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白夫人和清秋從車上下來。今天是白紹儀從上海回來的日子上,白夫人擔心清秋和紹儀見麵鬧別扭,特別帶著清秋出來接紹儀回家。她暗想著當著自己的麵清秋也不會鬧得太難看,小夫妻肯定會鬧別扭,因此白夫人特別拉著清秋過來接紹儀回家,正好能看看兩個人是什麽苗頭。


    清秋自然的知道婆婆的用心,她心裏雖然不滿可是礙著麵子她在眾人麵前沒露出什麽。因此金家和白家上下都稱讚清秋好涵養,是個大度懂事的媳婦。想到這裏,清秋忍不住感慨,當初做林姑娘的時候,賈家上下都說林姑娘刻薄小性子。其實她何嚐是真的小性子。先不說賈敏對的黛玉的教養,斷然不會養出來個刁鑽不懂事的孩子。即便是賈母那樣疼愛兩個玉兒,也不會放任黛玉和寶玉成了任性使氣的呆霸王。在人前黛玉一向是禮節周全,麵麵俱到。隻是她私下和寶玉經常為了莫名的事情傷心生氣。誰知怎麽成了有人嘴裏的刻薄小性子。


    盡管她身邊有張媽和桂花,白紹儀鬧出來這個笑話,她卻還能得了大度賢惠的名聲,當初有些人是吧多少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他們是給黛玉一舉一動,添油加醋了多少材料,才能整頓出來個刻薄的名聲給她。真是心存惡意,怎麽都是錯。想到這裏清秋無聲的歎口氣,記起來自己初到賈府,奶娘曾拉著她傷心的說:“姑娘要可憐了。”她還沒體會到奶娘的意思,隻想著有外祖母的疼愛和寶玉的相伴,開心的很呢。


    伸手扶住白夫人,清秋低聲的說:“時間還有一陣呢,我已經叫人問了,這趟車沒說晚點。母親若是累了,先去休息一下。”清秋看著站長走過來,就知道火車要進站了。白夫人看看清秋剛想說話,就看見一行汽車過來。她看見從車上下來的人臉上的顏色頓時變了,金太太帶著一群女眷都來了。其實金太太來也就罷了她怎麽還帶著一群的媳婦和女兒?他們是看紹儀的笑話,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呢?巴不得小夫妻鬧起來,他們看笑話麽!


    “哎呦清秋妹妹,你們還真是新婚燕爾,分開這麽長時間肯定是急壞了啊。母親今天說起來紹儀表哥回來,我們就一起來接他了。本來是想著大家見麵熱鬧下,結果忘記了,你們夫妻肯定是要有私房話說的,我們來了豈不是添亂呢。”玉芬咯咯的笑著,拿著手絹掩住嘴角看戲的幸災樂禍。


    清秋幾乎能聽見玉芬心裏的聲音,她自從在金太太跟前吃虧越發的記恨自己了,隻是清秋不屑於討好每個人。人生在世遇見多少人,誰能保證自己隻會喜歡別人,絕不心生厭惡生,誰能保證自己被所有的人喜歡?玉芬這樣的人,她討好不來更不屑降低身段迎合。


    “多謝舅媽帶著大家過來。其實紹儀回來也沒什麽要緊的。隻是母親看我這幾天沒出門,帶著我出來罷了生。”清秋也不理會玉芬,上前和金太太問好。玉芬覺得自己被清秋掃了麵子可是礙著金太太和白夫人,她也不好發作生,隻能尷尬摸著鼻子站在一邊。“你看看,她還裝著沒事人似得,等一會萬一是表哥和姓趙的一起出現,有她姓冷的哭的。”玉芬低聲的對著二嫂子慧廠發泄心裏的不滿。


    慧廠沒接玉芬的話卻說:“我覺得已以後婚姻不需要那些繁瑣的規矩,過去的三媒六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好,現在實行登記結婚也是沒多少改進。你想要是父母不同意,一樣的不能舉行婚禮,兩個人還是不能在一起。你看趙一涵的法子更時髦,更能體現女人的自主。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隻要在報紙上發個聲明,哪裏用別人說三道四的。什麽嫁妝彩禮都是束縛婚姻的枷鎖。婚姻隻是男女雙方的事和別人無關!這樣灑脫多了,我要在報紙上好好地讚揚下。”金家二少奶奶程慧廠一心沉醉在女權先鋒理想中。


    話不投機玉芬隻能嘟著嘴站在邊上等著看笑話。那邊秀芳和幾個小姐們倒是真的擔心清秋和紹儀見麵拌嘴吵架,預備著等一會看時機不好,就上前勸架的。八妹梅麗悄悄地吧清秋拉到身邊:“清秋嫂子,等著表哥到了我們都站在你身邊。”


    清秋笑著摸摸梅麗的頭:“你這個小東西,今天也不上課是專門等著看戲麽?恐怕你要失望了生,我有什麽生氣的。你們表哥從上海回來,他是去做正經事,又不是跑去玩的,你跑來肯定是想看看禮物的是不是?”


    梅麗被清秋不疾不徐的態度給鬧得沒脾氣,隻是拉著她的手:“清秋嫂子你也跟著他們打趣我。我可是很懂事的,表哥從上海回來自然是帶禮物的,隻是,那些禮物全是給你的。我可沒那麽厚的臉皮趕著去要東西。連著北京的報紙上都說表哥的那個官司了,這次表哥是不是要出名了?”


    “出名是一定的,以後表哥可成了有名的大律師了。清秋你也要做知名大律師的太太了。我覺得你的名字和你的人有點不合適,清秋這個名字雖然好,隻是你的姓,冷,連起來總是有點冷清。你的生日也不在秋天,怎麽會取這個名字?我可能你應該請哪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給你取一個能緩和名字的字。”道之和清秋很投緣,兩個人常在一起說些持家經驗什麽的。


    “就是的,其實表哥給你取個好字也不錯啊。夫妻之間互相起個昵稱不算什麽吧。”梅麗俏皮的插嘴。惹得邊上的幾個姐姐一起笑她:“胡說八道,字都是長輩所賜。夫妻之間叫的是昵稱。難不成還把寶貝心肝,我的天使蜜糖什麽的寫在名片上?”


    梅麗吐吐舌頭,她們學校是教會學校,學生們都是用英文說話的,那裏還考究這個呢。“表哥算是一戰成名,我們也不能白白的跑一趟,等著紹儀回來,叫他請客。就去六國飯店可好?”玉芬冒出來鬧著要白紹儀和清秋請客,她就不相信清秋的假賢惠能裝到什麽時候,她非得要清秋露出來狐狸尾巴不可。


    “請客好啊,隻是我還要去法務部一趟。”白紹儀笑眯眯的站在清秋身後,看起來氣色不錯。清秋聽著白紹儀的聲音下意識的抓緊手絹,她有點僵硬的裝過身,白紹儀扶著她的腰:“我回來了,其實你們叫車過來就好了。這些日子不家辛苦你了。我們去母親那邊。”紹儀親熱攬著清秋的肩膀向母親和舅母走去。


    清秋雖然有點不自在,可是她還是配合的跟著紹儀走了。玉芬盯著車上下來的乘客竟然不見她預想的人,難免有點失望。“玉芬弟妹你在找什麽?這趟車上還有你認識的人麽?是誰啊,若是我認識的幫你找找看。你剛才說要請客好啊,我不在家這幾天多謝你們幫著照顧清秋,六國飯店隻能吃飯,沒誠意。我幹脆在家開堂會怎麽樣?你和鵬振都是票友,我把鵬振捧的那個唱小旦的請來怎麽樣啊?”白紹儀似乎知道他沒在家這幾天玉芬拿著趙一涵的事情看清秋的笑話,因此他專門撿玉芬的軟肋下手。


    玉芬最惱恨丈夫和那個唱小旦的男人過從甚密,忽然被紹儀當著眾人麵前揭了傷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即便是施了脂粉還不能掩飾她的狼狽。清秋也不說話,隻是垂著眼睛裝著不知道。白夫人和金太太過來笑著說:“誰要請客啊?紹儀你看這些人來接你,你也該表示一下感謝大家的盛情美意。”


    道之不懷好意的說:“正是表哥要請客呢。其實我們都是陪客,主角是清秋才對啊。我們還是快點上車吧,紹儀不是說還有事情要去法務部麽?”秀芳忙著打圓場:“就是呢,請客不著急,你們小夫妻字團聚可要黏糊一陣子。”


    “紹儀的父親沒幾天要回來了,依著我說不如先把咱們家的親戚請一次,清秋成親的那天是她的生日,結果光顧著結婚了,生日也就沒人提了。借著紹儀回來,我做東,第一是親戚們春天聚會,給清秋把生日補上。第二麽也是先請親戚們,省的紹儀的父親回來,人來人往,應酬不周全。”白夫人疼愛的看著清秋,一臉的寵溺。


    道之明白姑媽的意思,是給清秋臉上做光,也就起哄迎合,大家都趁機起哄,七嘴八舌的:“紹儀表哥你看,姑媽喜歡媳婦更甚於你這個兒子了。你要失寵了!”


    “媽媽喜歡清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為什麽生氣?”白紹儀裝乖賣萌,挽著清秋的手一刻也不分開。


    清秋本來一肚子的不滿當著眾人的麵前也隻能忍著不發作了。玉芬還是咽不下那口氣,她憤怒地想,一樣都是丈夫在外麵拈花惹草,憑什麽紹儀就拿著鵬振和戲子的事情取笑我!和鵬振比起來,他犯的錯才更大。都鬧上了報紙了,也就是姓冷的娘家沒背景不敢生氣。換上是我,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我就不信了,她還能真的一點不生氣?


    於是玉芬幹脆豁出去把事情挑明了:“紹儀表哥眼,紀家析產的官司你可是贏得漂亮,以後可要飛黃騰達了。我前幾天看見一張報紙上麵還有你的名字呢。對了歐陽於堅,我想起來了,他可是總理看重的人。你那個同學趙小姐真有眼力,她也算是大家小姐了,怎麽嫁給個一文不名的窮學生呢?”歐陽於堅的身份隻有金太太道之最清楚,幾個兒子心裏清楚歐陽於堅的身份。隻是他們也不想宣揚出去,因此金家的幾個少奶奶並不知道歐陽於堅的真實身。也就是秀芳隱約的猜出來點端倪。


    見著秀玉芬說錯了話,她忙著扯一下她的袖子。白紹儀聽著玉芬挑釁的話,再也忍不住了。要是放在平常,他不會和玉芬針鋒相對,對於女人的彎彎繞繞,白紹儀敬而遠之。但是玉芬三番幾次的拿著趙一涵的事情給他添堵,清秋雖然臉上沒露出來不滿,但是她的身體語言已經很明確的告訴白紹儀她很生氣了。心煩氣躁,白紹儀就沒了耐心和好涵養了:“是麽?我在上海也不是去玩的,對著小報沒興趣。別人的婚事和我沒什麽關係,如今出國留洋的人多了,大家都彼此認識罷了。要說出洋留學的就是朋友,誰還敢再出去。每個人沒有個上萬的朋友也有上千了。其實你對著歐陽的太太感興趣,想見他們小夫妻也不是很難的。歐陽於堅總是該帶著妻子來拜訪舅舅的。”白紹儀的話沒完,金太太勃然變色,她惡狠狠地瞪一眼玉芬。歐陽於堅要是帶著趙一涵登堂入室,那不就是承認了他的身份?


    玉芬從沒見過婆婆這幅樣子,脖子一縮不出聲了。本來大家很想看的清秋和白紹儀的夫妻慪氣拌嘴沒有預期上演,反而是看一場雲山霧罩的金太太發威瞪玉芬。


    白夫人忙著打圓場:“明天我就送請帖,你們可要來的。清秋和我一起回去,紹儀先去辦公事。”大家看了戲,都上車回家了。


    金太太一路上黑著臉,坐在她身邊的道之緊忍不住說:“媽媽別生氣,也是玉芬不知道裏麵的事情。她對著清秋一向不陰不陽的,好在是清秋不和她一般見識。萬一他們真的上門怎麽辦呢?父親的聲譽也要照顧到啊。”


    “哼,全是你們父親當初荒唐的結果。我是不管了。”金太太忽然疲憊的靠在後背上,無力的揉著太陽穴。


    清秋回到城外學校附近的家,見著清秋回來張媽忙著迎上來:“奶奶回來了,少爺回家一會了,就等著少奶奶開飯呢。”桂花也出來,兩個人殷勤的給清秋換衣裳。清秋也不好在下人跟前發作,隻是換了家常的衣裳,洗了手出來。一進餐廳就看見白紹儀穿著白襯衫,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看樣子他是洗過澡了,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清秋才看清楚白紹儀正係著圍裙,在鋪著潔白桌布的餐桌上認真的擺著銀質的刀叉等餐具。


    “少奶奶不知道,少爺回來就親自下廚,說這幾天奶奶在家辛苦了,要親自做點飯犒勞奶奶呢。”張媽忙緊張地站在門口幫著白紹儀敲邊鼓。她緊盯著清秋的臉色,預備著隨時上前勸架。


    “我雖然做的沒有飯店的廚子好,可是還不錯的。你嚐嚐看,我做的煎魚排。我本想著做牛排的,可是你不太喜歡沒全熟的牛肉。張媽那個湯好了麽?你沒想到吧,我還會做飯呢。我是在中學的時候學的,同學們去野營,被逼出來的。你嚐嚐看,我的手藝如何。”紹儀把圍裙仍在邊上,拉開椅子很殷勤的請清秋坐下。


    張媽已經端著湯進來了,清秋心裏明白,從火車站回來,白夫人扯著清秋和自己回城了的家,和她囉嗦了一堆話才放她走。看來他們母子,主人下人都串通好了。白紹儀拿起來放在桌上的白毛巾搭在胳膊上,和餐廳的侍者似得,給清秋倒酒,盛湯。看著白紹儀殷勤巴結,誠惶誠恐的樣子,和在車站上不動聲色,氣定神閑維護自己的白紹儀判若兩人。他這副做小伏低的樣子倒是叫清秋發作不起來了。


    “你站著幹什麽,我在家辛苦什麽,倒是你辛苦的很。”清秋沒想到白紹儀竟然會做飯,盡管白紹儀所做的都是濃稠的洋蔥湯,油膩的魚排什麽的。可是被君子遠庖廚熏陶長大的清秋有點吃驚。在大觀園寶玉或者和她發生齲齬,雖然都是寶玉做小伏低收場,可是最後她心裏總有點意難平,或者是寶玉認錯雖然姿態低,其實他還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的。寶玉隻是在哄黛玉不要生氣,而不是想挽回錯誤杜絕再犯。白紹儀雖然也是做小伏低的認錯,但是他嘴上一句請求原諒的話也沒說,行為卻顯示出來他已經盡全力在挽回了。


    清秋仿佛什麽事情沒發生似得,和白紹儀安靜的吃飯,她隻是問上海的官司可還順利,那邊天氣如何。白紹儀一顆心懸在半空,他更情願清秋和他哭鬧一場上,也省的不陰不陽,就像是在等著最後宣判的人。隨便一點風吹草動都叫他精神繃緊到了極致。


    白紹儀結結巴巴的和清秋說著上海的見聞,他的好口才都不見了。一頓飯吃的有驚無險,張媽總算是鬆口氣叫來桂花收拾桌子。清秋吃了飯和往常一樣在院子裏麵轉轉就看書去了。紹儀走到她跟前剛想說什麽就被清秋堵回去:“我的功課還不少呢,有話晚上說。”


    有話晚上說,白紹儀無奈的摸摸鼻子退出去,好吧,這就是說她還允許我晚上在臥室睡覺,應該也不壞。白紹儀隻能安慰著自己,訕訕的退出清秋的書房,埋頭進自己的教案裏麵,希望用工作把不安衝淡點。


    工作很容易叫人忘掉煩惱,等著張媽進來提醒他,白紹儀才發現清秋已經休息了。他忙著梳洗下換上睡衣進了臥室。站在鏡子跟前白紹儀拿著古龍水撒一些在身上。李律師曾經玩笑的說安慰太太不僅要放低姿態,舍得花錢,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更要緊的是要舍得“流幹出力”。或者清秋很理智她知道那是趙一涵的詭計,我今天晚上好好地“表現”下?


    白紹儀一肚子的疑慮和□妄想的進了臥室,清秋靠在床頭拿著本書,“清秋,早點休息吧。明天下課我們要回母親那裏去——秋兒,你別傷心,都是我不好。”白紹儀的話沒說完,他一眼看見清秋正默默地流淚。見著清秋傷心流淚,白紹儀如同五雷轟頂,魂飛魄散生飛身上去,他噗通一下跪在清秋床邊,握著她的手一臉的驚慌。


    “……你若是還想著她,何苦來招惹我。”清秋哽咽著說出來一句話,眼淚和短線的珍珠滑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是不抽了,欲哭無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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