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西還是出事了,白紹儀看一眼正在哄著一群孩子玩笑的金太太,壓低聲音道:“舅媽那邊還不知道吧,你不要聲張眼下船已經開了,忽然停下來掉頭回去怕更叫人猜疑。我想事情還沒嚴重到不能收拾的地步,我們先商議下對策再說吧。”“那是應該的,今天是你請客的日子我們都是客人,沒有叫你為客人操心的。我媽媽年紀大了,你知道的,燕西是小兒子,出事了自然是傷心的。所以不能叫她一下子知道了,要是急出來什麽好歹的怎麽辦?”鳳舉說著很感慨的拍拍白紹儀的肩膀:“我是看透了世態炎涼了,以前我家什麽樣子,現在我家什麽樣子。也就是你還能記著這門親戚了。”想起來以前金家在北京城的威風,鳳舉不住的感慨起來。


    。有


    “別說那樣的話,現在政府抓輿論很嚴格,燕西我想是少爺脾氣,沒想那麽多的。隻是我有件事要和你說,你可知道燕西被抓是誰在起作用?”白紹儀想想還是把趙忠恕的話說了:“你們要小心些,別忘了以前燕西還和那個人打過架道是日久見人心,今天看來那個歐陽於堅是個小人無疑了。你要小心別中了他的圈套。”白紹儀隱隱的感覺到燕西出事絕對是歐陽於堅在挾私報複,他警告鳳舉別傻乎乎的以為歐陽於堅是拿著他們做兄弟呢。


    “那個人,枉費當時父親對他的器重!仔誰知竟然救了個山中狼。我去和鵬振說一聲,這個事情該怎麽和母親說啊。她當初對著歐陽不薄啊。”鳳舉雖然是沒什麽大本事,但是在要緊的事情還是有點大哥的樣子的。白紹儀看著鳳舉過去和道之咬耳朵,暫時放下燕燕西的事情,去找清秋了。


    清秋正坐在沙發上身邊圍著一群太太少奶奶小姐在說話呢,老遠就聽見鶯聲燕語,梅麗的聲音最大:“聽說你家柳醫生做了主任醫師,真是恭喜恭喜,對了怎麽不見你帶著你們家小少爺一起來啊。你看今天來了不少的孩子,小孩子們最喜歡在一起玩耍了。我想去來以前在北京的時候,那裏和上海不一樣,大家住得很近,我和七哥經常去別人家玩,別人家的孩子也常來我家玩。”小蓮如今萬全成了標準的少奶奶,她再沒了以前畏手畏腳的丫頭形狀,她坐在清秋對麵的沙發上,抱著元元坐在腿上,一身鮮豔的錦緞旗袍,陪著一條白狐披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從容的看著梅麗:“八小姐做了人家的太太怎麽說起話來還和以前一樣呢。我家老太太來了,她本來是想今天也過來的。誰知早上有些著涼了,我就留下小軒陪著他祖母。”


    柳春江的父母到底是接受了這個丫頭出身兒媳婦了,清秋聽著小蓮的話,看著她笑道:“是伯母來了,你這個人嘴巴真嚴實,也不說一聲,我可要親自上門拜訪的。”小蓮很感激的看清秋一眼,她知道如果清秋去上門拜訪,柳春江的母親會覺得小蓮確實是被太太圈子接受了,她這個媳婦也是拿得出手的。“我想年底下大家的事情都多,你的身體不方便更不能打攪了。”清秋性格好,嘴上爽快,在上海的少奶奶太太圈子裏麵可是人人提起來都說好的。她親自上門拜訪,就是在行動上給小蓮一個強有力的背書。


    “我也要去找小軒玩。”元元聽見要去柳春江家做客,頓時高興起來。“她就喜歡和男孩子玩,你怎麽不和笑朋友們玩啊。來這裏聽大人講話!”清秋對著元元招招手,叫她去和孩子們玩。誰知元元小臉呱嗒一聲掉下來,期期艾艾的說:“她們都不和我說話,我要找愛德華去玩,桂花不叫我去。她說我是女孩子不能和一群男孩子玩。”


    元元一直備受寵愛,她生性活潑,和那些靦腆的女孩子不怎麽合拍反而是更喜歡和小男孩在一起跑跑跳跳。“我和桂花說,你去和愛德華他們玩,隻是不要淘氣不能去危險的地方。”清秋捏捏女兒的臉蛋,打發她走了。現在的世道已經變了,以前是男女授受不親,就是兄弟姐妹見麵也是客客氣氣的。像是寶玉那樣嬌生慣養在內帷斯混的簡直是鳳毛麟角。現在不禁止男女社交,清秋和白紹儀認為不用把元元管束太嚴格,孩子小時候的的玩伴對孩子的性格形成很重要。放眼身邊親友家的女孩子,不是年紀和元元差的太多,就是被家裏管的太嚴格,性格不是太要強就是太靦腆。與其看著孩子變成嬌小姐或者小白兔,還不如鼓勵她和男孩子在一起,做個開朗活潑的孩子。白夫人曾經和清秋談過,女孩子未來的丈夫人選很容易從她小時候的玩伴中選出。為了防止元元走上白繡珠的老路不如叫她從小多接觸些異性夥伴。


    “表哥來了,我也不會把清秋嫂子給吃了,你幹什麽緊張地跑過來啊。”梅麗一轉眼看見白紹儀站在不遠的地方,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清秋,笑著打趣起來。“你四姐在南京,難得來一次上海,你過去和她說說話。我來找你嫂子是提醒她一聲,開席的時間到了,該請大家入席了。”白紹儀對著梅麗使個眼色,梅麗開始還有些糊塗,她看著不遠處金太太和道之一臉的心事,就醒悟過來,對著清秋歉意笑笑過去了。


    在座的太太們見著白紹儀過來都識趣的紛紛找借口離開,“你一臉心事的,別是出事了。是不是燕西惹禍了。”清秋壓低聲音詢問著丈夫。


    “夫人真是聰慧,你怎麽猜到的,是趙忠恕和你說了什麽?還是你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法術?”白紹儀掃視一眼,看見趙忠恕一直和幾個官員說話,是沒時間和清秋說這個的。清秋雖然性格恬淡,卻總是一眼就看透世事紛擾背後的利害關係。這點叫白紹儀有的時候都羨慕。


    “我沒未卜先知的法術卻是知道聖人的教誨,見微知著,你看這個時候燕西還沒來,我聽梅麗說她七哥忙著拍電影。報紙上因言獲罪的不少了,你再也不會叫梅麗去打攪舅媽和道之母女談話的,我猜是燕西出事了。”清秋靠著沙發,低頭整理者披肩。她一直在用一條很寬大的羊絨披肩在掩飾自己的肚子。


    “你看結局會如何?”白紹儀坐在妻子身邊,溫柔的握著她的手。“如何與我們有什麽關係麽?接下來舅媽肯定是要和你商量著幫燕西脫罪了。我雖然不知道燕西的電影拍的是什麽,可是能肯定絕對不會多嚴重。別是燕西得罪了誰。”清秋對著金家一眾子女的紛紛擾擾隻覺得盡管時間流逝無數,人性還是沒多少改變。


    “有的時候你真叫人費解,你能對小蓮熱情相助,可是一轉眼又冷眼看著燕西被抓進。莫非是你對燕西——”白紹儀看著清秋試探著問,別是清秋還生氣以前燕西追求她的事情。或者一個女人越恨一個男人,就是從側麵證明她很在意那個人。


    清秋似乎察覺到白紹儀荒唐的想法,臉色一沉也不再看他站起來請客人入席了。宴會結束大家盡歡而散,金太太走在最後,白紹儀看著舅媽一臉擔心的過來,忍不住一陣頭疼。清秋站在他身邊,咬著嘴唇似笑非笑的對著白紹儀:“快點去吧,若是你遲了指不定要編排我什麽呢。”


    冷太太帶著元元過來,她擔心的看著女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清秋俯身給元元穿好鬥篷,拉著女兒:“沒事,我們先回去吧。”冷太太擔心的看清秋一眼,張張嘴想說什麽,但是權衡再三冷太太還是沒說話跟著清秋帶著元元先走了。


    等著白紹儀脫身回來,雪已經停了,天上的烏雲已經有些縫隙,月光從雲朵的縫隙裏灑落下來。院子裏麵的雪已經掃幹淨了,踩上去腳下發出薄冰破碎的嚓嚓聲。客廳裏麵隻剩下幾盞昏黃的燈,張媽見著白紹儀回來了,睡眼惺忪的迎出來:“少爺回來了,外麵可冷了,已經煮好了宵夜,是鴨肉粥我端出來給少爺吃吧。”


    “不用了,我上去休息了。”白紹儀沒心情理會張媽和夜宵,拖著腳步上樓。“少爺要是嫌鴨肉粥膩了,少奶奶吩咐還做了紅棗粥。”張媽跟在白紹儀身後接著囉嗦。


    聽著張媽的話,白紹儀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揮揮手徑自上樓了。從浴室出來,白紹儀悄悄的推開臥室門。屋子裏麵靜悄悄的,清秋背對著白紹儀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白紹儀輕手輕腳的坐在床沿上,脫掉鞋子上床,他剛拉著被子要進去。誰知生清秋忽然把被子拉走了。她猛地坐起,氣鼓鼓的說:“你還肯回來,依著我看不如你幹脆在外麵別回來了。”


    “好好地你忽然鬧什麽脾氣?我為什麽不回來,你就是拿著掃帚趕我,我也不走的。”白紹儀拉過來被子,嬉皮笑臉的伸手要拉清秋。清秋打掉了白紹儀的手:“你不用和我好一回歹一回的,我知道你是厭煩了我,想找個借口打發我罷了。你要嫌棄我隻管直說,也不用在這裏裝好人。”


    說著清秋掩麵哽咽起來,白紹儀看著清秋傷心頓時慌了神,他拽著清秋的手急著辯白著:“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叫你生氣,你知道燕西出事我怎麽也要麵子上過得去。誰叫母親臨走的時候囑咐我要照顧下舅媽。以前她怎麽也是待我不錯——”


    誰叫你遠著親戚不管了。你不是疑心我還念著以前燕西追求我的事情麽,你那樣看我!清秋哭的哽咽難言,白紹儀看著清秋傷心都要心疼死了。他急的臉上漲得通紅,語無倫次的解釋著:“真是冤枉死了,你和燕西有什麽關係?就是真的有關係,也是表嫂和表弟的關係。我什麽時候有那個心思叫我出去被汽車撞!”


    清秋捂住白紹儀的嘴:“你隻會胡說,在船上的時候你臉上的表情全寫著呢。我也不是瞎子,什麽也沒察覺。當初的情形你還不清楚麽?為什麽平白的往我身上亂倒髒水?”


    “我是服了你了,真是心比比幹多一竅,我當時昏頭了才會有那個想頭,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我自己覺得什麽也沒露出來,你是怎麽察覺到的?”白紹儀顧不上清秋的抗拒,把她摟在懷裏輕撫著清秋的後背安慰著她。


    清秋慢慢的停住哽咽,她像隻小貓蜷縮在白紹儀的懷裏,拿著手指在白紹儀的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著:“我把你放在心上,你一舉一動我都留神,你心裏想什麽我也大概能猜出來。當時你的表情不對勁,我——”清秋說著想起來當時的情景,可能是在乎一個人,那個人的一舉一動每個細節都會被特別的注意和放大,和白紹儀夫妻這幾年,清秋對著白紹儀的心思摸得很準。那個時候白紹儀一瞬間眼神變的陌生,他看自己玩味的眼神,叫清秋敏感的察覺出來白紹儀的想法。


    她生氣的一擰,氣呼呼的轉身不理會白紹儀了。“是我的不是,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想別是燕西在電影裏麵說了以前的事情,他那個時候對你真是著迷的很,不顧一切的要追求你。我在他身邊是親眼看著他是怎麽獻殷勤的,論起來追求你的熱情程度,我還真的有點自愧不如。好在我的腦子比較好使,才能抱得美人歸。”


    說著白紹儀摟著清秋一個勁的說軟話,哄的清秋的臉色漸漸好了一些,一番溫存,兩個人躺在床上懶洋洋的說話。“你可知道事情的主使就是歐陽於堅,燕西的電影我找到他的劇本看了。應該是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你別說燕西還真是個做藝術家的料子,電影裏麵還有我們的影子呢。你在裏麵可是個極好的形象。我想可能是裏麵一些話叫歐陽抓住了把柄在做文章罷了。舅媽哭啼啼的求我幫忙吧燕西救出來,我也正棘手呢。”


    “真是叫人沒想到,其實大家子裏麵兄弟之間也不過那麽回事,真正像忠恕那樣能做到兄友弟恭的可是少的可憐了。他們金家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況且還要互相算計下,何況是歐陽那樣的沒名分的庶出兄弟呢。那個人是個小人,我們還是該遠著點。隻是舅媽那邊怎麽說呢?我們也不能真的看著燕西在裏麵不管吧。就是按著正常的程序,歐陽那裏未必肯輕易罷手的。”發泄了情緒,兩個人都更堅定了對方的心意,清秋和白紹儀的感情更加親密。夫妻商量著燕西的事情,越說越覺得棘手難辦。


    “你擔心的對,我和忠恕通了電話,歐陽於堅竟然升任做了上海出版審查部的主任,眼下的情勢對燕西更不妙了。”白紹儀歎口氣,心情比窗外的天氣還要陰沉。


    一個晚上有人傷心,有人則是誌得意滿,享受著報複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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