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枉然,瓊夫人功成身退,出了房門,我親自送她出去,折返回來聽見店家從小廝商量什麽。


    店家道:“今日前廳事務繁多,你去請默娘出來。”


    小廝一嘟囔:“默娘向來不理前廳事務,此時去叫她,恐又要推辭,還不如隨了她在後頭操持。”


    店家無可奈何道:“隻是心想著無一人如她心細罷了。”


    想來那小廝也是良善,沒有說破默娘不顧前廳的緣由,她縱使再有心,然口不能,亦是無用的。


    自瓊夫人走後,爹將自己反鎖在房中足足有兩日,其間誰也不敢打擾,店家送來的吃食他亦無心去用,長此下去,怕是還沒愁死,就先活活餓死了。然陸華濃好似半點不著急,也難怪,那是我爹,跟他沒有半文錢關係。可真正令我生氣的是我急得團團轉,他卻還有心思倚在爹門邊優哉遊哉哼著小曲兒,我萬分憤慨,欲要肅清這個妖孽。


    吱呀一聲,爹的門竟然開了,他立在門內,不曉得望向何處,如夢初醒道:“是我為她度的曲子。”


    聞,陸華濃衝我得意一笑,敢使了出引蛇出洞,好計謀!


    因著陸華濃的投機取巧,我們才得以一窺爹的過去,準確的說,應該是離弦先生的曾經。


    此番歸來,爹感觸良多:“因風滌塵,我心如明月。隻想在這錯亂的時空,續一個隕落的夢。”


    那是十年前的溥北,笙歌鼎盛,花天錦地。


    他亦是彼時少年,談笑風生,驚才風逸。


    溥北一城教坊林立,當中佼佼者便是瓊夫人的偃樂坊,因坊內居著名動天下的琴師離弦先生,故人皆向往,日進鬥金。


    琴師其人複姓雎鳩,單名一個弋字,從名字上便占得風雅先機,為人又有幾分瀟灑不羈。因他琴曰離弦,便以琴為藝名,故而得離弦先生一號。不過坊間也流傳藝名由來乃是他操琴手法爐火純青,指法花樣繁多,時常教人看不清他如何撥弄琴弦,似是離開了琴弦也能奏出佳音,於是這‘離弦’二字便是對他技法出神入化的概括。


    雎鳩弋生於大漠,長於溥北,自幼酷愛音律,未得名師點撥便自學成才,少年時便蜚聲琴壇,時人感懷,他乃祖師爺賞飯吃。


    他所作的曲子如他的人一般,風流別致,教人過耳不忘,而就是這麽個成日以曲遣懷的人卻從未經曆過男歡女愛的事,直到那一天,溥北來了位佳人。


    雖說雎鳩弋已是業內行尊,然他沒有半分行尊的刻板,到底是年少兒郎,聽聞有傾世名伶降臨此地,便忍不住好奇同坊內老樂師們前去湊熱鬧。


    那日,溥北東市人頭攢動,水泄不通,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擠在香車途徑的道路兩旁,一片千呼萬喚聲中,在樂師簇擁之下,裝點華麗的香車緩緩而來,兩旁有隨行侍女徐徐朝香車上拋灑花瓣,紛紛花雨中獨立一麵罩薄綃、雲霓為裳、羽毛作衣的韶光豔影,隨著樂曲舒展起舞,舉手投足盡態極妍,妖嬈卻不媚俗。


    驚歎間,香車已到近前,她居高臨下,他仰止鼻息,香風似無意撩起她麵上薄綃一角,僅露出精美俏麗的下巴,他一霎窺見她輕啟朱唇,妙音從那嬌豔欲滴的雙唇悠悠流淌而出,清揚婉轉,一聲聲,媚得直往人骨頭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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