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對著握手禮有些不適應,她下意識的向後麵退了一步,對著胡先生深深地鞠一躬,柔聲道:“胡先生好。”胡教授的手伸在半空,他也沒生氣,笑著放下手,做個請的姿勢:“請坐,冷同學,你別緊張,我在報紙上看了你的詩文和文章,還以為是個學富五車老先生寫的呢。仔細想想,胡某雖然不才,可是國內數得上國學泰鬥都聽說過。並沒有哪一位有瀟湘的筆名的。我看冷同學的文章真是立意新穎,用詞老辣,完全不像是個學生寫的。我寫信到編輯部詢問,他們的回複我還不敢相信呢。今天來貴學校親眼見到了作者本人,見著冷同學,才相信了。我來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代表北京大學特別來邀請冷同學入學學習的。”


    清秋的老師見她有些懵懂,趕緊解釋說:“冷同學,胡教授是代表大學來的。你是要升學上大學的,如今大學的教授看見你的文章很愛惜你的才學,他們的意思是隻要你肯報考他們的學校。隻要成績合格,他們是一定會錄取你的。我剛才把你的情況和胡先生說了,你的家裏境況不是很好,不過胡先生說,學校預備給你獎學金的。”


    聽著老師的解釋,清秋才明白過來這位胡先生來意。她想本來就對著久負盛名北京大學心向往之,隻是她有些底氣不足,擔心考不上圖圖惹人笑話。因此清秋私心正在躊躇著,為了穩妥她最好先別的學校,這樣把握還能足些。正在清秋擔心自己前途的時候,忽然來了胡先生,不啻於天上降下甘霖。


    “真的?謝謝胡先生。謝謝老師!”清秋臉上綻出個歡欣的微笑,對著老實和胡先生鞠躬致謝。“不要謝我,你本來認真努力,頗有才氣,學校推薦你也是據實以告訴,並無美化粉飾。你確實要謝謝北京大學的先生們慧眼識珠,肯為了你一個寂寂無聞學生破格錄取你。但是你的功課不能放鬆,人家先生說了,你的成績也要到了分數線才好。畢竟錄取都是公開的。”老師欣慰的看著清秋,這個學生乖巧聽話,勤奮好學,能夠看著她成才,做老師的心裏也很有成就感。


    胡先生看著清秋展顏一笑,心裏猛的一跳,隨即他暗自嘲笑自己也是見過不少世麵的人,竟然和毛頭小子似地。不過這個冷同學倒是真的出人意料,舉止穩重,言談灑脫,給人感覺不像是個中學生,反而是帶著一股靈氣,就和天上的仙子似地。她雖然不算長得很出色,可是眉眼之間,舉手投足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風韻。叫人看著忘記了心裏的俗事,隻覺得清新亮麗。這樣的學生才氣又好,更有風流體態,等著她入學之後,肯定會惹不少的男學生們爭相追求了。若是那樣,指不定要出什麽事情呢。


    “冷同學,我能問問你,你年紀很輕,是怎麽寫出來人人稱讚的文章呢?可是你有家學淵源?”胡先生潰看著坐在對麵兩手放在膝蓋上,低垂著眼睛的清秋,問出來自己心裏的疑問,看文章,胡先生也要感慨的瀟湘的才學,但是瀟湘本尊實在有點出乎意料了。她的詩文絕對不是個中學生上幾年學就能寫出來的,非得是博覽群書,才思敏捷的人才能做出來。那不成她有家學淵源或者她隻是別人推出來障眼法麽?若是她真的是別人的障眼法,學校豈不是被騙了?


    清秋抬起頭看一眼麵前的胡先生,雖然隻是一眼,可是胡先生卻神奇的平靜下來,方才心裏的種種疑問和莫名的感覺都消失了,整個人仿佛置身在山水中,他不是在的一間女子中學辦公室裏麵,而是坐在竹林裏麵和隱士談天了。“家父已經過世了,他生前倒是研究過幾天學問,都是老師教導的好,課下我時常讀寫家父留下來的書,其實寫詩也不很難,隻要找出來裏麵的竅門也很容易的。”清秋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胡先生生在書香之家,年少出國留學,在美國得了博士學位,雖然這位胡先生是個留洋出身的,還是第一個提倡用白話文寫文章的領軍人物。倒是難得他的觀點不偏激,沒有把傳統文學和中華文化一筆抹殺,反而是認真研究考證,分門別類的考證研究,把龐雜博大的中華文化一點點的整理個頭緒出來。清秋雖然沒見過這位胡先生,可是日常看報紙,雜誌,對著這位胡平教授很是看重,對著胡先生的學術主張心有戚戚。


    他們兩個好像博雅遇見鍾子期,話一開頭就收不住了,還是最後老師笑著說:“看起來清秋同學真的是博學多才,就連著胡先生也很欣賞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也要早點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家裏。等著你上了大學,可要好好地做學問。希望你今後能做出來不一番成就。”


    胡平見著天色晚了,忙著站起來:“竟然忘了時間,我留下你的地址,過幾天寄一張學校圖書館的借書證給你。難怪你小小年紀有這些見識,原來是家學淵源加上自己的努力,我當初也是年幼失怙,被母親拉扯長大,你的經曆和我相似,身為過來人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做學問不能著急。你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你母親一個人拉扯你固然辛苦,可是她更希望你有長遠的發展,傷仲永是個教訓啊,我給你借書證是為了叫你安心多多讀書,積累自己,我們幾個教授都是很看好你的。”說著胡先生說了好些勉勵的話,才走了。


    清秋回家已經是晚了,冷太太已經站在門口正等著她回來呢,見著清秋背著書包過來,她的心才放下來:“你怎麽回來的這樣晚,我不放心叫韓媽去你同學家問過了,她們可是都回來了。你上哪裏去了!”冷太太借著外麵的燈光打量著女兒身上,見著清秋還是早上上學的摸樣,才稍微鬆口氣,可是語氣裏依舊帶著埋怨。


    “媽,我有好事和你說。”清秋從沒這樣快活過,她拉著冷太太的袖子帶著撒嬌的口氣,有點得意洋洋的。母女兩個說著進了院子,地上躺著不少的磚頭,牆底下清秋種的不少的花草被壓在瓦礫底下看樣子,再一看西牆,嘩啦啦的倒下來一片,冷家和隔壁的完全通了。見著自己的心血被毀了,清秋臉上的笑意沒了,她有些生氣的說:“我費了好些力氣才弄來那些薔薇花苗,本想著今年夏天能開花的。是誰這樣莽撞,這算是怎麽回事啊!韓媽經常在這邊曬衣裳的,沒傷著人吧。”


    “沒有,是個隔壁的院子他們修房子不小心把牆挖塌了。等著明天叫人砌上就好了。”冷太太的語氣竟然沒有不滿,清秋很是奇怪的看著母親一眼,要進屋去。正在她要進屋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隔壁燈火通明的房子裏麵出來,對著冷太太笑道:“伯母好,你們這是晚飯後出來散步麽?”


    清秋站在陰影裏麵打量著眼前的人,身材高挑,穿著一身昂貴的西裝,頭發梳的光溜溜,人雖然長得還算端正,可是渾身上下帶著一股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派頭,一雙眼睛正咕嚕嚕的打量著清秋呢。這個人怎麽如此無禮,清秋很厭惡金燕西的輕浮,她不著聲色的站在冷太太身後,也不理會他。


    冷太太笑著說:“是金七爺,今天秋兒回來的晚了,我們正要叫你去吃飯呢。”金燕西一雙眼都在清秋身上,清秋穿著一淺藍色上衣,一條黑色的長裙,梳著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半低著頭站在冷太太身後,在朦朧的暮色裏麵越發顯得肌膚潔白,整個人就像是白海棠花那樣楚楚可憐,叫人忍不住想親近親近。金燕西的一雙眼睛全黏在了清秋身上,他咳嗽一聲,其實今天叫工人把牆挖塌了,就是為了親近人家的。現在總算是得償所願了,金燕西在暮色下看清秋越發覺得她超凡脫俗,溫柔可愛。


    他在房間裏麵一直聽著這邊的聲音,好容易等著清秋和冷太太說話的聲音在那邊響起來,金燕西恨不得恩裏克竄出來,站到佳人跟前自我介紹一番。他按捺著性子,上前一步隔著塌了的院牆說:“這位冷小姐吧,鄙人金燕西,是你的鄰居。這個牆真不好意思,我本想著把院子整頓一下,好招待幾位朋友。誰知工人們粗心弄成這個樣子,我明天叫人立刻把這裏恢複原樣。”


    冷清秋站在冷太太身後露出來半張臉,勉強的點點頭,她對著冷太太低聲的說:“媽我們快點回去。”說著她拉著冷太太進屋去了。


    金燕西看著佳人的背影,恨不得自己立刻跟著進去才好呢。隻是現在人家還是一臉的疏遠,金燕西想著若是在交際場上,那些女人看見總理的公子來了,都要奉承巴結的,獨獨這位冷姑娘,卻是不為所動,看起來自己想的沒錯,新式的女子隻適合交朋友,真正要過日子的還是要這樣半新不舊的女子。


    進了屋裏麵,宋潤卿卻不在,桌子上擺著幾樣飯菜,條案上放著幾瓶子洋酒和一個玻璃盒子。看起來隔壁那位什麽公子又送東西來了。清秋敏感的皺著眉:“媽媽,這些東西是剛才那個人送來的吧,聽著舅舅說他不是總理的公子麽?人家有錢有勢的,怎麽好好地給咱們這樣的人家送東西呢。這樣的東西咱們承受不起,還是還給別人吧。”


    “這個是金七爺送來的,他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來的你舅舅會作詩,因此請了你舅舅過去,要和你舅舅學作詩。幾瓶子洋酒是他送你舅舅拜師禮。你舅舅那個人一向喜歡別人請教他學問的。剛才歡喜的喝了幾杯,這會已經睡去了。那個盒子裏麵的料子是因為上次咱們還禮幾樣繡品,金少爺送來的回禮。我也不想收下的,咱們送繡品是因為他送來的糕點,誰知他又送來綢緞衣料,這個禮物送下去沒個完了。”冷太太有些為難歎口氣。


    “媽,你可是糊塗了。這禮物越發的不像樣了,他請教舅舅作詩,知道舅舅喜歡喝酒,送洋酒盡心意是他和舅舅的事情,這些衣裳料子是怎麽回事?還是給他還回去,不明不白的收人家貴重的東西,白白的叫人輕咱們。”清秋很敏銳的察覺出來金燕西意思,對著這位忽然冒出來的鄰居,清秋一陣心煩。她剛剛找到一點出路,本想著能平順的過日子,誰知橫空出來個金少爺添堵。


    冷太太拉著清秋說:“你看這些料子都很好的,我們全退回去叫人以為咱們小氣,也不禮貌。不如留下來一塊,你不是要去參加同學的婚禮麽,年前你就念叨著想要一件藕色的旗袍,正巧有塊緞子很好,拿給你做衣裳不好。”說著冷太太從紫檀木玻璃盒子裏麵拿出來一塊料子給清秋看。


    “媽媽,我寧願穿粗布衣裳也不要這樣的東西。誰知道那個金公子存了什麽心思,咱們家小門小戶的,父親也不在了,真的有人欺負也沒有個人能出麵說話。咱們家這樣的清情形隻有老實躲事的,哪有和那樣的權貴公子沾染的!他一上來送糕點那裏是真心和鄰居們結交搞好關係的?分明是藏著目的不知道要幹什麽呢。媽還收他的東西!反正這些料子我不稀罕,媽媽喜歡自己拿去吧,我一個學生和這些公子們沒有交集。媽放心,今天北京大學的胡平教授專門來我們學校找我,說北京大學願意錄取我。我雖然沒什麽大本事,可是以後還是能養得起媽的。”清秋臉上通紅,眼睛裏麵亮閃閃的,眼淚差點出來。


    冷太太被女兒一番話說臉上一熱,心裏有些慚愧,自己也是被這些光閃閃的料子給迷住了,竟然還不如女兒看的透徹。剛才在外麵的情形的她也看出點端倪,那位金公子可能是對著清秋有點意思。她固然希望女兒幸福,可是嫁人不就是吃穿二字麽?能夠攀上一門好親事也不錯,隻是冷太太拿不準金燕西是和女兒隻是玩玩,還是真心想要娶她。


    “秋兒別傷心了,是媽糊塗了。隻想著咱們家的情況苦了你了,媽沒那個本事叫你有新衣裳,擔心你出去叫人笑話。好了,別傷心了,你能上大學是好事,這些東西我立刻叫人送去。”冷太太摟著女兒安慰著。清秋哽咽著說:“新衣裳什麽我不在意,隻要和媽媽安靜的過日子比什麽都強。這些東西本來不該咱們有的,何必要強求?即便是媽媽覺得這是個便宜占了,卻不知道天道昭昭,不屬於咱們的東西強拿了終究是保不住的。咱們母女兩個還擔心別人的閑話呢,那裏禁得住這些。被人說咱們母女貪了男人的東西像什麽話?”


    “秋兒說的對,我是糊塗了。別傷心了,你說的事情是真的?他們還肯給你獎學金麽?你要是能上大學,你父親在在天上也該安心了。這可是件大喜事。”冷太太被女兒一番話說的有些羞愧,但是想著女兒憑著自己的才學上大學,又是高興起來。


    母女兩個嘰嘰咕咕的說著未來的打算,心又都好起來了,直到韓媽進來問什麽時候開晚飯,母女兩個才擦了臉,吃晚飯了。


    金燕西看著冷家退回來的東西卻是一陣鬱悶,自己哪裏做的不好?或者清秋喜歡的是鮮豔的東西。她平常穿著素淨也不過是因為家裏的環境差,不得不穿罷了。正在金燕西摸不著門道記得團團轉的時候,金榮悄悄地站在門口向裏張望:“七爺,太太叫你明天一定要回家,白雄飛少爺明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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