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飛兔走,日月如流,二十四節氣送流年歸去,浮生長恨。***


    白露,一候鴻雁來,二候玄鳥歸,三候群鳥養羞。可是沒有一種鳥會在大漠裏等待立冬。


    徵音晨起攬鏡自照,窗外飄進一片黃葉,忽見耳後有根白,在入府的第十個年頭,她開始學著對青春逝去寬容接受,卻仍抱著仇恨逐年打磨,日漸鋒利。


    十年間劉府後宅從四角齊全到此時隻剩下徵音同殷氏兩軍對壘,可在某日清晨,有傳說昌州劉老爺為劉馭宵覓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當地鼎鼎有名的酈家,背景出身相貌才學無一不般配。妙芙同徵音說起之時,深深為她不忿。


    徵音落下最後一枚黑子,已成定勢,口不由心道:“將軍早過了該娶妻的年紀,不過是後宅多個人罷了,能有什麽不同?”劉馭宵的一如她的仇恨,豈是誰能扭轉的。


    “我瞧著將軍悒悒不歡的模樣,想是不滿這門親事。”妙芙小聲嘟囔起來。


    事實上十年間他的處境並不好,尤其在拒婚得罪皇帝之後,朝中見風使舵之人妄自揣測上意,造謠他有二心,讓他懷揣赤城卻在朝中越站不住腳。加之徵音身份顯露後,他多方查證,不查不打緊,不查便得知父親這些年所作所為多有違良心,這無疑讓他懷疑動搖。如今這門親事,怕也不是正大光明所得。這些事,就算他不說,徵音也清楚。


    晚間妙芙伺候她沐浴就寢,無意說漏了嘴:“黃昏時有個魏國打扮的人鬼鬼祟祟進了府,直奔將軍書房,半天才出來,神神秘秘不曉得做了什麽,奴婢掂量著覺得可怕,如今兩國交戰,將軍又是大奕屏障,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要招致禍災。”


    徵音雙眸一亮,催促妙芙快些為她梳妝,三更時分獨身去了劉馭宵臥房。她等了十年的機會,如今就在眼前,她深知一旦推開這扇門,等待她的將是什麽,可成功若必經這一步,她願意義無反顧。


    終於,她敲響房門,劉馭宵見她豔妝前來,一時呆愣住了,她莞爾一笑道:“聽聞你要娶妻了,可喜可賀。”


    他眼神複雜哀傷,忽然將她拉進屋裏,死死抵在門上,低頭深深將她吻住。紅塵滾滾而來,愛鋪天蓋地,她醉倒在那深吻裏,伸手攀上他的脖頸,用力回吻他,心是痛的,是快了的。


    久久,他放開她,淒淒道:“你還未出生便收了我的聘禮,怎能再讓她人做我的妻?”


    “可是我恨你。”


    “不,你心裏是有我的。”不是自信,而是了解,希望她也能同樣慈悲。


    她淚盈於睫,為不可聞道:“若你不是你,我想你足夠讓我愛上。”


    “該死!”他一拳砸在門板上,咆哮道:“我不要不可能成真的假設,你哪怕隻有片刻拋開身份同我說一句真話也好!”


    終於,她的偽裝一碰就碎,淚似淅淅瀝瀝的雨,心繞纏纏綿綿的刺。她眼含柔,悠悠剖白:“我……愛過,從你每次說‘等我’起,從你不問是非盲目信任我起,從你為我擋劍,將我從冰下救出,因我拒絕賜婚起,我便可恥的動了心。”


    夠了,夠了,彌補此生遺憾僅這一句便夠了,他難自控將她打橫抱起,遲來十年的圓房,他終是等到了。


    大漠又起狂風,席卷整個溥北,廊下燈籠在風中緊緊抓住橫梁,無論如何也不想落下,葉絮流蕩,將過往矜持悉數放下。


    纏綿繾綣,她綻放一個女人的全部拚命回應他的熱,溫柔美好,在所有鏡花水月幻滅前,她無法舍得不要。


    油盡燈枯,他安詳入夢,她起身借著月光翻找出想要的證據,輕手輕腳出了屋子,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再也無眠。


    近幾年魏國日漸強大,野心勃勃對大奕虎視眈眈,徵音手中這封信便是魏國頫煬王的結盟書,想趁劉馭宵飽受詬病之際挑撥君臣關係將其拉攏,借此打開進攻大奕的缺口,真是一步好棋。


    而讓徵音意外的不是頫煬王的棋局,而是劉馭宵的回函,忠心耿耿如他,居然寫下‘靜待時機,共謀大計’八個字,她驚得半天回不了神,根本不相信劉馭宵會通敵,然這機會實在太好,她用血海深仇一遍遍麻痹自己,幽魂一般將信函送到了侯參將府上。


    破曉之時,天色半明半暗,她回了劉府,殷氏立在院中,輕撫掌中白鴿,冷麵說道:“我以為你會逃。”下之意任何事都逃不開她的眼睛。


    “姐姐,我信你有辦法知道一切,既然如此,快些離去才是正經,免得樹倒猢猻散,砸著自己。”她同殷氏從未有過如此開誠布公的談話,她頓了頓,語重心長道:“姐姐,這些年我一直同你鬥,想趕你走,不是為了獨占他,他該死,可你不該為他陪葬。”


    誰料殷氏不但沒有感激,反而更加憤恨:“我是個妾,他也從未將我看做妻子,可在我心裏卻一直當他是丈夫,哪有丈夫死了妻子苟活的道理?你不是真的恨我,這我知道,但我的的確確是真的恨你,他將一顆心全掏給了你,而你卻生生將它……捏碎了。”


    “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殷氏冷笑:“這世上誰沒有苦衷?你我皆可悲,從沒為自己活過。”她眺望渭城的方向,如釋重負道:“將軍智計不凡,是大奕最好的武器,亦是天家最忌怕的威脅,當年太子還隻是七皇子,而我是他教養的親隨之一,十幾年前太子派我裝成難民借機結識將軍並嫁入劉府,監視將軍的一舉一動。可是,我太不稱職,竟然愛上了他,可試問他那樣好的男子,誰能不動心?天下恐怕也隻有你。”


    事實上,她對殷氏的身份一直心存疑惑,尤其是那白鴿。早年混跡教坊探聽消息時便曉得大奕七皇子豢養信鴿,眼線遍布國內,也因著這些功課,七皇子才得以推翻故太子,以諸君身份候繼大統。今日,她的猜想被證實,殷氏果真是太子的人。


    “你是何時背棄太子的?”


    殷氏苦笑:“他耀眼溫暖如太陽,我注定遲早要行這一步,時辰早晚還重要麽?”


    “不怕太子怪罪麽?”


    殷氏早已看淡生死,輕笑起來:“若我注定不得好死,那為了他,我甘願舍生。”她頓了頓,收回目光落在徵音身上:“你的身世我早已查到,你雖聰明,可終被仇恨衝昏頭腦,若將軍真要謀反,謹慎如他,怎會明目張膽讓個魏國打扮的人入府,還那麽巧就讓你知道。將軍為人信奉問心無愧,最不喜派係鬥爭,也從不被誰拉攏,故而在朝中成了異類,太子早有心思要將他扳倒,而後在此要害之地放上一枚自己的棋。他不過是心灰意冷,自投羅網罷了。”


    經殷氏點撥,雲山霧罩的徵音終於清明了,劉馭宵是一心求死,她震驚到忘了語,半晌才瘋了似的質問殷氏:“你為何不阻止我?若叛國之罪坐實,劉府五服之內無一人能生還!”


    此問殷氏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將鴿子並兩張紙條交予她,殷氏筆記清秀,一張上書‘平安無事’,另一張則‘萬事生變’。徵音不明所以,殷氏無畏道:“今日我將所有人的生死交在你手上,此後我要活的坦蕩。”


    吱呀,身後房門開了,劉馭宵走了出來,對殷氏滿是愧疚:“你為我做的事我豈會不知,所以這些年無論你們如何鬥,我都不會趕你走。是我負了你。”


    原來誰的偽裝都未見高明,殷氏當下淚水漣漣,質問道:“在你眼中,我就隻是保命符而已?”


    劉馭宵默然,卻也心酸憐憫,一切不而喻。殷氏擦了淚水,回頭對著徵音:“曾有刹那我拋開自己肩上使命,隻想著我和他,覺得他應是喜歡我的,我好想問明白是否如此,而後深思又作罷,即便喜歡,也不是最喜歡。我寧可輸得傲骨錚錚,也不屑同誰雨露均分。”


    這是場無人勝利的戰爭,或者,關於愛本就沒有輸贏之分。


    至此,劉府再無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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