好看的小說)東南西北兩兩一排,安靜地侍立歐陽離身後,不走不動。


    “安安,我們還總是這麽不期相逢啊。”歐陽離臉上一點一點綻開燦爛笑顏,仿佛親切地與梁靜安寒暄:“那時一別,一切可好?傷好了嗎?”


    梁靜安左手依然抱著卷軸紙堆,右手則隱在這些身前物後麵,暗暗握緊了腰間軟劍,麵龐上幾無表情變化:“你,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歐陽離藏手在袖,不動聲色地運力至掌,依舊笑眯眯:“這是我的家嘛。當然是……要回來的。怎麽?福康沒告訴你嗎?”


    聽到福康兩個字,梁靜安終於有了表情,嘴角輕微上揚,聲音中的情緒卻還無起伏:“殿下公事繁忙,些許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不會事事交代我。歐陽大人,請你讓開半步好麽?我有些公文要急呈殿下。”


    歐陽離笑容凝在臉上,聲音揮霍最後一點笑意:“給梁大人讓路。”


    “是!”


    東南西北斷然應是,話音還未落,南和北就向左閃入,四人瞬間站成一列,讓出半邊小路的空隙。


    “謝歐陽大人,那麽,別過。”梁靜安步伐毫無異樣,目不斜視地與歐陽離擦肩而過。清風拉起兩人的長發,吹不散歐陽離凝固的笑容和梁靜安握劍掌心的薄汗。


    經過一段落針可聞的沉默後,梁靜安剛剛走過武修院的門口,忽然被歐陽離叫停。“等等!你不把隨身兵刃存進武修院就進宮?”


    梁靜安頭也沒回,邊走邊道:“殿下特賜,陛下恩準,可帶劍行走內廷。”說完也沒有再停,徑直入宮去了。


    直到她走無了蹤影。東南西北各有笑容爬上臉龐,兀自突生一股放肆之氣:“隊長,有殺氣啊。”


    與四人相反,歐陽離的笑容已經完全收淨,語氣比表情還冰冷:“你們記住她的臉。”


    “是。”


    “你們先到宮門外等我,我還要回宮一趟。”


    “還有事嗎?”


    “我要去讓陛下準我……帶刀行走內廷!”


    再說內廷,趙延聆來早了。皇上在召見她之前還要與重臣商量國事。偷得浮生半日閑,她便到禦花園閑逛。正好有院新造的花園,她還沒怎麽去過,便信步而去,打發一下這晴空萬裏的晨光。


    夏時正濃,又是晨間,鳥兒唧唧咋咋,騰躍樹間。這裏是禦花園,各種珍禽鳥獸時不時地跳出在趙延聆眼前,也激出她的詩情畫意。


    “啊……”她站在一處清靜小亭中,張開雙臂,引來身間華袍環佩叮當:“東君垂意玉宸中。新圓林間聞鳥哢……這樣的早晨,看著這些可愛玲瓏的小鳥……真是讓人特別想吃燒烤。”食欲一起再難壓下,趙延聆轉身對兩個隨從宮女命道:“去拿烤爐來,我要吃烤鳥。膳房有啥就拿啥,鵪鶉,鴿子,都行。不要讓人家特意去準備。”


    兩個貼身宮女麵麵相覷,然後見怪不怪般笑道:“現在烤鳥?不是馬上要覲見嗎?”


    “來得太急,早膳都沒吃,餓壞了。去拿吧,我要是來不及先走了,你們接著烤。完事了我就回來吃。”


    “是。不過殿下您就在這不要亂跑。這是新園子,您會迷路的。”


    “好好,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


    兩宮女領命而去。趙延聆老實地站在原地,繼續深呼吸。這時間的清風,沒被太陽炙烤,還頗有些涼意。她一麵吸吐晨風,一麵反省:呼……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飯還是不能不吃。唔……餓不住啊。忽然覺得有點理解蘇釉的日常感覺,她真是可憐……呼……


    忽然間,這口氣吸進來了就再沒吐出去。盡由這冷意在她胸間激蕩。身後平白多出的這抹輕不可聞的呼吸,讓她渾身僵硬。她費力地微張雙唇,放出那口涼氣,然後輕輕氣喘,艱難地說話:“我不是說過,再不想見你嗎!”


    “福康……”歐陽離輕聲喚道,眼眶漸漸泛紅。她上身前傾,像是迫不及待就要蹬腳上前,但還是沒邁一步,隻是眼神癡迷地凝視趙延聆的背影。“不要再這麽說了好嗎……”


    趙延聆皺眉閉目,用力咬唇,呼吸越來越急促:“這就是我的心裏話!是真的!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了你!我們之間,早就……啊!”


    從身後襲來的這個擁抱,緊緊地,急切地,帶著血肉之軀的渴望把她摟在懷裏。那充滿壓抑思念的氣息就落在脖頸之間,耳鬢廝磨中聽得出哭腔:“不要這樣說……福康,已經三年了。分開已經夠久了。夠了……”


    沒有想到她還敢抱自己,沒想到她在青天白日皇宮的禦花園裏還敢抱自己。沒想到她在那麽決絕的話之後,還是要抱自己。趙延聆抬手振臂,竭盡全力地脫開歐陽離的懷抱,慌不迭地跨了一大步,甩袖轉身,麵對歐陽離,幾近吼出:“不要碰我!你非逼我殺了你嗎!”殊不知自己已雙眼通紅。


    “如果你真的不想見我,你就殺了我吧……”歐陽離迷茫地向趙延聆伸著雙臂,眼淚不眨而落:“今生今世,我隻能死在你手裏。”


    “還說這無用話!”眼前之人如山如浪壓來,趙延聆不由向後挪步,可她邁半步,歐陽離就邁一步。眼看歐陽離亦步亦趨,趙延聆慌忙加快步伐,可是身後突然一頓,是已退到圍牆之上。趙延聆又急又慌,心底話不禁和盤托出:“我一直就有喜歡的人。我和她在一起了!你……你不要再逼我了!”


    聞聽此言,歐陽離麵色瞬時更加慘白,也不再上前,隻是格外焦急,低下頭拚命搖晃:“不要這樣!我知道你還沒有原諒我。可是就算你現在還不原諒我,你也不要這樣報複我。隨便找一個人來報複我……”


    趙延聆簡直要被氣笑:“你咋聽不懂人話呢!我現在和她……”


    “不就是梁靜安嗎!”歐陽離猛然抬頭,殺意滿溢!“你怎麽會喜歡她呢!你不過是在氣我……她認識你才三年。而我們……從小到大,曆曆在目。福康,你不要生氣了好嗎?原諒我好嗎?”


    曆曆在目,的確曆曆在目。就像那夜的風雨,絕望的哭求,和撕裂的痛苦……趙延聆狠狠閉眼,全力倚著圍牆,十指緊緊摳住磚縫,用力得幾乎戳進石磚。再睜眼時,眼前便是當年痛苦之源的這個人淚流滿麵的樣子。這個記憶中斷臂折腿之痛都不會哭泣的人,此時似乎要哭彎了腰。


    “福康……福康……”


    呼……趙延聆又深吸一口氣,讓這股冷息幫自己冷靜。雙手漸漸能從牆壁上放開,她便終於仔細看清歐陽離。此前一直回避,此時避無可避,索性再好好看看。


    “你……臉色比以前還蒼白。”


    歐陽離愣住一刹那,接著就不禁微笑,趕忙收斂住,抬袖子抹淚:“三年。光陰如白駒過隙,心意亦無法收韁。相思穿腸毒……我想你。”


    “殿下,陛下召你入殿。”一內侍小跑而來,遠遠跪在兩人之外。歐陽離幾乎同時伸手抽掉發髻,摘下官弁,散了長發遮住滿臉淚痕的臉頰,又退後幾步,與趙延聆站開了距離。


    趙延聆則如臨大赦,抽身走向內侍。走了幾步又停下,側項輕聲道:“歐陽大人,本宮祝你前程似錦。別過。”說完她扭頭看那內侍還跪在那,眼前茫茫一片草木,不知路在何方。趙延聆正要開口提醒內侍自己找不到路,就聽得歐陽離幽幽聲從身後傳來:“臣,給殿下帶路。”


    時光卻如白駒,一天之中就眨眼從清晨脫韁到夜幕。攏攤挑擔,關鋪上鎖,收網回船……一日辛勞結束,鍋碗瓢盆叮當響了起來。這本是蘇釉一天來最快樂的時辰。可是今日飯香之後,居然是一張苦悶的臉。


    “你幹嘛不讓我吃?!”蘇釉死死盯著蔡小紋抱在懷裏的飯桶,手腳姿勢如餓虎隨時準備撲食。


    蔡小紋抱緊飯桶,嘟圓臉頰來幫自己下狠心:“你已經吃了兩大碗了。不能再吃了!”


    “我就兩天沒去鋪子,家境就到了吃不飽飯的地步了嗎?!”蘇釉倒有自知之明,知道硬搶是絕對搶不過蔡小紋的,隻能在以飯桶為中心的周圍來回踱步,伺機而動。


    “才不是呢!”蔡小紋一手抱飯桶,一手指著桌上兩個藍邊大空碗和啃得精光的雞骨頭鴨架子,苦口婆心:“現在是盛夏,不宜多食。兩大碗,夠了,再吃不好。師姐,我這是為你身體好。”


    “蔡小蚊子,你什麽時候懂養生了……”蘇釉摸住自己半飽的肚子,盤腿坐下,委屈得幾乎落淚:“你嫌我吃得多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不嫁了啊。沒想到太平年月,成家立室了,居然連肚子都吃不飽……我在外麵不能吃飽,在別人家做客不能吃飽,現在在自己家都吃不飽了!我還活個什麽大勁啊……”說著,蘇釉真的哭了起來,傷心至極地抽泣。連飯都吃不飽談什麽以陶勝瓷!談什麽發揚光大!談什麽幸福未來!


    蔡小紋忙丟下飯桶,慌手慌腳地抱住蘇釉,心疼又心急:“別哭別哭……哎呀。你這樣讓我咋放心出門呢?”


    “出門?”蘇釉聽見重要詞匯,立刻就收淚不哭了,盯著蔡小紋道:“你要去哪?”


    “我爹在外地有個好友,現在想跟我家鋪子做陶器生意。我爹看我想接手鋪子,就叫我去跟那位伯伯談。然後在那附近了解一下當地陶市行情。來回得去一個多月,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


    “這……”蘇釉頓時覺得這隻蚊子要飛開,很舍不得,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是好事:“也好,也好。我總覺得我娘對我們兩似乎有點點察覺……”


    “啊!真的嗎?!”


    “似乎,我不確定。你出個遠門也好,能緩和一下。”


    蔡小蚊子點頭,接著飛入蘇釉懷中:“我是想去的。既然要接手鋪子這些事總要開始做。可是媳婦啊,我會想你的!”


    蘇釉單手情深意切地抱緊蔡小紋:“我也想你!不過你說得對,作為少東,這些都是你該做的。我家小蚊子長大了。”另一隻手伸長了,去抓那裝了大白米飯的飯桶:“為了慶祝你的成長,當吃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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