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各宮都掌了燈,衛良渚矛盾地在國祠等著女菀,他擔心女菀會趁著機會離宮家去,先前他允諾過會放她走,若是她真的要走,該不該食言將她挽留?


    如此想著,不知不覺便過了四更天,她卻還沒來,他忽然覺得不安,莫非她已獨自離去?


    事實上女菀就在大殿外的樹林裏,連眼都不眨盯著殿門,她不想他遭逢不測的,即便要失去衛敖,也不願眼睜睜看著他送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他,隻要過了今晚便好。


    天上的月亮像一彎鋒利的鐮刀,架在他的脖頸上,也架在她心上,她不確定此舉是不是真做對了,但就是本能想要這樣做。


    月落,她起身走過去,推開殿門,他在佛像後頭愣了愣,隨即似一陣風飄了出來,她望著他,穿著尋常百姓的衣裳,臉上是亦驚亦喜的神情。他也望著她,一顆心在清冷外表下載歌載舞。


    她假裝驚訝:“陛下沒去麽?”


    他跳下神台,走到她麵前停下,一本正經道:“說好要和你一起去,你不來,如何去得。”


    她覺得窩心,玩笑道:“見不著玉筆居士,不覺可惜麽?”


    他賣力搖搖頭,表示絲毫沒有,比起她出宮便再也不回來,那才真叫可惜,如今她還在,哪怕出不去又算得了什麽,他道:“若孤自己去了,你找不到孤該如何是好?”


    從前她不信這世上竟會有人如此看中她,如今信了。她努力想笑,然心裏的酸卻讓她嘴唇顫抖,他不知所措,索性憑本能將她緊緊抱住,仿佛要揉進身體裏,他賭上帝王的尊貴,請求道:“女菀,再不提出宮,可好?”隻要有她陪著,他寧肯此生都待在宮裏。


    她沒有回應,一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著了,二是她再也沒有非待在宮中不可的理由。白雲孤飛,她越來越想回家。


    衛敖沒有來興師問罪,她並不覺得僥幸。從前同衛敖的點點滴滴,以及對他的愛慕,雖然珍貴,但再珍貴的東西時時翻出來取取暖,十日一場便也漸漸涼了,隻是還有那麽一點點不顧掛齒的堅守她還有些放不下。她竭力安慰自己,至少得到過他的承諾。


    幾日之後,宮裏出了件駭人聽聞的事,有個在禦膳房打雜的小太監中毒身亡,死相極為可怖,見過的人都覺得渾身戰栗。可是好端端的為何會中毒?


    “啊!”尖叫聲闖進女菀的耳朵,她驚了驚,聽出是覓雪的聲音,不及多想便趕到覓雪房中。隻見覓雪手裏握著剪刀,目光驚恐地望著前方,不聽喃喃自語道:“別過來,別過來!我知道你是枉死,但我不是有意害你的,不是,不是!”說著便胡亂揮舞起剪刀,警告道:“走開!走開!”


    女菀後背冒出涔涔冷汗,房間裏分明隻有覓雪一個人。她小心叫了一聲:“覓雪。”


    覓雪停了手,癡癡呆呆望著她,忽然好想見了救星,扔掉剪刀朝女菀撲來,渾身顫抖著躲在女菀懷中,哭喊道:“女菀,他要殺我,救我,救我!”


    女菀一麵輕拍她脊背安撫她,一麵膽寒地打量這屋子,確定真的沒有其他人在,才小心翼翼問:“誰要殺你?”


    覓雪想了想,語無倫次道:“他,那個小太監,他死得好慘,我親眼見到了,他要殺我,要報仇!”


    “報什麽仇?”女菀更是不解。


    “報什麽仇?”覓雪重複她的問題,緊接著費力撓頭想了又想,不住問自己報什麽仇,忽而好似想到了:“我告訴你,你千萬別跟人說,我在禦膳裏下了毒,可是皇上沒有吃。”她雙手搖晃:“真的沒有吃,可是那小太監吃了,然後他就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他一定痛苦極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想殺他。”覓雪說著說著大哭起來。


    轟隆隆,雷雨又來了,女菀簡直不敢相信太監是做了衛良渚的替死鬼,而害衛良渚的居然是毫無心機的覓雪!


    “覓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可是死罪!”她望著已然被嚇得神智失常的覓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誰知覓雪的話竟像天雷生生將她擊中。


    覓雪稍釋恐懼,目光呆滯道:“王爺送我進宮,叫我監視皇上,王爺說了,若是我將皇上毒死,他登基做了皇帝,我便是皇後!”


    “哪個王爺?”她瞪大眼睛,暗自麻痹說服自己,然而最怕什麽便最來什麽,覓雪篤定道:“頫煬王!”


    所有的癡心都被雷電劈碎。


    根本就不會有玉筆居士到都城來,一切不過是他弑君奪位的圈套,假借覓雪的嘴替她尋到借口,確是送她的一道催命符!而她懷抱著的那點微弱希望,以為真的能將他馴服,豈知他送進宮的女子不止她一個,她也不是唯一得到過他承諾的人。


    她做不了牧馬人的,從頭到尾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更可笑的,她居然是自己一廂情願栽進去的,險些就葬送了自己也成了弑君的幫凶。


    她的心實在太疼,不知過了多久,已覺麻木,身旁的覓雪瘋累了,漸漸睡了過去。她滿滿恢複理智,下毒一事若是東窗事發,覓雪定然難逃一死,她已這樣可憐,而宮中奴婢眾多,命如草芥,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覺。於是匆匆將覓雪的東西打了包裹,又將兩人平日積攢的銀兩湊在一起,雖不多卻也能救急,貼身揣進覓雪懷中。


    今夜又一批舊物要運出宮去,她叫醒覓雪趁著天黑偷偷將她塞進馬車,她無法再同覓雪說什麽,此刻覓雪也聽不懂了。她用平日主子們打賞的好玩意兒買通了押車的太監,請他們將覓雪帶出去,至於今後如何,便隻能自求多福了。


    爬上山頂國祠,他還未來,她隻覺慶幸,幸好他不貪口腹之欲,下意識朝著佛祖磕頭,道一聲阿彌陀佛。


    “好一個虔誠的信徒。”冷言冷語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回頭便見臉頰通紅的衛敖斜倚著殿門,她想躲,可還未起身便被衛敖餓虎撲食似的種種壓在地上。


    他雙眼滿是血絲,渾身酒氣熏得她都要醉了,他死死壓在她身上,一雙手撫弄著她的臉,她別過頭不看他,隻冷冷道:“放開我!”


    誰知他好似著了魔,嘖嘖道:“多好看的一張臉,怪不得連那小子都想多看幾眼。若不是見你同衛良渚眉來眼去,本王斷然不會再想到你,然就是這樣的小事你也辦砸了!”說話間一雙手已來到她纖細的脖頸,他顧左右而言他:“一個蜂群裏若是出現兩個蜂王,那蜂群便不會安寧,養蜂人會在另一個蜂王開始造王台的時候將它連根拔掉,我父皇可不是個稱職的養蜂人,於是還得我自己動手。”他的手指在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遊走,她定定望著他,仿佛望著嗜血的魔鬼,忽而嘲笑道:“癡人說夢、癡心妄想的庶子!”


    庶子!他被激怒了!一雙手在她脖子上漸漸收緊,她脖子那麽細,仿佛隻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應聲折斷,她的臉迅速漲紅,額頭青筋突突跳著,努力張開嘴巴卻吸不到任何空氣,她快要窒息了。而他仿佛很享受她垂死掙紮的模樣,猙獰陰狠的臉上竟浮出一抹詭笑。她十個指頭像雞爪一樣蒼白地拱了起來,在他手背上留下道道抓痕,她踢啊打啊,沒能讓他鬆懈分毫,卻將貼身帶著的黃絹不慎泄露。


    那顏色太過奪目,他鬆開手,瀕死的她動彈不得,憋了半晌才將一口氣喘上來,艱難地扭頭再瞧他,他死死攥住那塊黃絹,恨不得生生撕碎,忽有拉開放到她眼前,不可思議道:“衛良渚竟用天下人趨之若鶩的皇權來向你許諾。”複又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難怪你背叛本王,原是快飛上枝頭了!”


    “還……還給我……”她聲音虛弱嘶啞,像是中了夢魘,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


    “你想攀龍附鳳是麽?”他舉著黃絹笑問。


    “小人!”她含著眼淚,恨不得將曾經錯付的真心統統要回來,沒想到一場癡戀,在他眼中她不過是個趨炎附勢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好悔。


    他俯下身子貼著她的耳朵,嗬氣道:“你想攀龍附鳳,有野心,本王先教教你如何討好男人!”


    宮山之上電閃雷鳴,苦雨泄恨般傾盆而下,他肆掠而來,疾風驟雨將她攻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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