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地,憤怒出離的欒沙抽出隨身佩刀,運足力道將阻擋他的供桌生生劈開,頓時香燭祭品撒了一地,香灰濺起塵煙,江千舸瞪大雙目威懾他,他不為所動,隻鎮定地講刀收進鞘中,跨過一地狼藉,直奔棺木。


    “欒沙!”江千舸徹底被激怒,拽著欒沙的領口朝他臉上重重揮了一拳,欒沙生受了。“你竟敢毀了她的靈堂!”江千舸漲紅了臉,又是一拳打將過去,欒沙輕鬆接住,反倒被他推得重重撞在柱子上。他咬牙道:“我愛慕你妻子,有悖倫常,所以甘願受你一拳,可真正毀了她的卻是你!”


    “住口!”江千舸從地上爬起來,欲要同欒沙鬥個你死我活,欒沙苦笑且譏諷道:“她活著的時候你可曾真心待過她,如今她死了,做這些深意重的戲有何意義?你根本不配為她扶靈!”


    一句話正中要害,江千舸舉起的拳頭頹然放下,他呆呆望著七零八落的靈堂,棺材裏是他死去的妻,卻也是他此生虧欠最多的人。


    欒沙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個匣子,裏頭是用布頭包裹著的荊釵,他反複摩梭著紋理,愛之甚重。那是被商傾傾退還的真心,如今,他很想為她戴上。他轉身推動棺蓋,管家欲要組織,我忙攔在前頭:“由他去。”


    陸華濃繞到我身邊,望著我會心一笑,這樣同他並肩立著,看盡世間百態,好似也不錯。


    “傾傾,我來晚了。”他應是很久之前就想如此滿滿眷戀叫她名字,可等了又等,卻是到了葬禮才得償所願。欒沙吸了吸鼻子,一點點慢慢地,輕輕地推著棺蓋,忽然,他的手頓住了,驚愕的表僵在臉上,目光炯炯探查著棺木裏的狀,似是不敢相信,又仿佛大喜過望,頃刻間,他右手緊緊攥住荊釵,念道:“傾傾!”隨即撥開眾人飛快跑了出去。


    不覺麵上有些濕意,陸華濃不動聲色遞來手絹,我自覺傻氣,擦了擦眼淚,然心中已是痛快至極。


    唯有江千舸萬般心緒翻湧而起,他鼓起勇氣走近棺木,同欒沙一樣俱是一怔,呆立了許久才用顫抖的手重新合上棺蓋,閉起眼睛喉頭抖動,哽咽道:“葬了罷……”


    江府大辦喪事,我們不告而別,陸華濃忽然問我:“你放她走的?”


    其實他什麽都知道,何苦來問我?


    當時我伸手去探商傾傾的鼻息,確實沒有動靜,著實嚇了一跳,然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抓住我的手,低聲乞求道:“求師太給我一場葬禮。”


    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帳頂,如泣如訴。


    劈棺不見江千舸的屍身,她當即便知曉了真相,於是吩咐人將事鬧大,果然,兩年來一直隱在此處的江千舸無奈現身了。


    她立在棧橋上,看他撐一隻舴艋而來,猶記得成親那日,他亦是立在此處等著她,可今日他是個‘已死’之人。


    他道出實,當時雖也恨過玉簟的欺瞞,然她始終才是心之所屬,可商傾傾又那麽好,他不忍辜負,最終他將玉簟安置在仙眠澤另一端,又從簫國怪醫吳影登處求了疾病假死的靈藥,借此成功瞞天過海。這頭商傾傾剛將他下葬,那頭玉簟便將他掘出,服了解藥得以還陽。


    他道:“我以為我死之後你會同欒沙在一起,沒想到你竟這樣苦著自己。”


    她霎時才醒悟,原來她才是芳心錯付的曇花,守著不開竅的韋陀,白白辜負了癡癡守候的聿明氏。他將痛哭不止的她抱在懷中,然她已打定主意不再留戀冰冷懷抱。


    商傾傾同我說:“如果沒有把心剖出來放在火裏淬過,就不會明白我的心,實在太痛了……”她滿眼是淚,領悟了陸華濃的話,痛了自然會放手,她選擇成全,為江千舸,更為她自己。


    “你可有什麽話給他?”我想知道,對於死而複生的江千舸,她是恨還是愛。隻見她提起口氣,卻欲又止,輕搖了搖頭:“不了,讓我悄悄離去,便是對他和蘆莊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不曉得放她走究竟對不對,或許隻有她自己知道。


    陸華濃還在等我的答案,我笑道:“人由來隻能自我解脫,放她的是她自己,不是我。”


    他大約覺得我覺悟很高,默默點頭讚同,又問:“你可知她的去向?”


    我搖了搖頭,又道:“但我相信欒沙一定能找到她,帶她回到家鄉雲穀,置兩畝薄地,起三間農舍,晨起為她畫眉梳妝簪上荊釵,門前遍植花木,枯榮幾歲仍不改其心,兩相偎依,兒女繞膝。”


    “舉案齊眉不過如是。”陸華濃感傷道。


    我思忖猶豫好久,才敢問:“你曾說不信妻子已死,她會不會也番茄人?”


    風雨在即,陸華濃緊了緊衣領,朝我莫名一笑,不可抑製地欣喜道:“我有預感,就快要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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