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娘從茶莊離開後,直接上了馬車。


    “溶月,去布莊。”她吩咐道。


    溶月忙把姑娘的話說給車夫知道,一聲響鞭,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


    “姑娘,有時候您就是太忍讓三姑娘了。”溶月忍不住說了一聲。


    雖然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情況和其他府裏不同,但眼看著姑娘被這樣欺壓,她心裏總是有一股出不來的氣。


    微娘淡淡笑了笑。


    馬車在布莊門前停了下來。


    “姑娘,我去通知掌櫃的?”溶月問。


    微娘搖搖頭:“還是先進去看看生意如何再說。”


    這個布莊雖然是大房名下的產業,但莊裏的夥計能見到主人的機會實在太少,再加上微娘戴著麵紗,因此他們也隻當她是哪家出來玩的大家閨秀。


    微娘在鋪子裏轉了一圈,眼看生意不錯,運作良好,暗裏點點頭,這才向鋪子後麵走去。


    後麵是一些貴客看貴重料子的地方,布置比前麵要精致許多。有下人看到微娘和溶月走過來,剛要上前阻攔,溶月忙站到前麵,喝道:“姑娘來莊裏巡視,哪個敢生事?”


    那些人雖然沒見過微娘,但亦知道主家是一位姑娘,又見她氣質不俗,雖然罩著麵紗,那股神韻卻擋也擋不住,便心下信了幾分,忙施了一禮後離開。


    微娘淡淡點了下頭,向後走了一小段,眼見前麵一個半開門的房間,裏麵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一個是布行掌櫃尤行的,另一個聽起來卻是有幾分耳熟,一時間卻是想不出來是誰。


    那種感覺,像是隔著久遠的時光,突然再次重逢,慢慢挑起一層輕紗一般。


    是誰?


    “尤掌櫃的,這件事,我一直都在幫你想辦法。可是你也知道,這辦法終歸是治標不治本,現在上麵已經知道了,我就沒辦法再拖下去,所以您看……。”這聲音聽起來特別溫和忠厚,一副老實巴交的感覺。


    說起來,一個人的性格如何,在行為處事上多少能體會到一些,但能表現在聲音裏的就特別少見。這個聲音就是其中的另類,裏麵的語氣充滿了誠懇,那誠懇讓人一旦感覺到就不忍心懷疑說話者的真心。


    “胡老弟,我知道這件事兒讓你太為難了。可是你看看,現在我這裏麵已經是這種情況,雖然表麵上生意看著紅火,但其實庫房裏壓著好多幾個月前的貨,府裏的姑娘每個月都要查一次帳,我實在是沒辦法……,胡老弟,你就再幫忙想想辦法吧,怎麽樣?”尤行的話裏竟然帶著幾分哀求的口氣。


    她堂堂一個布莊老板,竟然用這種口氣和別人說話?


    而且那個胡老弟……


    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呢?明明聲音這麽熟悉。


    想不起來,就不想,直接進去看了就是。


    也正好看看讓尤掌櫃都這麽為難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布莊好好地,為什麽突然就說什麽入不敷出?


    微娘挺直身子,走了進去。


    尤掌櫃的今年已經四十多了,她本以為讓他稱為老弟的,估計至少也得三十多歲,沒想到進去之後,竟看到房裏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麵相憨厚,一臉的忠厚老實。


    一看到這個人,微娘心裏微微怔了一下。


    這個人……


    尤行一看是自家主子,急忙過來見禮,接著在中間介紹:“這位是江南絲園的胡公子,我們店裏進的布匹有五成是胡公子的絲園供的貨。”


    微娘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是誰。


    難怪她覺得這樣熟,原來是生意上的常客。


    前世她要應付來自二房的明槍暗箭,左支右絀,很多事情不得不親自出麵,包括采購生絲購進布匹等等,這樣一來二去,次數多了,和這個胡心胡公子也算成了熟人。


    不過後來兩人間的距離便漸漸遠了,在微娘想來,估計是她的全副身心都放到了和二房鬥法上,對生意不及以前上心,去絲園少了,當然就疏遠了他。


    沒想到重生後能在這裏看到他。


    胡心是江南胡家的老三,說到這胡家老三,家境原本不好,他早年就死了父親,雖然家裏有五個兄弟,但老大幼年的時候就已經夭折,老二被拐子拐走了,老四生下來就是癡呆,老五的年紀和他差了有十多歲,這樣加加減減下來,整個胡家竟然隻得他來頂門柱。


    也幸好胡心是個能幹的,雖然十來歲時就出來做事,但他肯吃苦,肯做事,又有獨到的眼光,因此十三四歲時就已經積累了不少的商場經驗,後來更是開始養起了蠶。


    他養的那些蠶與普通的品種不太一樣,最開始大概是因為沒有經驗,一批批地死,據說那時候很多人嘲笑他是傻的,有好好的本地蠶不用,非要弄一些容易死的沒什麽大用的蠶進來,而且上過當還不吸取教訓,下次接著死。


    這個胡心長相稱得上是儀表堂堂,可惜一開始的運氣不大好,所以被人嘲笑叫做是“繡花枕頭”。再後來,胡心終於培養出了一種很特別的蠶,吐的絲不但比一般的絲堅韌光滑,而且更易上色,光在上色這一環節上就能節省四五道工序。


    正因為這樣,用這種絲織成的布匹不但比一般的布更耐用,而且價錢反而還便宜一些,剛上市就特別受到歡迎。


    胡家的名聲也漸漸打了起來。


    和顧府的布莊合作,其實就是近幾年的事兒。


    這個男人看著麵相忠厚,但前世的時候微娘和他也隻算熟人,稱不上是朋友,因此對他的性子還真不是特別了解,隻不過後來他名聲很盛,她就算在三皇子府也偶爾聽過,才會有印象。


    如今微娘一見他在,又有了尤行的介紹,她便見了禮,稱一聲:“胡公子。”


    胡心同樣和她見禮,雙方再次分賓主落座,微娘這才轉頭看到尤行:“適才聽到你說什麽入不敷出的?”


    尤行沒想到自己的一番抱怨正好被正主兒聽了去,不由心下大為尷尬。但他既然已經成為了掌櫃多年,經的磨煉也多,自然知道現在不是退縮的時候,便開口道:“今年年初的時候,按照姑娘的吩咐,在胡老弟這裏進了一批布料。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料子花色都不錯,偏偏就是賣得不夠好,到現在本錢還沒周轉出來。本來以前我們和絲園合作的時候,和他們說好了除了開始的定金之後,隻有把剩下的貨物賣到五成以上才會把剩餘的貨銀結了。沒想到今天胡老弟找上了門,說是他那邊周轉不開,希望小人能把貨款提前結了。”他邊說邊惴惴地看了微娘一眼。


    原來是這樣。


    微娘眼皮都沒抬,纖嫩的手指尖碰著桌上的白瓷茶杯,一下又一下。


    茶杯裏的茶還冒著氤氳的熱氣,帶著淡淡的茶香味道。


    前世裏,有這一段嗎?


    她好像有些記不得了呢。


    雖然是生意,畢竟不是什麽太重要的人物。


    “不知道為什麽竟會賣不掉?”微娘問。


    絲園現在的名頭還沒像後來那麽響亮,但畢竟也算是打開了場麵,她記得前幾批布料都賣得不錯,怎地會出問題?


    “現在積壓得多嗎?”她又問。


    尤行臉上的尷尬更濃了,他羞愧地點了點頭。這件事本來和他沒有太大關係,布料的進貨以及運輸都有其他人負責,就連這筆生意都不是他親自談下來的。


    他畢竟隻是一個坐鎮的掌櫃。


    但是萬一主家撐不住,布莊關了門,不但他的生活沒了著落,而且去哪裏再找到這麽寬厚的主家呢?


    沒錯,微娘早在重生之前就已經漸漸開始打理家業,但她施展的那些手段,全都是明顯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再加上是女子,起初尚有溫柔之心,因此對這些手下總是寬厚有餘,果斷不足。但對那些手下來說,這種主人肯定是更好伺候的。


    尤行倒並非存心想蒙騙什麽。畢竟他對大房還是很忠心的,正因為這樣,一旦微娘出現,他就立刻大大方方地把胡心介紹了給她,同時還把整件事都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


    這件事情的處理他早就想過,卻遲遲沒有采取行動。


    他總想著,事情說不定第二天就會有轉機,到時候鋪子裏的帳平了,主家也不會老盯著他這邊的情況。


    沒想到現在竟然直接被微娘撞上了,他是想瞞也瞞不住。


    微娘端起桌上的茶盞,撩起麵紗輕輕喝了一口。


    麵紗掀起來,露出一個小巧的下巴和讓人心動的紅潤櫻唇。


    胡心心中一動。


    他早聽聞顧府大房之女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可惜平日裏總不得見,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次竟然讓他無意中遇上了。


    “胡公子,我可否能先和我的掌櫃說上幾句?”微娘笑著說。


    胡心站起來,客氣幾句,便走到隔壁的屋子裏去。


    微娘看著尤行:“那些料子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為什麽會積壓?”


    絲園的布料,一般來說都是很好賣的,價格低,質量又好,是很多平民百姓的首選。而絲園另外還有一些更加特殊的蠶,吐出的絲織成的布連一般的綾羅都比不成,當然,這些是專門供給權貴們的,普通百姓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尤行苦笑一聲:“姑娘,我老尤怎麽也是商場上的老人了,這種紕漏我早就想過,也專門派夥計和有經驗的布師去驗過,根本沒有任何毛病。”


    沒毛病,但就是賣不動。


    賣不動,自然就沒有銀子進。


    而現在絲園那邊又開始催債了。


    微娘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查過這件事。她想了想,便道:“叫人把那料子帶過來幾份給我。”


    尤行急忙應是,出門叫了夥計如此這般地安排一番,這才又回到屋中。


    微娘穩穩地坐著,時不時喝上一口香茶。尤行看到她這般鎮定,那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了一些。


    其實,布行再不賺錢,大房這邊產業那麽大,拿銀子填進去也不是不可能度過這次危機,但是她不願意。


    大房這邊,內府和外府的生意是分開單獨走帳的。


    如果她這次把銀子拿出來填到了布行裏麵,下一次就有可能因為一次掌櫃的走眼而把銀子拿出來再添到別的地方。


    大房的產業那麽多,每一樣都有專門的掌櫃負責。以前老太太在的時候,甚至從這些掌櫃的裏麵還專門挑了一個領頭的,這樣更便於管理。


    但是老太太沒了之後,那個大掌櫃的就借口說身體不適,辭去了這份工作離開了。


    不把生意的問題找出來而隻是一味的填銀子進去過難關,這些掌櫃的肯定會慢慢產生依賴心理,到時候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會在她麵前攤開來,讓她負責。


    她不能開這個頭。


    很快,麵料送過來了,一共有九匹,都是不同的材質樣式,摸起來就覺得不一樣,看上去織得緊密厚實,花紋美麗。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這絕對不是什麽低檔次的布料,這起碼可以穿在秀才舉人身上了。


    這麽好的布料,卻隻賣著粗布料的價錢,按理說,就算不被搶奪一空,也定是會銷路火爆。


    可是它卻偏偏無人問津,自從進貨到現在,幾個月的時間,賣出去的總數還不超過十匹。


    對於本城最大的布行來說,幾個月還賣不到十匹,這絕對是一個相當慘淡的成績了。


    問題出在哪裏?


    微娘一邊想,一邊伸手摸。


    忽地她覺得手指尖有些刺痛。


    似乎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紮了一樣。


    她急忙收回手,放到眼前仔細看著。


    並沒有傷口,自然也不會出血。


    可是那種刺痛的感覺卻久久不曾消失。


    她下意識地認為那是布料的問題,於是重新把另一隻手也放了上去。


    開始撫摸時仍舊沒有問題,但反複摸了十幾下之後,左手指點也開始刺痛起來。


    是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一匹布,布莊的掌櫃和夥計基本不會放太多關注在它們身上,每天就算是抱來抱去,也隻是挪動幾下。


    但是顧客們卻不一樣。


    他們買布時經常是要精挑細選,反複比較,摩挲個不停,個別的甚至要磨蹭半個多時辰以上才能確定下來到底需要哪一種。


    誰會買一匹有可能刺傷自己的布料?


    微娘自信地一笑。


    她抬頭看向尤行:“這布料,你們從來沒發覺有什麽問題嗎?”


    尤行一怔。他們和絲園合作已經很多次,絲園怎麽可能這麽短視,會供有問題的布料給他們?


    正因為有這種想法,再加上他們也確實在布料上沒挑出什麽毛病,這才覺得是否是布莊本身的問題。


    “姑娘是說……。”尤利雖然心裏浮起了希望,但也不敢全信微娘。


    畢竟,連專門負責鑒定布料好壞的布師都找不出這布料的毛病。


    “尤掌櫃,你從來沒仔細摸過這批布料吧?你不妨摸來看看?”微娘並不直接說謎底。


    尤行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一匹布料前,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幾下。


    入手光滑,手感厚實,確實是上好的料子,沒什麽問題。


    他看向微娘。


    “你多摸幾把。”微娘提示他。


    尤行依言又摸了幾下,仍舊沒什麽感覺。


    微娘偏頭看看他,不說話。


    尤行一咬牙,接著摸個不停。


    尤行摸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幾個手指的指尖都刺痛起來,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哎呀”一聲,收回手仔細看著。


    但是根本都沒什麽傷痕。


    他的眼睛亮了:“難道是因為這個?”


    微娘笑了點點頭。


    尤行雖是掌櫃的,但本身是個男人,皮膚本就比她粗糙,再加上指腹上有繭子,難怪要摸的時間長些才能夠有這種感覺。


    找到了原因,尤行大為興奮,不過他隨即就鎖了眉頭:“怎麽會這樣?明明剛摸上去時感覺很不錯的。”


    他想起來當初布料剛在布莊裏擺上櫃台沒多久,確實有很多人喜歡這種又便宜又厚實的布匹,但後來就常有人吵著說他的布料裏有針具有小刀,會傷人。這種情況前後大概出現過三四次,因為那些人的指頭上全都沒有傷痕,所以尤利認定是他們存心訛詐,並沒有過多理睬。


    微娘也不明白,便道:“這種事情,怕是隻有那位胡公子能夠解釋了。”


    尤掌櫃急忙叫夥計把胡心請過來。


    胡心過來了,看到屋裏橫七豎八放了幾匹明顯是出自於自家絲園的布料,並沒放在心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慢慢地喝著茶水。


    尤掌櫃的沉了沉性子,這才慢慢道:“胡老弟,這些布匹……。”


    胡心看他一眼,臉上明顯帶了一絲不悅:“這些布匹可有什麽問題?”


    胡心是絕對不認為布匹是真的有問題,再說布已經進了顧家倉庫這麽久,就算出問題,也絕對不是他絲園的問題。不然,為什麽當初交易時布師都沒有驗出來毛病,現在反而有了?


    尤掌櫃一噎,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他這邊還真不算是有道理。就算布匹傷人,可是當初誰都沒驗出來,現在突然就說胡心的布有問題,誰信啊?


    微娘見狀,放下茶杯,開口道:“胡公子,現在的事情,其實小女子也不好多說。小女子隻希望胡公子能夠先確定一下,這些是不是你絲園出來的布料?”


    胡心並沒走到近前,隻遠遠地掃了一眼,便道:“自然是我絲園的,我還不至於眼拙到連自家的東西都認不出來。”


    “那就好,”微娘的美目裏全是笑意,“那麽,小女子鬥膽請胡公子伸手摸一摸這些布匹,可好?”


    胡心皺眉看著微娘,並不回答。


    微娘道:“胡公子放心,我顧府聲譽擺在這裏,現在小女子就做主說一聲,不管這布匹是因何原因積壓在我布莊的倉庫裏,今日都將會提前給胡公子把貨銀結了,如何?”


    胡心的臉色這才好看些。


    他就擔心微娘是存心耍賴。


    要說他倒也不怕她們真的會賴掉,反正雙方文書都有,到時一紙訴狀遞到衙門裏去,他自然會得到公道。


    但那終會壞了雙方關係。


    生意生意,總是和氣才能生財的。


    絲園是顧府大房的布料供貨大商人,顧府大房又何嚐不是絲園的大客戶?


    他終於站起身,走到布料前,伸手摸了一遍,道:“可是這樣?”


    微娘點點頭,道:“便是這樣,還請胡公子多摸一會兒。”


    胡心來回摸了幾遍,抬頭道:“恕胡某無禮,胡某並未感覺到有什麽不妥之處。”


    微娘道:“公子多試一會兒便是,”說著她轉頭吩咐尤掌櫃,“去叫布莊的帳房先生過來,我有話吩咐他。”


    叫了帳房,自然是要結銀子給自己。


    想到這裏,胡心心裏更定,手便在布料上翻來覆去地摸著。


    摸了許久之後,他突然覺得手心手背都刺痛得很,就像有幾十根鋼針在紮一般,不由“哎喲”一聲叫出聲來:“你們竟然往我的布料裏放針?”


    那種刺痛感隻讓他以為自己是被針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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