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過了幾日,二房那邊竟然遣人送了張帖子過來。


    是顧九歌發的,說是夜裏睡不安穩,有媽媽說清華寺的平安符極靈驗,求一個回來便可。她便發了帖子邀請大姐姐一同去。


    這倒是應了這位三妹妹之前那句“常走動”的話。


    微娘看了帖子,微皺下眉頭。


    她敢斷定,三妹妹下帖子的目的絕不是上麵說的那個。


    但要說是其他,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在前世,自顧九歌及笄禮上兄長斷手之後,二房和大房之間的來往便少了許多,更別提一同去清華寺了。


    “姑娘,要去嗎?”溶月問道。


    去自然要去,隻有同二房稍微走近一點兒,才能在蛛絲馬跡中窺到她們打的什麽肚皮官司。


    不過,先手的準備也要做好。


    “我去看看阿沈。”微娘道。


    溶月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


    確實,正經的官家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好她家再豪富,再學那些官家做派,畢竟仍舊是商人出身,因此禮節上倒並非真的避諱那麽多。


    比如說姐妹相邀出遊閑逛的次數相對來說就不少。


    而據說那些官家姑娘是絕對不會出垂花門找個家中的馬車夫說話的。


    微娘卻自祖母病重後就接手了家中生意,時常駕車外出,和府裏的車夫們都比較熟悉。溶月之所以露出這種表情,倒不是覺得自家姑娘舉止不妥,純是對阿沈這個人有意見而已。


    “姑娘,您若是用馬車,不若去找貴叔。”溶月最後仍是開了口,“貴叔畢竟是家中老人,用慣了的……。”


    微娘笑了笑,止了她的話頭:“我自然知道貴叔可靠,不過有些事情,他去辦不合適。”


    溶月又勸了幾句,見實在勸不回她,也隻得罷了。


    微娘起身,想了想,把身上的荷包取下來,倒出裏麵的東西,無非是幾顆金珠子金瓜子和小錁子,她把這些都推到一邊,反撿了點兒散碎銀子放進去。


    溶月不解其意,瞪大眼睛看著。


    微娘笑道:“傻丫頭,私下用人,不需要給些打賞麽?”說著目光又落到裝首飾的匣子上。


    溶月忙道:“姑娘,這首飾都是女孩兒家用的東西,您要是拿它打賞那個家夥,太貴重了不說,亦不合適。”


    這倒是實話。畢竟是府裏姑娘用的東西,萬一落到哪個男人手上,再怎麽也算是隱患。更不要說顧府豪奢,大姑娘的首飾全是精工細琢、整個江南都稱得上獨一份的貴重東西。


    微娘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忠心。你去看看阿沈在不在,若在,回來告訴我一聲。……這事兒你親自去看,不要假手別人。”


    溶月見打消不了她的念頭,隻得應了一聲,去了。


    不一會兒,她回來道:“阿沈是在的,而且這個時候各人都忙著,奴婢走的是月亮門的那條小路,這一路上倒是沒碰到什麽人,”說著又有幾分要勸的意思,“姑娘,奴婢覺得……。”


    “溶月,其實阿沈倒不是有意拿了冬蕊的荷包不還。我沒和你說過,阿沈是個棄嬰,自小被爹娘扔了,是他師父撿了他,把他撫養長大。師徒倆一直避世,對這俗世的禮節當然懂得不多,男女間的事更是懵懂。”微娘道。她倒不是替沈殺說好話,不過溶月這丫頭一向盡責,不打消她對沈殺的成見,自己的耳根怕是難得清靜。


    溶月聽了她的話,果然同情心大作:“沒想到他竟是個可憐人。……難怪他每次見了大爺和姑娘都那麽無理,還……也算是情有可原。”


    微娘笑了笑,起身向外走。


    溶月畢竟還是有幾分擔心,道:“姑娘,您真的要去找他?”


    “李貴婆娘要生了,就算他陪我出去,心裏亦是掛念著家裏。就算是主子,也總得多體恤些下人,更何況現在府裏並不是隻他一個車夫。”微娘道。


    沿著溶月說的那條月亮門的小路走到二門外,果然這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沈殺雖然有時充作顧府的馬車夫,但畢竟是以護院的身份留下,一個人住在外院的一間單獨屋子,微娘去時,他正在院中練武,一拳一腳看著慢騰騰地,卻很有幾分氣勢。


    微娘站在院門邊打量著這個前世的凶手,見他雖然一身粗布衣裳,但身材修長結實,或許是常年在外奔走的緣故,皮膚呈現蜜色,和顧三思那種精致的俊美比起來,更顯出陽剛風流之態。


    光從皮相來說,果然是個難得的俊俏人物。


    她在心內歎息一聲。


    沈殺一開始就知道她過來,卻沒有停下來,把這套慢騰騰的拳打完後,才拿起石桌上的毛巾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邊過來道:“姑娘有什麽吩咐?”


    在顧府這段日子,雖然他的舉止在別人眼中仍舊粗魯無禮,起碼見到顧府的兩位主子時知道稱一聲“大爺、姑娘”了。


    “之前你肯留在府裏,是我哥開的口,我倒沒細過問,你現在的月銀是多少?”微娘照著這一路上打好的腹稿開口道。


    前世沈殺之所以對三皇子那般忠心,微娘細細琢磨過,應該仍是那四個字:知遇之恩。


    她在他重傷之時救了他,又不過問多餘的閑話,若是銀錢上對他再放鬆一點兒,不知道能不能收了這個殺人凶手的心?


    收買人心,靠的是手段。手段無非軟硬兩種,要麽示之以威,要麽施之以恩。


    沈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大爺說,護院的月銀是固定的,都是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的月錢對下人們來說,已經不算少。就連溶月這種貼身大丫鬟,光論月銀的話,也不過一兩五錢。隻不過像她們這樣近身伺候主子的,平日裏得的賞賜肯定不會少,相對來說月銀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看來顧三思雖然對沈殺橫豎看不順眼,但在這方麵倒不曾克扣他。


    “你本不是府裏的車夫,但這段時間李貴家裏事多,我平日裏用車大概叫你的時候會多些。我便再提了你的月銀,你就擔了我出府用車時的車夫兼護衛一職,如何?”微娘問道。


    其實現在用不到沈殺,不過對二房那邊需要未雨綢繆,總不能臨急再來抱佛腳。


    沈殺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好。”


    微娘沒想到他會拒絕,怔了一下,道:“哪裏不好?”


    難道是嫌銀子給的少?還是不想擔她的護衛?


    沈殺老老實實地道:“我本來就是府裏的護衛,姑娘用就用了,用不著再提月銀。”


    他倒是實誠,不耍滑頭。


    微娘失笑,道:“一碼歸一碼。當初說了你是府裏的護衛,如今要往你肩上加擔子,自然要加了相應價碼,不然就是顧府欺負人了。”


    這個沈殺,細細接觸一下,倒是很有點兒意思,和那些爭名逐利的人很有些不同。


    難道在山裏長大的人都是這樣子?


    沈殺沒再說話。


    微娘隻當他應了,又道:“說實話,那日我去赴三妹妹及笄禮,席間倒是和幾個小姐妹鬧了幾分不愉快。我雖不想放在心上,不過日後見了難保她們不會為難於我,隻是言語方麵,我隻要忍了便好;就怕萬一有些魯莽之事,還需要阿沈你照應才是。”


    事情的真相當然不能告訴他,不過可以提前提點他幾句,免得他真的一門心思隻把自己當成車夫用。


    “過幾日,三妹妹邀我去清華寺求平安符,你幫我駕車。”微娘又道。


    許是想起了清華寺中微娘的援手之恩,沈殺終於出聲應了下來。


    有了沈殺的許諾,微娘的一些設想便能夠順利實施。這樣過得幾日,顧九歌終於到了長房這邊,微娘和她閑話幾句,便和她一起上了馬車。


    顧九歌看到沈殺時,眼睛亮了幾分,坐到馬車裏後,便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大姐姐,你家這車夫哪裏來的?”


    微娘笑道:“前些日子兄長在半路救下的,因會些拳腳功夫,就在府中做些雜事。”


    顧九歌嘴巴一翹,道:“長得倒是不錯,可惜是個粗野下人,白白浪費了那副皮相。”


    也難怪她這樣說,沈殺趕馬車出來時,手裏還拿著一個油紙包包著的幾個包子,邊走邊吃,直到兩位姑娘都上了馬車,他幾下把咬成半個的包子塞進嘴裏,又把剩下的包好塞進懷裏,這才坐上來開始趕馬車。


    他在府裏呆了許多時日,微娘知道他禁不得餓,再說她一向不以常人眼光看他,並不以為意。但對顧九歌來說,他這番舉動明顯失了禮數。


    微娘搖搖頭,道:“何必那般在意外表?”


    九歌伸手拉了拉臉,有幾分俏皮地道:“當然要在意,人活一張臉嘛。”


    微娘笑道:“就你促狹。”


    兩人在馬車裏說說笑笑,直到外麵傳來沈殺的聲音道:“兩位姑娘,到了。”


    溶月扶微娘先下來,九歌在後麵看到站在一邊的沈殺手裏又拿著先前油紙包包著的包子在啃,不由得大蹙眉頭,轉頭在微娘耳邊低聲道:“大姐姐,這人太丟顧府的臉麵了,還是早早辭了罷。”


    微娘不以為然地道:“不過直率了點兒,是個性情中人。”


    顧九歌見說不動她,嘴巴一撇,心內想著:“長房本來也不是什麽有規矩的,整個府隻能靠一個及笄不滿一年的嫡女撐著,早晚敗了去。”倒也懶得再說。


    沈殺見顧九歌的目光不住看他,想了想,便把手中的包子遞過去,道:“姑娘是不是也餓了?吃一個?還熱著呢。”


    顧九歌臉上立刻顯出嫌惡神色,手中的帕子緊緊地捂住鼻子,不耐煩地道:“一邊兒去,一股油味兒,難聞死了。”


    也不知道那句“難聞”是說的包子還是沈殺。


    沈殺眉頭一皺,見微娘正看著他,眼中有抱歉之意,這才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顧九歌已經把目光轉向寺門,道:“說起來,這段日子一直忙著及笄禮的事兒,真是好久沒來過清華寺了。不知道今日裏麵的人多不多?”


    微娘笑道:“我們這個時辰來,總是已經上不到第一柱香了。還好你是要求平安符,倒不拘這個。”


    顧九歌想了想道:“算起來,今兒又不是什麽大日子,來寺裏進香的應該不多吧?……聽說前段時間大姐姐來過清華寺?”


    微娘麵色不變,道:“是啊。那時三妹妹忙,倒也不好去打擾,隻得和兄長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往裏麵走,卻聽身後傳來了喧嘩之聲。


    微娘回頭一看,卻是一個仆役打扮的人正扯著沈殺的衣襟不放。


    隱約傳來那人的吵嚷之聲。


    “這明明是我家公子停車的地兒,你橫著插進來一杠子算怎麽回事?有銀子了不起嗎?眼中看不起人是不是?……。”


    沈殺兩道劍眉微皺,任他扯著,不動也不說話。


    “這是怎麽回事?”顧九歌奇怪地道,“大姐姐,你家那個不懂規矩的車夫又惹了什麽事兒?”


    微娘垂下眼簾,道:“阿沈雖然直率了些,卻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剛剛我們過來的時候,那邊明明沒有馬車。想是那人倒打一耙而已,不理也罷。”


    “這樣不好吧?”微娘想息事寧人,九歌卻不肯輕輕揭過,“畢竟是在寺門外,落到有心人眼中不好,說不準會說我們顧府仗勢欺人。再說那人雖是下人打扮,看舉止倒像是個懂禮的。”


    微娘心中冷笑。


    懂禮?懂禮會扯著人在山門前亂嚷?


    正爭執的工夫,寺門裏匆匆走出一個清俊的公子哥兒,寬衣長袖,走起路來頗有幾分風流之態。他急急地走過去道:“流墨,你做什麽?快放開,佛祖麵前也不守禮麽?平日裏教你的那些規矩都忘了?”


    流墨嘴巴一癟,道:“公子,不是我不守禮。這處地方明明一向是我們停馬車的,沒想到剛剛奴才就是手腳慢了點兒,竟然就被這廝給占了。”


    好個巧言令色的奴才。


    微娘心中冷哼一聲。


    如果適才她沒注意四周,知道那裏根本沒有任何馬車的話,說不定真會被這唱念作佳的小廝騙過去。


    微娘本不欲摻合進去,顧九歌卻大步走過去,道:“你這奴才說話好生無禮,這地方可是你家花銀子買下來的?”說話時下巴高高揚起,一副不屑的架勢。


    雖然在大姐姐麵前不停地說沈殺的壞話,但在外人麵前,顧家的聲勢是最重要的。


    沈殺抱臂站在一邊,沉默地看著場中諸人,一聲不吭。


    那公子對顧九歌作了個揖,道:“姑娘說得對,是我家奴才的錯,我這就令他將車趕至另一邊。”


    他一臉和氣,舉止有禮,顧九歌也不好窮追猛打,道:“你這人倒是有禮。”


    那公子轉頭看了馬車一眼,臉上忽地出現意外之色,猶豫地問道:“看這馬車別致豪貴,難不成……是顧府千金的車駕麽?”


    顧九歌笑道:“我是顧家二房的,那邊是我的大姐姐。”


    那公子順著她的方向看到微娘,臉上現出驚豔的神色,但那神情不過一晃而過,他極有禮地揖了下去,道:“原來真是顧府千金,在下這邊有禮了。”


    若是前世,或許此時的微娘看不出什麽。可現在她冷眼旁觀,見那公子一揖到底,也不過側身點一下頭,便不再理睬。


    顧九歌眼珠一轉,笑道:“不知公子貴姓高名?”


    身為在室女,這樣直接詢問一個男子的姓名本就不妥,場中人卻似誰都不曾發覺一般,那男子道:“在下姓陸名活。”


    微娘怔了一下。


    這一世,她和陸活當然是素昧平生;但前世,兩人卻不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陸家是詩書大家,前世張氏曾對微娘說,陸家很有和顧家結親的念頭,隻是礙於那時顧九歌已經定親,陸家聽聞顧家長房尚有嫡女,便托她來探聽。


    微娘當時隻以為是二嬸一番好意,不過她決定要在兄長行了冠禮之後才考慮自身的終身大事,因此雖然聽張氏說陸活如何如何一表人才,如何如何盛名在外,仍是拒了她的美意。


    按說此事應是沒有下文,可不知為什麽這事兒竟然傳了出去,說顧家長房嫡女瞧不上陸活。


    陸家在江南亦頗有名氣,這種流言一出來,可想而知會是什麽結果。那些閨中女兒當著微娘的麵兒自然絕口不提,背地裏卻都嘲笑她不自量力,對陸活示愛不成,這才反汙對方。


    事情真相如何沒人關心,所有人都隻會按自己希望的那樣去議論。


    到最後,陸活親事如何沒人知曉,但微娘的名聲卻一落千丈,再說不上什麽好親事了。


    沒想到,這一世竟然能撞到流言的正主。


    微娘眼角瞟了他一下,很快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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