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白雪紛紛,映襯著點點的紅梅,像極了濺灑在白綾上的殷紅鮮血,刺得眼生疼。皙兒已經去了一月有餘了,永巷上下每日仍是匆忙的來來往往,然而因著接二連三的死亡,永巷的上空陰翳的罩著烏雲,每個宮人都低眉斂目,不敢多說一句話,隻行色匆匆做著自己的本分,生怕觸著什麽。


    然而昨日夜深時分,一道尖厲的驚呼聲卻又打破了永巷的死寂,六宮上下人心惶惶,聽子衿回,是東六宮這邊昨日出了刺客,一道黑影從秦順常的椒風殿掠過,將守在廊下的宮女襲眉嚇得暈倒在地,因著常寧殿就隔在昭陽宮不遠處,原因批改朝務過晚,直接歇在宣政殿的皇上聽了此事,隻披了件兒大氅,急色匆匆的就趕來昭陽宮,見我無事方放了心,將調查的事交給了皇後,順道就留在了昭陽宮陪我。


    我披了件兒雪狐披風,靜靜坐在廊下,伸手擇了枝紅梅,凜風呼呼的吹著,我卻絲毫不覺得冷。子衿在一旁擔憂道:“主子,咱們進去吧,天兒冷,您身子剛好,若是再染了寒,可怎生是好?”


    “皙兒從前,最喜歡的便是這紅梅了,每次擇在瓶中,皙兒便伸手要去拿,一放到他手中,他便咯咯的笑個不停……”說著我的嘴角不禁揚起一絲笑意,淚水卻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的敲落在紅梅花瓣上,心裏就像是拿著一把尖刀,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插進我的心口,鮮血四溢,殷紅帶著溫熱的血液染紅了白刃,就像這眼前的白雪紅梅……


    “主子,您別想了……”饒是一向穩重,喜怒不形於色的子衿,卻也捂了嘴,偏了頭不忍的勸慰著我。


    “皙兒是我的命啊。沒了命可怎生活……”我苦澀的一笑,緩緩轉著手中的紅梅,仿佛又看到了皙兒嬉鬧的小臉。


    這時一道急促的步伐漸漸走近,我沒有回頭。隻聽得李朝恩沉聲道:“主子,椒房殿的安奉過來了。”


    “可有什麽事?”子衿在一旁問道。


    李朝恩似是遲疑了片刻,然後不由地壓低聲音肅然道:“奴才問了,安公公沒有說,隻說有急事召見,說主子您去了就明白了……奴才瞧著。(.好看的小說)”李朝恩語中微頓,似是在思索:“安公公的臉色不好,還帶了好些人來,怕是……”後麵的話李朝恩沒敢再說下去,而我卻聽明白了。隻怕赴的就是鴻門宴。


    我緩緩起身,撫平了褶皺的衣裙,扶了子衿平聲道:“走吧。”


    “主子?”子衿有些憂惶的看著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日皇後既是請了,就是下刀子。咱們也不得不去。”子衿黯然垂首,不再說話,扶著我朝前殿走去。


    待到了殿門口,果見安奉攜著一眾內侍前來,那氣勢倒像極了抓犯人一般。待我走到近前,安奉揚起三分笑意,恭敬地給我躬身行禮道:“奴才給昭儀娘娘請安。願娘娘長樂無極。”


    我嘴角微揚道:“是什麽風兒把安公公吹來了?還勞得如此興師動眾,不知道還以為是來本宮這兒抓刺客的。”我抬眼睨了那後麵斂眉肅穆的宮人。


    安奉眉間微挑,然後含著笑道:“娘娘這是說的哪的話,隻是因著昨日刺客一事,皇後娘娘請娘娘前往椒房殿問話罷了。”


    “問話?”我眼尾微挑,然後語中微涼道:“還煩安公公帶路吧。本宮倒好奇皇後娘娘能從本宮這兒問個什麽話。”


    安奉沒再說話,恭敬地彎腰請我先行,我眼也不瞥的扶了子衿的手提步而去。


    待到了椒房殿,恍然又回到了凝華歿的那一日,然而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主角,或許便是我了。我沒有絲毫猶豫,扶了子衿的手傲然走了進去,到了聖駕前,我躬身行了禮,待皇上叫起,我方轉而走向右首坐下。


    “妹妹也來了,六宮姐妹都來了,隻等你了。”皇後溫聲道。


    我嘴角微漾,看著皇後道:“安公公對臣妾說,皇後娘娘要召臣妾問話,臣妾一聽,衣衫也未更換,便直接趕來了,未想到還是來晚了,臣妾有罪,還請皇後恕罪。[]”


    我語中著重了“問話”二字,皇上一聽,果然眼中閃過一絲慍怒,冷眼射向安奉,皇後一見此,麵色微滯,但很快便恢複了溫和的笑容道:“瞧安奉那個蠢奴才,本宮隻是請了妹妹來一起說昨日刺客一事,何來問話一說,安奉,還不掌嘴?”說著皇後的語中不禁一凜,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嚇得安奉忙跪地左右開弓的掌摑自己。


    果然是安坐鳳位已久,平日裏溫和賢德示人,到了該狠的時候,絲毫不遜於鄭蘭。我嘴角扯起一絲冷笑,並不說話,隻端了案上的熱茶啜飲著。


    皇後原以為我會如平日一般替安奉求情,如今反見我坐在那黯然飲茶,當著皇上和六宮的麵,自然得把麵子功夫做足了,不敢隨意說停,看著安奉雙頰已腫的極高,抽的血絲也滲出來,皇後眉間微蹙,卻強壓著不能說話,我嘴角不露痕跡的牽起一絲笑意。


    “好了!狗奴才,還不滾下去,杵在這兒沒得添晦氣。”皇上凜眉一吼,安奉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今日召各位姐妹們來,也沒得別的事,隻是因著昨夜宮裏除了刺客,鬧得六宮人心惶惶,因此陛下將此事交予本宮調查,本宮自是放在了心上,昨兒一出事,本宮便派人一一搜查外庭,這會子還在查著,避免刺客掩藏,今兒也不得不搜查內廷和東西六宮,倒非本宮懷疑有人窩藏刺客,而是擔心有人受傷,因此看看總是好的,不知各位妹妹可有異議?”說完皇後溫然的睨眼看向眾人,在座嬪妃自然不能反對,都諾諾的應了。皇後滿意的一笑,目光一瞥墨蘭,墨蘭便領悟地帶人去搜查。


    過了半柱香的時刻,在座的嬪妃都如坐針氈,生怕自己染著什麽事一般。臉上無疑不是擔憂焦切。就在這時,突然見墨蘭神情肅然的走了進來。皇後睨眼問道:“可是查出了什麽?”


    墨蘭看了皇後一眼,然後垂首道:“回娘娘,方才有人來報。說外庭武台殿查出了可疑之物。”


    武台殿,原是曆代皇子習武之地,因著先帝喜愛舞文弄墨,不喜刀槍,因此對皇子的文賦和音律修養要求極高,武藝反倒是不甚要求,如此武台殿便日漸擱置下來。而本朝,武台殿則成了侍衛值夜守衛之地。


    皇後探尋的看向皇上,皇上唯一頷首,皇後便道:“呈上來。”


    墨蘭垂首將一個小布包呈到聖駕前。布包中隱隱發著幽藍的光芒,待打開後,隻見皇上眼神一震,不可置信的直直盯著那布包中,臉色陰鬱而又傷痛。然後抬眼靜靜地瞥了我,我的心下一沉,壓沉著不祥的預感。


    待皇上將布包中的物事取出,我險些驚得站起來,隻見那是一支看似尋常的玉珠芙蓉簪,然而隻有我知道,此簪是由綠鬆石嵌懸黎所製。“懸黎”是夜明珠中最珍貴的一種,猶如牡丹之中“魏紫”最屬珍品一般,世間僅此一顆。《戰國策》曾雲,“古有四明玉,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梁有懸黎,楚有和璞”便鑲在這綠鬆石中,遙相輝映。


    這是曾經皇上秘密命人去全國搜找,最後做成此簪,於七夕乞巧夜送與我。此簪隻放於室中,夜晚便能散發幽幽藍光,照亮整個寢殿,我一向珍貴,特命子衿警妥保管,今日怎會出現在這兒,又怎麽會掉在武台殿……想到此,我隻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籠罩著自己。


    “來人,拉簾擺屏!”皇上沉聲擲地。立刻便有內侍利索尋了厚重的簾布和巨大的屏風拉開,瞬時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而那玉簪卻幽然發著藍光,照亮了整個椒房殿,也照亮了皇上愈發陰沉森寒的臉。殿中傳來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而我的心卻一點一點的下沉。


    “撤!”皇上悶聲而道,瞬間又恢複了明亮,而皇上的麵色卻是一黑,手中握拳緊緊攥著那跟簪子。


    “這可是什麽寶物,臣妾等竟從未見過?”秦順常眼中好奇的驚歎道。


    隻見皇後溫和笑道:“本宮聽聞《戰國策》曾雲,‘古有四明玉,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梁有懸黎,楚有和璞。’方才瞧著,想必梁有懸黎,便是此物了吧。”


    四周傳來吸氣之聲,秦媛驚呼道:“此簪如此珍貴,如何會丟在武台殿?這一看分明是女子之物啊。”


    “墨蘭,此物從何而來?”皇後也疑惑地看向墨蘭。


    墨蘭垂首道:“是從武台殿一個內侍的包裹裏翻出的,人已經在外麵了。”


    “那便宣上來好好問一番,說不定是盜竊所得。”皇後沉聲道。


    墨蘭很快引了個侍衛進來,星眉寒目,倒也算得俊朗,兩邊的許多宮女都不由紅了臉垂了頭偷瞄著。


    “北宮衛士秦宇參加陛下!皇後娘娘!”


    “起來吧。”皇後出聲道。


    “這簪子你是從何而來?”皇上忽然沉聲問道。


    那侍衛一聽,臉色一變,連忙跪地道:“微臣昨夜巡查溫泉宮旁邊的禦苑時,在假山下發現的,周圍花草相掩,但微臣卻隱約在其中看到了亮光,一時好奇便去看了,才見著此簪子,微臣一時起了私心,方撿了回去藏著,誰知很快便傳來六宮出了刺客一事,方才來了人四處搜查,微臣一時心虛,就被瞧了出來,微臣一時糊塗,求陛下恕罪。”


    “刺客出現在內廷,嚇壞了臣妾宮中的襲眉,如今又在溫泉宮找到了這枚獨一無二的玉簪,難不成……”秦順常猛地一變臉色,緊張的拿絹子捂了嘴,戲做的極好。雖然後話未說完,但點到即止,在座的人無疑不是諱莫如深的臉色,頓時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誰說不是呢?有人敢做就不怕有東窗事發的一天,那刺客出現在秦順常的殿中,說不定是剛成了事兒,在你那兒撒個腳,誰知被襲眉逮了個著兒。”林柔嬈瞥起一抹玩味的笑,語中汙穢不堪,一些嬪妃都拿絹子捂了嘴不說話。


    皇上的臉色已極為陰沉,林柔嬈卻毫不察覺,繼續似笑非笑道:“如此聯想著,許就是椒風殿周邊兒哪宮裏的紅杏探頭出牆了,前兒王婕妤的事兒不就是最鮮活的例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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