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數字的奇偶很是介意，在我們認識之前她也一直是這樣，算是一種數字強迫症，我問過東元哥為什麽，東元哥說是因為她從小生活在孤兒院的緣故。”
世勳用手指輕輕磨蹭著馬鬃，直視著對麵吧台上密密麻麻的卡片。
“因為她在的孤兒院規模太小，而且還不是政府劃分的正統福利院，所以每年隻能靠一個在政府工作的熟人從政府那裏拿來一小部分的錢，可是孤兒院裏的孩子太多了，那點錢能喂飽孩子們已經算不錯了，甚至一些體弱的搶不到吃的的孩子隻能挨餓，沒辦法，孤兒院隻能讓較大一點的孩子少吃一點，於是這些大孩子就開始自己想辦法，她們發現孤兒院附近的一個回收站收集塑料瓶和煙盒這樣的可回收垃圾，價格是兩個塑料瓶10元（10韓元，合成人民幣為5分錢），她們稍大的一點的孩子紛紛出去撿瓶子，為的是能吃一頓飽飯。”
“都是那麽小的孩子……”
淺淺心疼地皺眉，最大的也就是剛上初中的孩子，收集塑料瓶的辛苦不說，在沒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她們是怎麽把那麽多塑料瓶移到回收處的？難道是自己拖著？
“之前有一次和她在遊樂園裏散步，看到垃圾桶裏的空瓶子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有把手伸進去，事後還說在她們那個時候為了這個小東西都能撕扯起來，隻為了能拿到足夠的瓶子來換取足夠的糧食。”
世勳記起那天她臉上的笑容，同樣是漫不經心的，可是他卻從她的笑容裏看到了苦澀。
“回收站是晚上四點關門，我們必須要在四點之前把回收垃圾帶到那裏，等著工作人員來清點個數，因為兩個瓶子10元錢，所以我在去回收站的路上就在祈禱。”
女人裝作背上背了很沉的東西，可是雙手合十麵朝天空，沒有修飾的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手指嫩白可是骨節處有些粗大，手心裏還有淡黃色的繭子。
“‘上帝啊，讓我的瓶子變成偶數吧’，每天都這樣祈禱，不然多出來的那個瓶子他們就不會給我錢了。”
女人放下雙手，塞進上衣的口袋裏，雖然是春天，可是早上的空氣還是很涼，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運動服裏都穿的很厚，沒錯，就算是運動服，也是薑黃色的。
“笨，你不會去之前就查查瓶子的個數啊，還非要提心吊膽地祈禱。”
世勳穿著黑色的運動服，做著熱身運動滿臉的不屑。
“你才笨”女人說完就給了世勳一個爆栗，“都說了時間有限，有查瓶子的功夫就能多找些瓶子換錢了！”
女人丟下閉著眼睛抱頭呻吟的世勳，繼續向前走去。
“所以啊，就是你這個小鬼害得我店裏的顧客人數還是單數，每次看到卡片心裏就好不舒服……什麽時候你也有喜歡的人了一定要趕快帶過來，把人數湊成偶數，可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女人回頭看著世勳瘦弱的身軀，可惜地搖搖頭。
“我、已、經、十、四、歲、了……”
世勳揉著額頭上的紅印，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恩……”女人認可地點點頭，“身高倒是比去年長了很多，給你喝牛奶就對了，可是怎麽就是不長肉，是不是你爸媽虐待你……”
“喂！”
世勳忍無可忍地吼道，誰知女人早就背著手偷笑著走到健身器材那裏，薑黃色的運動服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世勳撇著嘴，慢吞吞地跟過去。
“我以後不會有喜歡的人的。”
世勳直愣愣地瞅著石縫中長出來的野花，小聲說道。
“……”
女人沒說話，隻是斜睨了世勳一眼，忍住大笑的衝動，任誰聽到這麽大點的孩子說出這種話都會想笑的。可是世勳沒理會她，自顧自地說著：
“哥哥說我以後會做演藝人，如果成功出道的話就會有很多喜歡我的人，可是我不能有喜歡的人，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還被別的人發現，哥哥說那樣我們會很痛苦的，所以我不能有喜歡的人……”
世勳說完後立刻就後悔了，這番話他自己都覺得拗口，那女人一定會像平常那樣嘲笑他的。
可是他沒有聽到預想的嘲笑，回答他的隻有樹上的幾隻喜鵲，他納悶地抬頭，發現女人直直地盯著自己，她在看他，卻又是沒有在看他。
女人在笑，不是他平常習慣的那種嘲笑，她真的是在微笑，兩邊嘴角輕微上揚，粉紅的臉頰白白嫩嫩的，黑亮的眼睛正看著他，披散的頭發被風吹到了嘴邊。
這樣才算是個女人嘛……
世勳嘀咕道。他知道她不難看，隻是兩個人吵習慣了，他就覺得她總是故意和他作對，於是他也不把她當女人，天天“加肥加肥”的叫，可是他知道她不胖，甚至這一年來還因為餐廳和在遊樂園賣氣球的兼職累得肉乎乎的臉頰都消瘦了下來。
“別擔心，你以後一定會有喜歡的人，如果碰到一定要抓住，千萬不要錯過。”
女人的聲音第一次這麽輕柔，讓世勳不由自主地逐漸靠近，走到她的麵前來。
“那如果……她不喜歡我怎麽辦……”
他陪著媽媽看過很多電視劇，裏麵總是有兩個男人喜歡同一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又不能分成兩半……
“如果她不喜歡你……”
女人像是在思考，本來就不大的聲音更加低沉，世勳又忍不住上前兩步，想聽清楚她要說什麽。
“笨蛋！不喜歡就不喜歡嘍！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她不喜歡你，愛情這種東西，過程遠比結果重要……一定要爭取爭取再爭取！結局怎麽樣是她的問題又不是你，不過……你個傻小子連怎麽爭取都不知道，以後被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一定倒黴透頂……”
世勳隻聽“咚”的一聲，眼前一花，然後就聽到那該死的嘲笑聲。
他就知道在這個女人身上絕對不可能出現善良、美麗等褒義的字眼。
最後這一下尤其疼，世勳的眼淚都湧了出來，可是他卻依稀聽到那可惡女人的聲音，無奈悲傷得不像是她的聲音。
“誰都不會有一帆風順的愛情，愛情是最殘忍的迷宮，除了尋找，隻能等待。”
“我一直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東元哥長相帥氣斯文，又不花心，對她要多好有多好，大學剛畢業就通過司法考試當上了檢察官，她嫁給他，就算咖啡廳賺不了多少錢也沒關係的。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事情才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抓到幸福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在07年年末的一天放學後，我又來到這裏蹭飯吃，發現咖啡廳門口掛著關門的字樣，我偷偷溜進去發現她不在，隻有東元哥一個人穿好外套正準備出去，我細問才知道他們吵架了，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原來是東元哥的媽媽來到這個咖啡廳，當時東元哥不在，所以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無非就是說了難聽的話想讓她不好受。”
看到淺淺疑問的目光，世勳又繼續說道：
“其實我覺得東元哥的媽媽也沒有什麽錯，東元哥是大學生，又是國民都羨慕的檢察官，家裏條件優越長相又不算難看，而她，沒有父母，連初中都沒有讀完，在沒開咖啡廳之前隻靠在遊樂場賣氣球維持生計，打扮怪異，也沒有國色天香的臉蛋，誰都不會覺得般配的。不過這些可能都不是惹東元哥媽媽生氣的理由，東元哥家裏都是讀書人，兒子喜歡上了這個女孩他們也沒辦法，娶回來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就好了，可是那女人非要開個咖啡店，吃住都要在店裏，賣氣球的工作也不肯放棄，害得他們的兒子也得跟著她居無定所。我要是東元哥的親人我也不能理解。”
“我媽媽她本來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一定是聽到了別人說什麽今天才會突然來到這，剛才我接到爸爸的電話說媽媽暈倒了現在在醫院，我現在必須去趟醫院，今天也沒辦法給你弄牛奶了，世勳你先乖乖回家，別讓你家人擔心。”
東元的臉色很不好，把鑰匙揣到口袋裏後就要衝出去。
“那加肥怎麽辦……”
世勳脫口而出，讓東元怔在原地。
“她……就隨她去吧……”
東元強壓下內心的不安，他沒有時間去安慰任性的她，暈倒的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這樣吧東元哥，你現在盡快趕去醫院，我去找加肥。”
“你……能找到她嗎？”
東元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可是馬上又被一抹擔憂代替。
“世勳你還是別去了，你要是再走丟了……”
“東元哥，我從小生活在這裏，對這裏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了，我知道加肥在哪裏，我現在就去找她！”
世勳匆匆地推開木門，熟練得走出鏡麵迷宮後向遊樂園一個偏僻的角落走去。
扒開層層已經枯萎的爬山虎，一個隱蔽的小門出現在世勳的麵前。
果然，她在那裏。
世勳裹緊身上的羽絨服，穿過馬路走到對麵的公交車站，一個薑黃色的身影正坐在那裏。
因為現在是冬天，這個時間天已經完全黑了，世勳坐到她的身邊，借著路燈的燈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本來滿肚子的話突然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你就算不開這個咖啡廳能怎麽樣呢，你最愛的不就是東元哥這個人嗎？乖乖和他回去，做好自己主婦的工作，什麽氣球啊卡片啊都不用自己親力親為，退一步來說，你和他回家跟他媽媽好好說說沒準還能繼續開這個咖啡廳，還能繼續畫那隻貓，這樣有什麽不好？你能不能別總這麽自私，為東元哥想一想……
他原本是打算這麽說的。
可是，她卻先開口了。
“小鬼，你看，這個交通燈它一閃一閃的。”
女人指著馬路上放的交通燈說道。
“我知道。”
世勳沒好氣地說道，這女人沒事就帶他來看這破紅綠燈，可是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那你知道它閃的次數是奇數還是偶數？”
女人的聲音很安靜，又有點有氣無力，世勳口袋裏的雙手握緊雙拳。
“如果是奇數，它又閃了多少次呢？”
終於，世勳忍不住了，他幾乎是跳起來，向身邊的女人大聲喊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裏若無其事數交通燈？！是奇數怎樣是偶數又怎樣？到現在了你竟然還在糾結你的數字強迫症！這比你的丈夫重要嗎？！你個白癡蠢女人趕緊給他打電話道歉告訴他你知道錯了，和他媽媽說你願意和他回家……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世勳記得團團轉，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可是她還是坐著，一動不動，看著閃爍的綠燈。
“你一直很好奇我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加菲貓對不對？”
就在世勳快要被寂靜壓垮的時候，女人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了，說的卻是完全不著邊際的話。
“……”
沒錯，他以前是很好奇，那一身讓他厭惡的薑黃色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看久了，也習慣了。
“記得孤兒院關門的前一天晚上，院長把所有孩子們都聚到一起，用僅剩的錢租來了播放電影用的設備，在院子裏的空地上搭起了臨時的露天電影棚，孩子們都是第一次看電影，對於連飯都吃不上的我們看電影來說當然是一種奢侈的享受。那天晚上都是我們最後待在孤兒院的一晚，較小一點的孩子都搬著自己的板凳歡呼著去看電影，可是稍大一點的我們都悶悶地躺在床上，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明天會睡在哪裏，等待我們的都是什麽命運，這個時候校長進來，答應我們他會盡全力把我們都安插在別家福利院，孩子們都很開心，可是我知道他的能力是有限，這個孤兒院已經讓他背負了上百萬的債，安排我們，等於是雪上加霜，不過我還是笑著，乖乖地拿著凳子坐在大熒幕前。”
“沒錯，看的就是《加菲貓》這部電影。”
感覺到了世勳的欲言又止，女人點頭。
“開始的時候孩子們都很喜歡這隻貓，我卻覺得它滿身肥肉還愛耍滑頭，在那之後那隻叫歐迪的小狗出現了，孩子們就都覺得那隻貓是壞貓，因為它欺負可憐的歐迪，不過我卻喜歡上了這隻貓，直到電影最後。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蓋著發黴的被子想，我不要再過這種任人擺布的生活，像一個足球一樣被各家福利院踢來踢去，我不要再每天翻找著肮髒的垃圾桶，不要再像傻子一樣心驚膽戰等待著別人宣布那些瓶子是奇數還是偶數，我有手有腳足夠我養活自己，我要像那隻叫做加菲的貓，小聰明也好、奸詐也罷，不過我如果真的是那隻貓，我不會去找歐迪，就像從明天開始我不要再去管這些孩子們。我要做一隻加菲貓，一隻不怎麽善良的加菲貓。”
女人的眼睛依舊明亮，世勳從裏麵看到了堅強。
這個女人就是嘴硬，當他什麽都不知道。咖啡廳的倉庫裏，永遠放著幾個麻袋，攢著這一個月來用過剩下的空瓶子，一到早上這些瓶子就會莫名的消失，接著就會三三兩兩出現在遊樂園裏各個垃圾桶的旁邊，那女人就會站在大樹後麵，看著那幾個撿瓶子的小孩沒心沒肺地笑。到了晚上剩下那麽多的氣球，出去溜達一圈就空手回來，問她就說都賣出去了，可是他回家的時候發現幾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坐在路邊，啃著這家咖啡廳特製的麵包，每個人手腕上都係著五顏六色的氫氣球。
“加菲貓就加菲貓吧，天天跑這來做什麽……”
世勳第一次看她這麽安靜，索性坐下來一起和她盯著交通燈。
他被她帶過來好多次了，開始他還以為她要給他看什麽有意思的東西，可是後來他知道她隻是來這裏坐著，看著紅燈綠燈不斷轉換，再無其他。
“你也和我來過幾次了，可是你從沒有認真看過它。”
“我怎麽沒有？！我知道它一次閃的次數是25次，是奇數……”
“那紅燈呢？”
“紅燈當然也……”
世勳倏地停住，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交通燈，又驚奇地回頭看著女人。
“你知道我有數字強迫症，所以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隻有一遍遍查數字才能讓我慢慢平靜下來，然後我就發現了交通燈的秘密，愛情不就是這樣嗎，在你認為這份愛情是屬於你的時候，偏偏有人出現在你麵前告訴你錯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就像今天一樣……你讓我道歉，可是我不覺得我有什麽錯，我用自己賺來的錢租了店麵，我並不欠他們家分毫，我是喜歡東元oppa，可我並不欠他。愛這種善變的東西我本來就沒有把握完全擁有它……”
“我問過你，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可是她並不喜歡我該怎麽辦，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回答我的嗎？”
女人眨眨眼睛，像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你和我說，愛情，過程遠比結果更重要。”
女人的瞳孔猛地緊縮。
“相信我，如果你現在放棄，不管你們的結果如何，你一定會後悔的。”
說完這句話，世勳就低下頭，靜靜地等待著。
幾分鍾後，女人霍地站起身來，一邊快走一邊拿出手機。
“你要去哪？”
世勳沒怎麽反應過來，衝著薑黃色的身影大喊道。
“我要去醫院，至於說什麽你個小孩子不懂啦！”
女人又恢複了平時那可惡的高傲，連頭都沒回。
“加油啊，**怒那。”
誰知已經走得很遠的女人突然回頭，狐疑地看著世勳：
“你剛才叫我什麽？”
“沒什麽啦，快點去吧！”
看著那抹身影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的時候世勳才鬆了口氣，幾乎癱軟到長椅上，吐出大口的哈氣在路燈下嫋嫋上升，天知道剛才他有多害怕，最後那十分鍾裏口袋裏的手機一直貼著他的大腿震動著，一定是東元哥打來的，可是他不能接。
他要讓這個笨女人想清楚，在她的心裏，東元哥，究竟有多麽重要。
“所以，他們和好了？”
世勳點點頭，可是臉上的表情意外地很沉重。
“然後……怎麽樣了？”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
“真的？！”
一年後。
“三個月？！！”
世勳看向女人依舊平坦的腹部，一臉的驚奇。
他剛剛結束sm公司的麵試，風風火火地趕到咖啡廳剛喝了一口牛奶就聽到了這個勁爆的消息。
“是啊，你是我弟弟，那這個孩子可要管你叫小叔叔了。”
東元哥說完後從背後環住她，一臉的幸福和寵溺。世勳紅著臉移開了視線。
“好啦……”女人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丈夫，咳了幾聲問道，“小鬼麵試結果什麽時候出來啊？”
“就、就兩天之後啦。”
世勳含糊地回答道，滿腦袋都是那女人肚子裏的寶寶，他還沒見過新生兒呢，等出生以後他一定會天天抽空來看他，把所有的炒年糕都留下來給他吃，不過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還是女孩吧……”
不知怎麽世勳想著想著就說出來了，還自己嚇了自己一跳。
“那這樣吧，兩天之後也就是後天，晚上我們出去慶祝一下好不好，我請你們吃大餐。”
“我可能不會通過……”
世勳說的結結巴巴，今天麵試的時候他又忘了兩個舞步。
“就這麽定了，不選我們世勳還能選誰啊……oppa我想吃披薩！”
那女人又竄到東元的身上。
“慢點慢點……”
世勳緊張兮兮地看著女人的肚子，都快要當媽媽的人了怎麽動作還是這麽大。
“我就知道我的世勳你擔心你的小侄女，muma！”
女人說著捧著世勳的臉就親了一下，他的臉更紅了，悄悄地放下牛奶，走到白馬後麵的馬車上坐下，把同樣是薑黃色的毛毯拉到眼睛下麵，毛毯下擋住的嘴角忍不住越揚越高。
好幸福呢，看著麵前相擁的兩個人，柔和的燈光打到兩個人的身上，簡直就像兩個人散發出的光芒，那麽溫馨，就連平時覺得刺眼的加菲貓都顯得好可愛，他是不是也能在某一天找到自己喜歡的那個她，她一定也會喜歡上他們夫妻兩個人的，到那個時候，再……
世勳拉高毛毯，蓋住眼睛，夢裏，那個小小的孩子微笑著用粉色的小拳頭向他招手。
可是，如果這是夢，該有多好……
世勳站在馬路對麵，耳邊不斷傳來瘋狂的警笛和人群混雜在一起的聲響。
到底是怎麽了，他不知道。
他們三個約好了晚上在遊樂園對麵這個公交車站見麵，然後一起去吃大餐為了慶祝她有了孩子，也為了慶祝他能順利被sm公司錄取成為正式的練習生。
他成功地通過了麵試，可是她呢？他們呢？
他聽到了女人的哭聲，是從他後方傳過來的。
他機械地轉頭，望去。
一個女人跪在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前，哭的渾身顫抖，濃重的眼線早就被淚水浸花了，模模糊糊變成一坨肮髒的東西。
世勳又轉回頭，不是薑黃色，不是她……
道路被封鎖住，剛剛到達的警察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小一點的女學生們紛紛捂嘴，別過臉去，裝作嘔吐的樣子，年紀大的大嬸們都皺著眉頭咂嘴，念叨著太可惜。
發生了什麽呢，什麽太可惜……
“媽媽……”
一個小女孩，兩三歲的樣子，從層層圍住的人群中走過來，向著世勳走過來。
孩子的臉上和頭發上都沾上了黏糊糊的血，看上去很嚇人，身上粉色的棉襖髒兮兮的，沾滿了汙漬。
“媽媽！”
女孩的聲音更急切了，好像是被嚇著了，小臉慘白，豆大的眼淚從圓圓的眼睛裏流出來。
她是誰？是她的孩子嗎？對……她是有孩子了，可是她在叫誰……
“孩子！”
身後的女人停止了哭泣，一把推開世勳抱住這個孩子，哭的更厲害了。腳下八厘米長的高跟鞋隻剩下右腳的了，另一隻在距離她一米外的馬路上。
真狼狽……
世勳想。
不像她，就算一直穿著薑黃色的衣服，可是永遠是幹幹淨淨，不化妝的臉上也是幹幹淨淨的。
世勳移開目光，卻看到人群中的那抹身影，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黑黑的，亮亮的，在夜晚也能發出光芒。
世勳的右手開始顫抖，一步一步，他走了過去。
“喂！小孩，要不要進去玩玩，你可是這家店的第一個客人哦。”
冰涼的晚風灌進了他的毛衣，他很冷。
“喂，看不出來你這小孩還挺有毅力的。”
他的心髒突然很疼，疼得他下意識地雙手攥拳，卻發現他右手握著一個東西，讓他沒有辦法用力。
“小鬼，你看，這個交通燈它一閃一閃的。”
頭頂上的紅綠燈還在閃爍，他感覺有冰冷的水滴劃過自己的臉龐，進到嘴裏，鹹鹹的，澀澀的。
“就這麽定了，不選我們世勳還能選誰啊……”
圍觀的人們看到他，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他強忍著顫抖，低頭。
血，全部都是血。
“我就知道我的世勳你擔心你的小侄女……”
那個女人，倒在車前的那個女人，用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肚子，微張著嘴，用黑亮的眼睛看著他。
救救她……
世勳，你救救她……
該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眾人詫異地看著原本還很鎮定的男孩突然開始顫抖，就像磕了藥一樣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呀！！救護車！！！”
“怒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有事，求求你……”
“孩子！你們救救她的孩子啊！！！！”
男孩嘶吼著就要撲向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女人身上，幾個頭腦還算清醒的中年男人拉住了他。清秀的男孩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嘶吼都幾乎成了尖叫，滿眼溢滿了淚水。
躺在地上的女人想動，可是隻是剛剛抬起了胳膊，又一波血大量地從身下湧出。
“別動，你快叫她別動了！出更多的血了！”
一個大嬸尖叫道。
“怒那你別動，別動啊……救護車在哪裏啊啊啊啊啊……”
男孩像是崩潰了，哭著跪在了地上，爬到了女人跟前。
“怎麽辦……該怎麽辦……”
“世、世勳……”
男孩的身體僵住，然後慢慢地俯下身。
“謝……謝謝，你、你的禮物……她、她……很喜、喜歡……”
女人喘了四口氣才吐出了這幾個字。
世勳聽後，握緊右手，淚水更是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東、東元……”
女人像是突然看不見了，右手不安地在空中亂抓。
“東元……”
“救護車來了！”
有人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聲，紛紛讓開給醫護人員讓出一條通路。
“請讓一下！”
三個男人把她抬到了擔架上，幾分鍾後救護車開走了。
他靜靜坐在原地。
右手，是一雙薑黃色的兒童鞋，上麵繡著兩隻肥肥的加菲貓。
世勳用手指輕輕磨蹭著馬鬃，直視著對麵吧台上密密麻麻的卡片。
“因為她在的孤兒院規模太小，而且還不是政府劃分的正統福利院，所以每年隻能靠一個在政府工作的熟人從政府那裏拿來一小部分的錢，可是孤兒院裏的孩子太多了，那點錢能喂飽孩子們已經算不錯了，甚至一些體弱的搶不到吃的的孩子隻能挨餓，沒辦法，孤兒院隻能讓較大一點的孩子少吃一點，於是這些大孩子就開始自己想辦法，她們發現孤兒院附近的一個回收站收集塑料瓶和煙盒這樣的可回收垃圾，價格是兩個塑料瓶10元（10韓元，合成人民幣為5分錢），她們稍大的一點的孩子紛紛出去撿瓶子，為的是能吃一頓飽飯。”
“都是那麽小的孩子……”
淺淺心疼地皺眉，最大的也就是剛上初中的孩子，收集塑料瓶的辛苦不說，在沒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她們是怎麽把那麽多塑料瓶移到回收處的？難道是自己拖著？
“之前有一次和她在遊樂園裏散步，看到垃圾桶裏的空瓶子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有把手伸進去，事後還說在她們那個時候為了這個小東西都能撕扯起來，隻為了能拿到足夠的瓶子來換取足夠的糧食。”
世勳記起那天她臉上的笑容，同樣是漫不經心的，可是他卻從她的笑容裏看到了苦澀。
“回收站是晚上四點關門，我們必須要在四點之前把回收垃圾帶到那裏，等著工作人員來清點個數，因為兩個瓶子10元錢，所以我在去回收站的路上就在祈禱。”
女人裝作背上背了很沉的東西，可是雙手合十麵朝天空，沒有修飾的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手指嫩白可是骨節處有些粗大，手心裏還有淡黃色的繭子。
“‘上帝啊，讓我的瓶子變成偶數吧’，每天都這樣祈禱，不然多出來的那個瓶子他們就不會給我錢了。”
女人放下雙手，塞進上衣的口袋裏，雖然是春天，可是早上的空氣還是很涼，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運動服裏都穿的很厚，沒錯，就算是運動服，也是薑黃色的。
“笨，你不會去之前就查查瓶子的個數啊，還非要提心吊膽地祈禱。”
世勳穿著黑色的運動服，做著熱身運動滿臉的不屑。
“你才笨”女人說完就給了世勳一個爆栗，“都說了時間有限，有查瓶子的功夫就能多找些瓶子換錢了！”
女人丟下閉著眼睛抱頭呻吟的世勳，繼續向前走去。
“所以啊，就是你這個小鬼害得我店裏的顧客人數還是單數，每次看到卡片心裏就好不舒服……什麽時候你也有喜歡的人了一定要趕快帶過來，把人數湊成偶數，可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女人回頭看著世勳瘦弱的身軀，可惜地搖搖頭。
“我、已、經、十、四、歲、了……”
世勳揉著額頭上的紅印，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恩……”女人認可地點點頭，“身高倒是比去年長了很多，給你喝牛奶就對了，可是怎麽就是不長肉，是不是你爸媽虐待你……”
“喂！”
世勳忍無可忍地吼道，誰知女人早就背著手偷笑著走到健身器材那裏，薑黃色的運動服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世勳撇著嘴，慢吞吞地跟過去。
“我以後不會有喜歡的人的。”
世勳直愣愣地瞅著石縫中長出來的野花，小聲說道。
“……”
女人沒說話，隻是斜睨了世勳一眼，忍住大笑的衝動，任誰聽到這麽大點的孩子說出這種話都會想笑的。可是世勳沒理會她，自顧自地說著：
“哥哥說我以後會做演藝人，如果成功出道的話就會有很多喜歡我的人，可是我不能有喜歡的人，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還被別的人發現，哥哥說那樣我們會很痛苦的，所以我不能有喜歡的人……”
世勳說完後立刻就後悔了，這番話他自己都覺得拗口，那女人一定會像平常那樣嘲笑他的。
可是他沒有聽到預想的嘲笑，回答他的隻有樹上的幾隻喜鵲，他納悶地抬頭，發現女人直直地盯著自己，她在看他，卻又是沒有在看他。
女人在笑，不是他平常習慣的那種嘲笑，她真的是在微笑，兩邊嘴角輕微上揚，粉紅的臉頰白白嫩嫩的，黑亮的眼睛正看著他，披散的頭發被風吹到了嘴邊。
這樣才算是個女人嘛……
世勳嘀咕道。他知道她不難看，隻是兩個人吵習慣了，他就覺得她總是故意和他作對，於是他也不把她當女人，天天“加肥加肥”的叫，可是他知道她不胖，甚至這一年來還因為餐廳和在遊樂園賣氣球的兼職累得肉乎乎的臉頰都消瘦了下來。
“別擔心，你以後一定會有喜歡的人，如果碰到一定要抓住，千萬不要錯過。”
女人的聲音第一次這麽輕柔，讓世勳不由自主地逐漸靠近，走到她的麵前來。
“那如果……她不喜歡我怎麽辦……”
他陪著媽媽看過很多電視劇，裏麵總是有兩個男人喜歡同一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又不能分成兩半……
“如果她不喜歡你……”
女人像是在思考，本來就不大的聲音更加低沉，世勳又忍不住上前兩步，想聽清楚她要說什麽。
“笨蛋！不喜歡就不喜歡嘍！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她不喜歡你，愛情這種東西，過程遠比結果重要……一定要爭取爭取再爭取！結局怎麽樣是她的問題又不是你，不過……你個傻小子連怎麽爭取都不知道，以後被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一定倒黴透頂……”
世勳隻聽“咚”的一聲，眼前一花，然後就聽到那該死的嘲笑聲。
他就知道在這個女人身上絕對不可能出現善良、美麗等褒義的字眼。
最後這一下尤其疼，世勳的眼淚都湧了出來，可是他卻依稀聽到那可惡女人的聲音，無奈悲傷得不像是她的聲音。
“誰都不會有一帆風順的愛情，愛情是最殘忍的迷宮，除了尋找，隻能等待。”
“我一直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東元哥長相帥氣斯文，又不花心，對她要多好有多好，大學剛畢業就通過司法考試當上了檢察官，她嫁給他，就算咖啡廳賺不了多少錢也沒關係的。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事情才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抓到幸福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在07年年末的一天放學後，我又來到這裏蹭飯吃，發現咖啡廳門口掛著關門的字樣，我偷偷溜進去發現她不在，隻有東元哥一個人穿好外套正準備出去，我細問才知道他們吵架了，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原來是東元哥的媽媽來到這個咖啡廳，當時東元哥不在，所以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無非就是說了難聽的話想讓她不好受。”
看到淺淺疑問的目光，世勳又繼續說道：
“其實我覺得東元哥的媽媽也沒有什麽錯，東元哥是大學生，又是國民都羨慕的檢察官，家裏條件優越長相又不算難看，而她，沒有父母，連初中都沒有讀完，在沒開咖啡廳之前隻靠在遊樂場賣氣球維持生計，打扮怪異，也沒有國色天香的臉蛋，誰都不會覺得般配的。不過這些可能都不是惹東元哥媽媽生氣的理由，東元哥家裏都是讀書人，兒子喜歡上了這個女孩他們也沒辦法，娶回來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就好了，可是那女人非要開個咖啡店，吃住都要在店裏，賣氣球的工作也不肯放棄，害得他們的兒子也得跟著她居無定所。我要是東元哥的親人我也不能理解。”
“我媽媽她本來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一定是聽到了別人說什麽今天才會突然來到這，剛才我接到爸爸的電話說媽媽暈倒了現在在醫院，我現在必須去趟醫院，今天也沒辦法給你弄牛奶了，世勳你先乖乖回家，別讓你家人擔心。”
東元的臉色很不好，把鑰匙揣到口袋裏後就要衝出去。
“那加肥怎麽辦……”
世勳脫口而出，讓東元怔在原地。
“她……就隨她去吧……”
東元強壓下內心的不安，他沒有時間去安慰任性的她，暈倒的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這樣吧東元哥，你現在盡快趕去醫院，我去找加肥。”
“你……能找到她嗎？”
東元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可是馬上又被一抹擔憂代替。
“世勳你還是別去了，你要是再走丟了……”
“東元哥，我從小生活在這裏，對這裏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了，我知道加肥在哪裏，我現在就去找她！”
世勳匆匆地推開木門，熟練得走出鏡麵迷宮後向遊樂園一個偏僻的角落走去。
扒開層層已經枯萎的爬山虎，一個隱蔽的小門出現在世勳的麵前。
果然，她在那裏。
世勳裹緊身上的羽絨服，穿過馬路走到對麵的公交車站，一個薑黃色的身影正坐在那裏。
因為現在是冬天，這個時間天已經完全黑了，世勳坐到她的身邊，借著路燈的燈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本來滿肚子的話突然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你就算不開這個咖啡廳能怎麽樣呢，你最愛的不就是東元哥這個人嗎？乖乖和他回去，做好自己主婦的工作，什麽氣球啊卡片啊都不用自己親力親為，退一步來說，你和他回家跟他媽媽好好說說沒準還能繼續開這個咖啡廳，還能繼續畫那隻貓，這樣有什麽不好？你能不能別總這麽自私，為東元哥想一想……
他原本是打算這麽說的。
可是，她卻先開口了。
“小鬼，你看，這個交通燈它一閃一閃的。”
女人指著馬路上放的交通燈說道。
“我知道。”
世勳沒好氣地說道，這女人沒事就帶他來看這破紅綠燈，可是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那你知道它閃的次數是奇數還是偶數？”
女人的聲音很安靜，又有點有氣無力，世勳口袋裏的雙手握緊雙拳。
“如果是奇數，它又閃了多少次呢？”
終於，世勳忍不住了，他幾乎是跳起來，向身邊的女人大聲喊道：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裏若無其事數交通燈？！是奇數怎樣是偶數又怎樣？到現在了你竟然還在糾結你的數字強迫症！這比你的丈夫重要嗎？！你個白癡蠢女人趕緊給他打電話道歉告訴他你知道錯了，和他媽媽說你願意和他回家……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世勳記得團團轉，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可是她還是坐著，一動不動，看著閃爍的綠燈。
“你一直很好奇我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加菲貓對不對？”
就在世勳快要被寂靜壓垮的時候，女人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了，說的卻是完全不著邊際的話。
“……”
沒錯，他以前是很好奇，那一身讓他厭惡的薑黃色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看久了，也習慣了。
“記得孤兒院關門的前一天晚上，院長把所有孩子們都聚到一起，用僅剩的錢租來了播放電影用的設備，在院子裏的空地上搭起了臨時的露天電影棚，孩子們都是第一次看電影，對於連飯都吃不上的我們看電影來說當然是一種奢侈的享受。那天晚上都是我們最後待在孤兒院的一晚，較小一點的孩子都搬著自己的板凳歡呼著去看電影，可是稍大一點的我們都悶悶地躺在床上，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明天會睡在哪裏，等待我們的都是什麽命運，這個時候校長進來，答應我們他會盡全力把我們都安插在別家福利院，孩子們都很開心，可是我知道他的能力是有限，這個孤兒院已經讓他背負了上百萬的債，安排我們，等於是雪上加霜，不過我還是笑著，乖乖地拿著凳子坐在大熒幕前。”
“沒錯，看的就是《加菲貓》這部電影。”
感覺到了世勳的欲言又止，女人點頭。
“開始的時候孩子們都很喜歡這隻貓，我卻覺得它滿身肥肉還愛耍滑頭，在那之後那隻叫歐迪的小狗出現了，孩子們就都覺得那隻貓是壞貓，因為它欺負可憐的歐迪，不過我卻喜歡上了這隻貓，直到電影最後。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蓋著發黴的被子想，我不要再過這種任人擺布的生活，像一個足球一樣被各家福利院踢來踢去，我不要再每天翻找著肮髒的垃圾桶，不要再像傻子一樣心驚膽戰等待著別人宣布那些瓶子是奇數還是偶數，我有手有腳足夠我養活自己，我要像那隻叫做加菲的貓，小聰明也好、奸詐也罷，不過我如果真的是那隻貓，我不會去找歐迪，就像從明天開始我不要再去管這些孩子們。我要做一隻加菲貓，一隻不怎麽善良的加菲貓。”
女人的眼睛依舊明亮，世勳從裏麵看到了堅強。
這個女人就是嘴硬，當他什麽都不知道。咖啡廳的倉庫裏，永遠放著幾個麻袋，攢著這一個月來用過剩下的空瓶子，一到早上這些瓶子就會莫名的消失，接著就會三三兩兩出現在遊樂園裏各個垃圾桶的旁邊，那女人就會站在大樹後麵，看著那幾個撿瓶子的小孩沒心沒肺地笑。到了晚上剩下那麽多的氣球，出去溜達一圈就空手回來，問她就說都賣出去了，可是他回家的時候發現幾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坐在路邊，啃著這家咖啡廳特製的麵包，每個人手腕上都係著五顏六色的氫氣球。
“加菲貓就加菲貓吧，天天跑這來做什麽……”
世勳第一次看她這麽安靜，索性坐下來一起和她盯著交通燈。
他被她帶過來好多次了，開始他還以為她要給他看什麽有意思的東西，可是後來他知道她隻是來這裏坐著，看著紅燈綠燈不斷轉換，再無其他。
“你也和我來過幾次了，可是你從沒有認真看過它。”
“我怎麽沒有？！我知道它一次閃的次數是25次，是奇數……”
“那紅燈呢？”
“紅燈當然也……”
世勳倏地停住，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交通燈，又驚奇地回頭看著女人。
“你知道我有數字強迫症，所以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隻有一遍遍查數字才能讓我慢慢平靜下來，然後我就發現了交通燈的秘密，愛情不就是這樣嗎，在你認為這份愛情是屬於你的時候，偏偏有人出現在你麵前告訴你錯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就像今天一樣……你讓我道歉，可是我不覺得我有什麽錯，我用自己賺來的錢租了店麵，我並不欠他們家分毫，我是喜歡東元oppa，可我並不欠他。愛這種善變的東西我本來就沒有把握完全擁有它……”
“我問過你，如果我有了喜歡的人可是她並不喜歡我該怎麽辦，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回答我的嗎？”
女人眨眨眼睛，像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你和我說，愛情，過程遠比結果更重要。”
女人的瞳孔猛地緊縮。
“相信我，如果你現在放棄，不管你們的結果如何，你一定會後悔的。”
說完這句話，世勳就低下頭，靜靜地等待著。
幾分鍾後，女人霍地站起身來，一邊快走一邊拿出手機。
“你要去哪？”
世勳沒怎麽反應過來，衝著薑黃色的身影大喊道。
“我要去醫院，至於說什麽你個小孩子不懂啦！”
女人又恢複了平時那可惡的高傲，連頭都沒回。
“加油啊，**怒那。”
誰知已經走得很遠的女人突然回頭，狐疑地看著世勳：
“你剛才叫我什麽？”
“沒什麽啦，快點去吧！”
看著那抹身影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的時候世勳才鬆了口氣，幾乎癱軟到長椅上，吐出大口的哈氣在路燈下嫋嫋上升，天知道剛才他有多害怕，最後那十分鍾裏口袋裏的手機一直貼著他的大腿震動著，一定是東元哥打來的，可是他不能接。
他要讓這個笨女人想清楚，在她的心裏，東元哥，究竟有多麽重要。
“所以，他們和好了？”
世勳點點頭，可是臉上的表情意外地很沉重。
“然後……怎麽樣了？”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
“真的？！”
一年後。
“三個月？！！”
世勳看向女人依舊平坦的腹部，一臉的驚奇。
他剛剛結束sm公司的麵試，風風火火地趕到咖啡廳剛喝了一口牛奶就聽到了這個勁爆的消息。
“是啊，你是我弟弟，那這個孩子可要管你叫小叔叔了。”
東元哥說完後從背後環住她，一臉的幸福和寵溺。世勳紅著臉移開了視線。
“好啦……”女人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丈夫，咳了幾聲問道，“小鬼麵試結果什麽時候出來啊？”
“就、就兩天之後啦。”
世勳含糊地回答道，滿腦袋都是那女人肚子裏的寶寶，他還沒見過新生兒呢，等出生以後他一定會天天抽空來看他，把所有的炒年糕都留下來給他吃，不過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還是女孩吧……”
不知怎麽世勳想著想著就說出來了，還自己嚇了自己一跳。
“那這樣吧，兩天之後也就是後天，晚上我們出去慶祝一下好不好，我請你們吃大餐。”
“我可能不會通過……”
世勳說的結結巴巴，今天麵試的時候他又忘了兩個舞步。
“就這麽定了，不選我們世勳還能選誰啊……oppa我想吃披薩！”
那女人又竄到東元的身上。
“慢點慢點……”
世勳緊張兮兮地看著女人的肚子，都快要當媽媽的人了怎麽動作還是這麽大。
“我就知道我的世勳你擔心你的小侄女，muma！”
女人說著捧著世勳的臉就親了一下，他的臉更紅了，悄悄地放下牛奶，走到白馬後麵的馬車上坐下，把同樣是薑黃色的毛毯拉到眼睛下麵，毛毯下擋住的嘴角忍不住越揚越高。
好幸福呢，看著麵前相擁的兩個人，柔和的燈光打到兩個人的身上，簡直就像兩個人散發出的光芒，那麽溫馨，就連平時覺得刺眼的加菲貓都顯得好可愛，他是不是也能在某一天找到自己喜歡的那個她，她一定也會喜歡上他們夫妻兩個人的，到那個時候，再……
世勳拉高毛毯，蓋住眼睛，夢裏，那個小小的孩子微笑著用粉色的小拳頭向他招手。
可是，如果這是夢，該有多好……
世勳站在馬路對麵，耳邊不斷傳來瘋狂的警笛和人群混雜在一起的聲響。
到底是怎麽了，他不知道。
他們三個約好了晚上在遊樂園對麵這個公交車站見麵，然後一起去吃大餐為了慶祝她有了孩子，也為了慶祝他能順利被sm公司錄取成為正式的練習生。
他成功地通過了麵試，可是她呢？他們呢？
他聽到了女人的哭聲，是從他後方傳過來的。
他機械地轉頭，望去。
一個女人跪在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前，哭的渾身顫抖，濃重的眼線早就被淚水浸花了，模模糊糊變成一坨肮髒的東西。
世勳又轉回頭，不是薑黃色，不是她……
道路被封鎖住，剛剛到達的警察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小一點的女學生們紛紛捂嘴，別過臉去，裝作嘔吐的樣子，年紀大的大嬸們都皺著眉頭咂嘴，念叨著太可惜。
發生了什麽呢，什麽太可惜……
“媽媽……”
一個小女孩，兩三歲的樣子，從層層圍住的人群中走過來，向著世勳走過來。
孩子的臉上和頭發上都沾上了黏糊糊的血，看上去很嚇人，身上粉色的棉襖髒兮兮的，沾滿了汙漬。
“媽媽！”
女孩的聲音更急切了，好像是被嚇著了，小臉慘白，豆大的眼淚從圓圓的眼睛裏流出來。
她是誰？是她的孩子嗎？對……她是有孩子了，可是她在叫誰……
“孩子！”
身後的女人停止了哭泣，一把推開世勳抱住這個孩子，哭的更厲害了。腳下八厘米長的高跟鞋隻剩下右腳的了，另一隻在距離她一米外的馬路上。
真狼狽……
世勳想。
不像她，就算一直穿著薑黃色的衣服，可是永遠是幹幹淨淨，不化妝的臉上也是幹幹淨淨的。
世勳移開目光，卻看到人群中的那抹身影，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黑黑的，亮亮的，在夜晚也能發出光芒。
世勳的右手開始顫抖，一步一步，他走了過去。
“喂！小孩，要不要進去玩玩，你可是這家店的第一個客人哦。”
冰涼的晚風灌進了他的毛衣，他很冷。
“喂，看不出來你這小孩還挺有毅力的。”
他的心髒突然很疼，疼得他下意識地雙手攥拳，卻發現他右手握著一個東西，讓他沒有辦法用力。
“小鬼，你看，這個交通燈它一閃一閃的。”
頭頂上的紅綠燈還在閃爍，他感覺有冰冷的水滴劃過自己的臉龐，進到嘴裏，鹹鹹的，澀澀的。
“就這麽定了，不選我們世勳還能選誰啊……”
圍觀的人們看到他，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他強忍著顫抖，低頭。
血，全部都是血。
“我就知道我的世勳你擔心你的小侄女……”
那個女人，倒在車前的那個女人，用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肚子，微張著嘴，用黑亮的眼睛看著他。
救救她……
世勳，你救救她……
該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眾人詫異地看著原本還很鎮定的男孩突然開始顫抖，就像磕了藥一樣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呀！！救護車！！！”
“怒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有事，求求你……”
“孩子！你們救救她的孩子啊！！！！”
男孩嘶吼著就要撲向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女人身上，幾個頭腦還算清醒的中年男人拉住了他。清秀的男孩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嘶吼都幾乎成了尖叫，滿眼溢滿了淚水。
躺在地上的女人想動，可是隻是剛剛抬起了胳膊，又一波血大量地從身下湧出。
“別動，你快叫她別動了！出更多的血了！”
一個大嬸尖叫道。
“怒那你別動，別動啊……救護車在哪裏啊啊啊啊啊……”
男孩像是崩潰了，哭著跪在了地上，爬到了女人跟前。
“怎麽辦……該怎麽辦……”
“世、世勳……”
男孩的身體僵住，然後慢慢地俯下身。
“謝……謝謝，你、你的禮物……她、她……很喜、喜歡……”
女人喘了四口氣才吐出了這幾個字。
世勳聽後，握緊右手，淚水更是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東、東元……”
女人像是突然看不見了，右手不安地在空中亂抓。
“東元……”
“救護車來了！”
有人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聲，紛紛讓開給醫護人員讓出一條通路。
“請讓一下！”
三個男人把她抬到了擔架上，幾分鍾後救護車開走了。
他靜靜坐在原地。
右手，是一雙薑黃色的兒童鞋，上麵繡著兩隻肥肥的加菲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