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清晨醒來的。


    灰蒙蒙的黯淡的光,透過窗外在風雨中掙紮搖晃的一片片樹葉,在房間裏投下一片婆娑的樹影。


    風聲和雨聲在某個角落裏靜謐的響著,像是一首古老安靜的歌謠。一顆顆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在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啪”之後,不甘的從窗上滑落,玻璃留下一道彎彎曲曲的水痕。


    我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感覺粘糊糊的。一身酒氣讓我不禁皺了皺眉。


    轉身看了看,這個客房估計是這家酒館樓上最好的客房了。


    我坐起來的時候感到一陣眩暈,伸手扶住了床頭櫃。上麵冰涼的觸感讓我有些難受。全身都感覺好冷,於是我又躲回被子裏,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氣的癱軟在了那裏。我感覺好像陷入了軟軟的床墊中,腦海裏一片空白。


    怔怔的看著窗外的大雨。


    每一滴雨滴都在曆盡磨難後,在地上摔地粉碎。


    它們的屍體在刺眼的陽光中蒸發得幹淨。


    窗外除了那些樹,隻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花園。沒想到一個酒吧後麵,也能有花園。四月燦爛的花開在我的眼前一幀一幀像是進入了慢動作般展現。


    那些花兒,在末日中仍然樂觀的綻放。它們綻開花瓣時,輕輕的響動被淒淒風雨吞沒。


    這些聲音,是世界裂開時沙啞的尖嘯。


    我忘了我在這裏呆了多久。


    幾個小時?幾天?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


    時間對我來說似乎已經毫無意義。我常規的作息時間被完全打亂了,疲倦時就睡,精神充足時有時會在花園裏走走,或者是坐在窗前,看著這座屬於我的城市,陰霾的天空。


    我不敢再喝咖啡,對那種東西我開始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我經常靠在床頭,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在我數不清的思緒裏,全都隻有她一個人。


    想起曾經的第一次見麵,第一次為她不顧一切,想起我們曾許下的諾言,曾經一起做過的那些事。每一場雨,每一陣風,每一粒雪花。每一個吻,每一次悸動,每一個幸福的時刻,這些在腦海中不斷的翻滾著,如同沸騰的水,榨幹我的每一絲精力。


    我不想離開這個酒館,甚至有時候想永遠都住在這裏。我突然發現,我已經沒有了勇氣去麵對外麵的世界。


    我再一次用事實,證明了我的懦弱。


    我一直有一個愚蠢的想法。“即使是我已經輸的一無所有,至少還有人能一直陪著我,至少那個人永遠不會走,我還擁有她。”


    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她當成了我的依靠。


    每一次醒來時,空蕩蕩的房間都讓我隱隱的害怕。


    這些天,我哭了很多次,完全不像我平時的樣子。每一次都是淚流滿麵精疲力盡之後昏昏睡去。


    我躲在這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在我平日裏理智、冷血的表麵下,柔軟脆弱的內心。


    有好幾次,在我混亂無序的夢裏,我都夢見了她。


    而每一次夢醒時分,都會引發一場深夜裏驚天動地的眼淚雨。


    我像個瘋子一樣,行為舉止越來越怪異。我會有時在酒館裏買很多很多的酒,然後抱回房間卻一瓶都不喝,然後在心情極差的時候把它們從窗戶裏扔出去,弄得酒館老板差點把我趕出去。


    我會有時躲在花園裏的雜草從中,嘴裏嚼著幾根還帶著露珠的草,有時候有昆蟲會爬到我臉上,我也不在意。


    我會在每一個下著大雨的天跑出去淋雨。冰冷的雨水總是讓我如此迷戀。然後我再濕漉漉的回到酒館,迎接我的是所有人憐憫的目光。他們的眼神在訴說著:“這個有錢的家夥估計是瘋了。”


    直到那一天,在滿天大雨裏,似乎有一隻溫熱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我。


    我回過頭,看到的是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不知為何,我卻十分憤怒。“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走了嗎?啊!怎麽不在外麵多呆幾天啊?這麽急著回來啊!那當初還為什麽——”


    “你別再糟蹋自己了。”她的臉龐在大雨裏模糊的看不大清楚。


    我在這一刻沉默了。


    “我舍不得你。”她這句話輕輕地,用最溫和的方式劃破了我不堪一擊的防禦,暴露出了赤-裸-裸的內心。


    她緊緊的抱著我,就好像要把自己融到我的身體裏一般。


    之後,上帝又展現出了他殘忍的一麵。


    夢醒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又是空蕩蕩的房間。


    剛才的一切隻是個夢,隻是我的幻想,隻是美好而不切實際的幻想。


    又過了幾天,某個服-務生通知我,有個女的來找我,現在等在門口。


    我趕緊讓服-務生帶她進來。


    失望的是,沒有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麵容。


    是一個有些熟悉,更多的卻是十幾年不見之後的陌生。我花了半天時間,才完全確認了她是誰。曾經熟悉的氣息,在瞬間感染了我。可是,我卻絲毫不為所動。


    “薩黛……”我喃喃的說道。


    薩黛打發走了服務生,關上了房門。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薩黛沒有說什麽,走到房間裏,然後撿起地上的幾張廢紙,扔到了垃圾桶裏。她將所有酒瓶子整齊的擺在了牆角,拉開了半閉著的窗簾。


    她幫我鋪好了淩亂的床鋪,然後繼續安靜的,幫我打掃整理著房間。


    “你怎麽來了?怎麽找到我的?”我低聲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漠。


    她低著頭不說話。


    “你想幹什麽?”我冷冷的問道,不知為何我有些生氣。


    “她走了,你還有我。”薩黛輕聲說道。


    “你就是為了來證明這個的?那之前的十幾年,你在哪兒呢?”


    她又不說話了,安靜的將桌上散亂著的幾張白紙疊起來放在一旁。


    “走吧,我不想見到你了,你知道我不會再愛你的。”


    薩黛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我知道,但是我不走。”


    “滾。”我說了句難聽的話,“現在!”


    “維克多!”


    “滾!”


    “我不走!”


    莫名的憤怒中,我扇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不過,我很快就後悔了。似乎是有人說過,男人打女人,之後必然會後悔的。我想我確實應了這句至理名言。


    她怔怔的看著我,半邊臉紅了起來。我剛剛太衝動,下手太用力了。我有些煩躁,便伸手去拿牆角的酒瓶。


    “別再喝了!”她擋在我麵前,不讓我過去。


    “要你管?”


    “你別再糟蹋自己了!”


    不知為何,她說出了我夢裏曾聽到的那句話。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本能的問:“為什麽?”


    “我舍不得你!”她眼圈紅紅的,帶著哭腔喊道。


    如同一道熾熱的電流,在瞬間直擊我的心髒,擊碎了那裏凍結的萬年玄冰。這麽多天來,我第一次又感覺自己,活了起來。


    凱瑟琳,我萬萬沒想到,對我說出這句話的人,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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