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沉睡,醒來,便是如同置身於幻境之中,煙雨江南,入眼的是小橋流水,人來人往的江南小鎮,小河貫穿整個城鎮,而此刻,她正打著一柄煙紙傘,站在橋頭,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橋下正停歇著的搖櫓船家笑彎了眉,開口對著她喊道,“秦姑娘,今日可坐船嗎?“


    她微微一皺眉,秦姑娘?這一覺醒來,可真是恍然千年,自己搖身一變,成了秦姑娘?倒不知那船家口中的秦姑娘到底是哪家女子。不由地在心中歎了口氣,對著那船家搖了搖頭,回複道,“不了。“轉身,便要打著傘離開。河水極清,無意間一瞥眼,便將如今自己的模樣瞧了個大概。這秦家姑娘,正是方當韶齡,十七八歲的模樣,光潔白皙的臉龐,烏黑深邃的眼眸,一股子江南女子的韻味,倒還是副美人胚子,想起自己那副曾遍布著忘川水灼噬過的肌膚,和這位膚如凝脂的姑娘一比,完全就是兩種人。她撐著傘,在雨中走了沒多久,便微微喘起氣來,這秦家姑娘還真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這才沒走幾步路,竟然就乏力了。


    她在鎮中轉悠了一圈,絲毫沒有感受到一絲術法結界的氣息,若是人為,用術法所變幻而成的這樣一座城,那人得有多深厚的力量呢?她轉動眉目,盯著一家店鋪門口打鐵的漢子,隻見那鐵匠正奮力一擊一擊敲打手中的長形鐵塊,那舉止神氣也毫無破綻之處。若是幻境而成,那這裏的一切,都是施法者腦袋中所幻擬場景,一個人,不可能對所有事物都掌握到如火純青的地步吧。就像她判斷一個陣法一個幻境也總是從尋找破綻開始,可是。這個城鎮所有的細微之處,來往的人群,無一不讓她相信。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就連,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真實的情緒。想到這兒,她忽然甩掉手中的煙雨傘,奔跑而至鐵匠的身旁,伸手拽住了人家的手臂,那原本專心打鐵的鐵匠忽然被她緊緊拽住,顯然是被驚嚇到了,原本正準備扯開嗓門怒吼的鐵匠扭頭一見是她。竟是顯得十分不知所措,原本就黝黑的臉頰此刻竟然正一點點泛紅起來,就連耳根子也跟著一塊兒紅了起來,“這……秦姑娘……”有些結巴。似乎很是緊張,他開口說道,雙眸緊緊盯著眼前的她。


    此刻她才真的恍惚道,這裏可能真的不是幻境吧?這裏所有的人也並非她的幻覺?那鐵匠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結巴著正打算再說些什麽。可她卻已經鬆開了拽著鐵匠的走,扭頭要離開。未另她想到的卻是,那鐵匠倒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失神了她卻在被抓疼了之後才發覺,微微皺眉。回頭盯著那鐵匠,鐵匠趕緊伸手,又搓了搓自己的雙手,“對不起啊秦姑娘,把你的衣服給弄髒了……”她聽到這兒,舒展了眉目,淡淡地開口,“無妨。”說完,就又回頭離去。此刻的她早已無心在這鐵匠身上了,這個身體不止是弱不禁風,也根本承載不了任何一點靈力術法,一絲一毫的力量也沒有,根本就不是她的身體……就連她,都不是自己了嗎?


    而那鐵匠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一時竟是開呆的模樣。早也忘了自己叫喚住這秦姑娘是何意,也忘了,這位在城中大名鼎鼎的雅妓秦雨煙為何會突然拽住了自己。


    而一覺醒來成了秦姑娘的司徒,此刻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之中。一想到,正被破軍之力一點點吞噬意識的木君禾不知如何,是否知道自己的境況,有沒和自己一同掉入了這個江南小鎮之中,自己能否在這裏遇見他,他會不會也變成另外一個人,自己如今這副模樣還能找到他嘛……她就忍不住顫抖起了肩膀,這具身體還真是嬌弱,怎麽連情緒一激動,都會如實反應出來?


    就在她想著這些之時,也絲毫沒有感受在自己身上的變化,那秦姑娘穿得十分單薄,此刻的她很快就被雨打濕了一身,而街上那比比皆來的男子們此刻正對著她指指點點,更有大膽者上前打量起她,她抬頭,正是望見了那一雙雙微露淫色的眸子裏,一陣陣的厭惡感而來。她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衣裙,一下了然於心。可眼下的她,卻不是那個輕輕一揮手,便能掌控著這些人生死的司徒了。


    一股子無奈之情油然而生,君禾,你在哪兒?歎了口氣之後,隻得避開人群,淡淡離去。無意間撇到自己的腰際,一個淡色素雅的小荷包,她伸手解了下來,顛了顛份量,似乎有不少銀錢。找了一間不遠處的布匹店,挑了一批深花色的布,問店家要了剪子,隨意一裁剪,就披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此刻的天空,已收起了那稀稀疏疏的細雨,放了晴。


    出了布匹店,站在街角徘徊不知何去處的她,忽見一位小丫頭衝著自己跑來,邊跑邊揣著氣開口喊道,“小姐,小姐,你怎麽在這兒?快回去吧,媽媽正到處派人尋你呢。”


    那丫頭拉著她往回走,“媽媽……?找我?“她不解地開口問道身前那丫頭,那丫頭點了點頭,“是呀,小姐出門的時候還囑咐小桃說,自個兒就出去一會,隻在橋頭望望景兒,小姐可是忘了?竟是出去了這麽久,小桃去橋頭也不見小姐。這不,媽媽急了,說是張公子都等了一盞茶,還不見小姐,這就遣了我來找小姐了。小姐再不回去,媽媽又該生氣了,準罵小姐你呢。說小姐恃寵而驕呢,以為坐了鎮裏的頭牌雅妓,眼裏就瞧不得她這個老媽子了。”


    聽那丫頭說到這兒,她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她是雅妓?這個身體是個雅妓?她卻以為這女子還是哪家姑娘……她轉念一想,也是,穿成了這樣,獨自上街的姑娘,顯然不常見。怪不得那些男子,個個都認得自己。想來,也是這頭牌的作用?


    “小姐怎麽了?怎麽傻愣愣的?小姐還在想那鄭家公子?那公子拿了小姐的銀兩,說是進京趕考。可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接小姐呢。小姐這一到雨天,就跑到橋頭望風景。可小桃知道,小姐哪是望風景,根本就是想望望鄭公子回來沒,對吧?我說,小姐,你怎麽不聽小桃的勸呢,那鄭公子要是心掛小姐。就不會一走就音訊全無,這都半年了啊。要不是張公子歡喜著小姐,常來聽聽小姐的古琴之音,恐怕媽媽早就逼著小姐棄了雅妓的名號。去接客呢。”


    聽到這兒,她倒是對自己眼下的處境有了些眉目。


    “媽媽自然是不養無用之人,我既是她的搖錢樹,若沒有發揮我的用處,她自然是急著替我另尋出路。”


    聽著自家小姐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小桃不禁有些失神,這小姐,今日好似跟平日大不相同啊。這,話,一點也不像原本那個柔情似水的小姐說的嘛。“小姐今日這話倒是說的透徹。往日小桃說到這兒,小姐總是為那鄭公子辯解,說是鄭公子或許是名落孫山,無臉麵來尋你罷了。”小桃說道這兒,望了望她,眼珠兒一轉開口,“小姐你的傘呢?”


    “掉了。”


    “那這塊大花布?”


    “買的。”


    望著自己眼前這個毫無表情的冷淡小姐,苦口婆心的她不禁有些無語。


    “不是說要快些回去,晚了媽媽要責罰嗎?”司徒開口提醒道,眼下的情況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她倒還沒見識過這煙花之地的女子是如何躋身在這茫茫人海之中的呢。


    “對,對,對,張公子還等著呢。”那小桃似乎是個伶俐的丫頭,小小年紀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含糊,似乎可比這原本的秦姑娘也精明得多呢。


    “小姐,我還是覺得那張公子比那鄭公子好,雖說那鄭公子說等他金榜題名,名成功就之時就娶小姐為妻,我看那根本就是遙遙無期。張公子呢,家世了得,對小姐禮貌有加,也是一片真心,雖然是做妾,可那也是一個好歸宿啊,總比小姐日漸憔悴,年華流逝的好啊。別等那鄭公子了,我剛才出門的時候還聽媽媽問張公子呢,問張公子何時贖了小姐。張公子還是那番話,隻要小姐點頭,即可就給小姐贖身。小姐,眼瞧著張公子回城的日子一點點逼近,你怎麽一點都不上心呢。”


    “回城?”


    “是呀,小姐你忘了嗎,還有幾日就是張公子回城裏的日子,他每三年才會這鎮裏的別院小主一月。要是等那張公子三年之後再回來,到那時,他還會記掛著小姐嗎?沒準,那時候,小姐早就被媽媽逼著接客了呢……媽媽都跟小桃說了,小姐錯過了張公子,就得接客了呢。鎮裏的幾個地豪雖然比不上張公子,可卻也有些身家銀兩,對著小姐,可早就虎視眈眈等著呢。小姐,這事,你可千萬別糊塗。雅妓被開苞了後,可就做不回從前的雅妓了呢。“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鬼。“說著,她伸手撫了撫了那丫頭的臉,那小桃看上去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模樣吧?


    “真是難為桃兒了,這般為我著想。“那小丫頭竟是不好意思起來,羞紅了臉,“小姐別拿著對那公子們的一套對付小桃,小姐聽話些才是,也不枉小桃一番苦心。”


    “好好好,若是那張公子為我贖身,我把小桃一並也帶了去,總好了吧?”這小丫頭眉目清秀,若是再年長幾歲,肯定被那可惡的老鴇打主意。


    “小姐說的可當真?”隻見那小丫頭一臉抑製不住的興奮,“那小桃要一輩子做小姐的丫頭照顧小姐。”


    司徒見她如此,微微俯下身子,伸手親親刮了刮她的鼻梁,“小傻瓜。”


    隻見那小丫頭又羞紅了臉,司徒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整日不好意思個什麽勁,我又不是男子。”


    “小姐,竟是不知自己有多好看嗎?別說小桃了,便是其他丫頭也禁不起小姐這般調笑啊。要是那些公子們見了小姐如此,定是要撲上來了呢。小姐剛才還說一副淒淒然然的樣子,現在又一下轉了性子,可是想開了?”


    “算是吧。”這個身子換了個主人,也算是轉性吧?


    兩人說著說著沒一會就回到了那煙花之地。那地正處在小鎮的中心,從外圍看去,就像是一個大的別院。也瞧不出是座青樓的樣子。或許是因白日的關係,那大別院的門口掛著幾盞紅色燈籠。一下同其他別院區分了開來。那別院的名兒也簡單的很,就叫“雅苑”,門口高掛“雅苑”字樣的牌匾。雅苑門口還徘徊走動著幾位龜公,一見她兩回來,紛紛低頭哈腰,喚了聲,“秦姑娘好。”


    小桃那丫頭早是見怪不怪。習慣了如此。親昵的拉著自家小姐往雅苑裏帶,一會就到了這秦姑娘自家的樓外。這雅苑分為兩樓。外樓離雅苑的門口不遠,都是一些平常接客的普通青樓妓子,通常最在最高間的都是花魁頭牌。同樣的,在另一座內樓也就是雅妓們的住所了,而她,這位秦姑娘正是坐在內樓的最高間。


    一入內樓大廳,果然見一名男子正低著頭。喝著手中的一盞茶。想來,那人便是小桃口中的張公子了。


    未等這張公子開口,一旁已走出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搖擺腰肢,一股子胭脂味迎麵而來。


    “哎喲。我的好女兒啊,怎麽這才回來。這張公子,都等了你許久了,快,還不上樓好好梳妝梳妝。喲,我說女兒,你身上怎麽那麽大的一塊破布,你的身子可金貴著喲,我平日裏可你的吃喝穿用,哪樣不是最好的。哎,小桃,你個死丫頭,還不趕快帶你家主子上樓。”


    司徒皺著眉,巴不得那老媽子趕緊走人。那一股子嗆鼻子的味道,她可難以忍受。見那老媽子一點都饒不得人的樣子,她倒是神態自若地撇開那老媽子,上前對著那喝茶的公子哥行了行禮,喚了句,“張公子,請稍等。”正打算趕緊先上樓換身趕緊舒服的衣服再對付這人之時,卻見那張公子已是抬頭,開口喚道,“雨煙,不急。”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頭望著,這一望便是望愣了神,差一點破口而出的叫喚,這位張公子儼然就是張洞瑀,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臉。


    愣神之後的她,輕輕應道,“嗯。”


    那不是他。他不會有那樣的眼神。即便是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臉,她會記得,如今她是秦雨煙,而眼前的那個人是她的恩客,張公子。並不是曾經那個極限峰的一峰之主,張洞瑀。也不是那個天之涯村,天性簡單的若生。


    這樓總共五層,每層皆有四間房,可唯有她這最高間,是整一層就隻此一間。可見,花魁頭牌,地位非比尋常。正是這份非比尋常讓她成了這雅苑的搖錢樹。


    窗前的幾縷薄紗,點綴了屋子,琴棋書畫,整個屋子無一不少,可見,這秦雨煙還當真是個大才女。她走到了那窗邊的鏡台前坐下,細細打量起自己如今的麵容。之前透過河水匆匆一瞥已是讓她驚訝,而此刻,隻能說更是讓她驚豔了。


    之間鏡子裏忽然多了小桃的身影,小桃已是抱著新的一身衣裙和幾塊布巾而來,“小姐琳了雨,趕緊擦拭了身子,換了衣服,接待張公子吧。”


    那小桃手腳利索,想必是伺候慣了她家小姐。換了上一身淡色長裙,上身配上一件淡素的白紗衣,又為她戴上了珠花流蘇。她望著鏡中上了妝容的秦雨煙,眼含笑意,這秦雨煙,有江南女子的豔麗,很是稱男子的心意。想到這兒,她索性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珠花流蘇,三千青絲僅用一直木蘭玉簪綰起,淡上鉛華。她微微一挑眉,再望著鏡中的人兒,卻是另一幅賞心悅目的畫作一般,脫俗靈動,也不枉她出自名門修士的身份。


    “小姐今日這番打扮,倒也……”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挑眉一笑,一派邪氣已上眉梢,“倒也什麽?”


    “不對,不是倒也,簡直就是比原先更撓人……”


    “小丫頭,走吧,去會會那個想納我做妾的張公子。”


    兩人說著便重新回到了樓下大廳之內,那張公子看著她下樓,從椅子上緩緩起身而立,一身白衣的張公子對著她淡淡一笑。那一笑中,有著一閃而過的驚豔,他所有的表情都一絲不差地落在了她的眼裏。而那笑容。竟是讓她有些恍惚。記憶中的那個人,是不會如此雲淡風輕地笑著的。過於相似的麵容總是讓她想起極限峰上曾風華一世的張洞瑀。


    眼前這個張公子。給人的感覺都是淡淡的,就連開口的幾句輕語也是,不急不緩,很是輕柔。


    “今日,本是想著帶你去遊船的。未向到,雨煙你倒是先去了。雨煙你剛淋了雨回來,莫要受寒了。”他這話剛說完。未等司徒開口,門外有一男子手中拎著幾包東西走了進來,他一入室,便傳來了一陣淡淡的芬香。好似花朵的味道一般。


    “少爺,少爺,睿清把這茗香軒的花茶給帶來了。”說著,揚起了手中那幾包不起眼的花茶。


    原來是花茶,怪不得有那麽一股子香氣。


    隻見那張公子接過那小廝手中的花茶。走到了她的麵前,開口說道,“前幾日,便聽你念及家鄉的花茶,這茗香軒也是我那不起眼的城裏最好的茶館的名品了。我之前捎信給了大哥。他前幾日正巧路過這鎮裏,便給我帶來了。聽苑裏的媽媽說你今早便出了名,我見這雨一下便是一個多時辰,你身子弱,吹了那麽就的風,剛好能試試這花茶,便讓睿清回去取了來。這茗香軒的花茶,在小城裏,可算是一盞極好的暖茶。對女子而言,更是上好的佳品。”


    說到這兒,他竟是細細端詳起她的麵色,司徒眼眸一轉,對著他一笑。


    這男子對著雨煙倒也上心,想來也是一位極會哄女子的風月男子,做了這事,還不忘察言觀色,她自然心領神會,給予回應。


    “公子的茶,想必自是極好。”


    聽到了她的回應,他點了點頭,對著那小廝開口喚道,“睿清,取我的茶具來。今日,我要為雨煙親自煮茶。”


    “是,少爺,睿清這就去。”


    那睿清似乎也是習慣了自家主子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又飛快的跑離了這內樓,倒是小桃那小丫頭,無意間被司徒瞥見,正扭頭在哪偷樂呢。想來是嘲笑那睿清,剛從自家院子裏取了這花茶裏,這會也得給自家公子去取茶具了。


    “雨煙,不請子衿上去坐坐?”


    “雨煙下樓,本就是要請張公子上樓一敘的,張公子既然不嫌雨煙這屋簡陋,雨煙自然也不會對公子吝嗇這一點,”說道這兒,她忽地一笑,放慢語氣開口,“陋室春色。”


    果不其然,那張公子忽地麵色劇變,顯然是沒有料到一直以來含蓄內雅的秦雨煙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不過很快,他便收了麵色,又是一派謙謙君子之姿,風輕雲淡,好似並非聽懂她話語中的暗示一般。


    這男子,倒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麽人魔狗樣,她為救回師弟,練就師弟成為筆靈的十年裏,自然是見慣了人間的浮世繁華,尋常的青樓嫖客也自然不在話下,曾被她親自出手收拾過的男人數不勝數。她這一番話,自然是有了試探之意。


    一想到這秦雨煙所長之物,對自己而言,是半分用處也沒有。而如今自己又身在這青樓之中被困,要想法子離開這個塵世,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地方,更是難上加難,唯有這個眼前長得酷似張洞瑀的男子,倒是自己脫身青樓的唯一出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她當然也在這幾日內,好好同這張子衿,張公子好好處一處了。


    “公子請。”說完,她便轉身,望樓上走去。那張子衿跟在她的身後,一言不發,跟著自己上了樓。


    兩人上了樓之後,便在她那敞開式的屋子裏坐下。


    “子衿,有個不情之請。”他望了她一眼,此刻的秦雨煙雖坐於他身側,可她的目光,卻隨著那窗前的白紗,風一吹,輕輕揚起,似是要飄走一般,加上她今日如同世外之仙的妝容,更讓他覺得,眼前的佳人,若是一被自己驚擾,隻怕是要隨著這輕紗,沒一會就要騰雲駕霧,回到了那仙山之上。


    “公子請說。”


    “雨煙今日對子衿倒是生分不少。”他淡淡地開口。語氣之中不乏失落之意。


    “倒是雨煙怠慢,子衿有何不情之請?雨煙必是……”說到這兒,她婉婉一笑。拖長了語調,“必是如君所願。”


    又是一句忽明忽暗的暗示。眼前這個張公子。分明生了一顆七竅玲瓏之心,這下不會不懂了吧,見慣了風月之人,此情此景,又豈非不解風情之人。


    “子衿所求,不過是名動河山的雨煙姑娘,為子衿所奏一曲。”


    “子衿謬讚。雨煙何時成了名動河山的人物。雨煙不過是這小小樓內的一名樂客人之樂,憂客人之憂的娼妓罷了。”說到此,她倒是一臉自嘲之色,還不忘嬉笑幾分。


    而正是這幾分嬉笑。讓那望著她的男子不由地心中一痛,憐惜之意不禁油然而生,“雨煙這是何言,雨煙在子衿心中,怎可同這外樓的妓子相提並論?子衿自知雨煙落入風塵。實屬無奈之舉,命不由己。雨煙的琴音更是絕世難有,子衿早已引為知己。”


    自古風塵女子,十有八九皆是命不由己,造化弄人。可這張公子所言。倒是世間唯一這秦雨煙是身不由己一般,聽他多言,也似乎對著外樓女子心生鄙夷,倒也難怪,自古男子也如此,若不是這秦雨煙尚保留了這清白之身,恐怕再他眼裏,就算琴技再絕世,也隻不過是一個任男子取樂的淫靡工具罷了。他若是真心當她是清白之家的姑娘,又怎會一心納了做妾?


    一想到這兒,剛對這張子衿心生的一絲好感也隨之泯滅,心中一股悲憫油然而生,好似她真化作了這秦雨煙一般,半生坎坷,落入紅塵,錯愛負情郎兒,苦苦等來的終究是成為男人欲望之下的寵妾。


    想著想著,她竟也忍不住淚眼婆娑,那張子衿見她如此,料想她定是想到了自己這半生苦楚,忍不住,伸出了手,輕輕替她拭起了眼淚。


    “雨煙這是何苦。隻要雨煙願意,子衿便是即可帶你離開了這兒又有何妨。”說著,他竟是閉上了眸子,將自己的整個麵頰都柔進了她那三千青絲之間,似是十分動情,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息從她的耳畔間傳來,原來,他竟是同她廝磨耳鬢起來,那一刻,她竟也恍惚間,覺得好似自己和他之間,真的是存有一段不可言會的情意一般。


    在這個塵世裏,好像所有的情緒都會被放大,帶入了一般。眼神之中恢複了幾絲清明的司徒忽然意識到,很多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情緒都在剛才同那張子衿相處的時候融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那或許應該是原本的秦雨煙的感覺吧?


    而這兒張子衿,在那一刻,竟是這般溫柔,似乎就連這個傻傻等著鄭公子歸來的秦雨煙,也要為他動搖了心思。


    想到這兒的司徒,輕輕推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張子衿,一改之前的淚眼嬌柔,對著他盈盈一笑,“我還是先為子衿撫琴一曲吧。”


    隻想著要脫離那樣的柔情之中,身怕懷著秦雨煙情緒的自己不能自已,卻忘了對於撫琴這一事,自己是在不擅,樂器之中,能拿得出手的也隻要蕭、笛之音了。這古琴,自己可沒有什麽把握。


    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至古琴邊的司徒正發愁之際,卻見那張子衿從自己的身側取出了掛著的一隻蕭,對著她開口,“那子衿便替雨煙和音吧。”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開口道,“好。”


    未另她料到的是,自己的指尖一觸及這古琴,自然而然便奏出了心中所曲。就連自己聽了這琴音,也有些震驚了,可真謂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若這秦雨煙不被困於這一小方的青樓之下,隻怕真會成了名動河山的女子。


    她很清楚,這絕不會是自己能奏出的水平。隻怕是這身子隨了她原本的主人,想必這秦雨煙必定真的是琴音了絕,所謂的熟能成巧,恐怕就算這個意思。她這個外來人記不住這琴音指法,可這身體卻先一步,替主人記住了這一調一曲。


    一曲已畢,那小廝睿清也正好取了張子衿的茶具入了這層樓。而張子衿也如自己所言,為她煮了那花茶,果然是難得的好茶,加上他純熟的茶技。更是絕佳。唇齒留香,回味無窮。看著他煮茶的模樣,想來他也必定是精於此道。若是放在曾經的卡努努裏。想來自己也必定會要結交這樣的男子吧。除卻他對這青樓女子的輕視和鄙夷,若是化作另一種身份相識。或許彼此間能夠成為誌趣相投的知己也難說。想到這兒,她便覺今日自己是否又多思了一般,這秦雨煙的代入感實在也太強烈了一些吧?


    那張子衿在她這一呆便是兩個多時辰,直到在她這一同吃了午膳之後,才起身告辭,他開口說了幾句勸慰的話語,多半讓她不必妄自菲薄。珍重自個兒的身體,琳了雨吹了風好生修養的話,最後還讓自己不必下樓送他,好生躺著。趁著午後,小憩一會。


    倒是小桃那丫頭,一蹦一跳的好不樂乎,替自己下樓送了那兩主仆離開。那丫頭一回樓上,見著自己還未躺下歇息。便神情閃爍地讓自己猜猜她又偷聽到了什麽。


    “小姐,你都不知道,張公子可是給了媽媽好幾張銀票呢。還說什麽今日雨煙乏力,莫讓她再作陪了。還說,這鎮裏一入夜。寒風吹得刺骨,還說呆在屋子裏最為安生,就連他自己,夜裏也不喜出門了呢。那媽媽一聽張公子的話,還不明白,立馬點頭哈腰了,說是,必定讓雨煙好似歇著,就算到了夜裏,有再多的客人要見雨煙,也不會放人進咱這層樓呢。小姐,你說張公子是不是猜到了媽媽想讓你去外樓的事,所以才暗示張媽媽說夜裏風涼呢。這才剛剛入了秋呢,要說寒風刺骨,他一個男兒也凍得不敢出門,誰信呢。”


    司徒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他倒,還是個心細的。隻可惜,這世間萬般為難,最難不過,如君所願。”


    小桃閃爍著的眼這一刻也是一抹的不解,“小姐這是何意呢?”


    她也不答,原本還臥坐在床沿的她,躺下,正準備和衣而眠,小憩一番。


    小桃的聲音似乎越傳越遠,“小姐別睡,小桃還未點香呢。”


    這一入眠,似乎睡得十分沉,再一次醒來之時,自己的身上正蓋著一件男子的披風,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十分難受,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好似被抽幹了一樣,想要開口喚個人,卻發出一絲沙啞的聲音,喉間入火灼一般的疼痛難耐,“水……水。”


    想要喝水的意識迫使她開了口,不一會,似是有人推開了一道簾子,來到了她的身側,扶著她起身,喂了她喝了幾口水囊裏的水。她這次睜開了眼,原來自己竟然是置身在一輛馬車之上,怪不得,有一股子顛簸的勁,讓她這原本就不適的身子越發不舒服。


    “雨煙,你可好?你可知,你這般,真是嚇壞了子衿。那大夫說,若是你三日再不醒,便是回天乏術,那子衿要去哪裏尋你?”


    怎料她這匆匆一睡,醒來卻早已物是人非?這劇情走向是不是有點了快啊?她倒是一臉茫然的望著眼前的人兒。那張子衿卻以為她此刻是萬念俱灰,醒來也如同活死人一般,想到她之前所了這麽多的苦痛,更是心疼不已,不等她開口問道,便又接著說,“是子衿不好,是子衿沒有好好照顧你,守在你身側。才讓那鄭霧詞有機可趁,把你從我身邊帶走。那鄭霧詞簡直不是人,你對他有恩,他卻還如此狠心,不顧你已懷著身孕,將任由那工部侍郎生生玷汙了你。你莫怕,子衿這就帶著你離開這裏。”


    未想到,司徒聽著他這一番話,不由驚到,這自己一睡,怎麽就成了婦人?還有了身孕,更慘遭玷汙?


    為那張子衿看著她那一張巨變的臉,以為是自己提及那玷汙之事,引得她怒急攻心,立馬開口說道,“是子衿不好,是子衿不好,子衿再也不再雨煙麵前提及此事,可好?是子衿見著雨煙醒來,又喜又怒,一時糊塗,才說了這樣的話來?我的雨煙冰清玉潔,自是除我之外的男子,碰不得。遙想三月之前,你終於點頭應下我納你之意,一心跟著我回了這城中本家,成了這……夫妻之禮。說到這兒,他竟是有些不自然的臉色微紅。這才有了我們的孩兒。你可知,我有多驚喜,自從那一日。你我奏琴煮茶之後,我對你的情意。越發難以抑製。我本是憐你,疼你,鎮中匆匆一瞥,便對你起了納妾之意,到後來,我已是愛你,敬你。早已當你如妻子般,隻願攜子之手與子偕老,你知我家中早有妻室,卻也不惱。表妹自願雙親皆亡,奈何一早便同我定下婚約,父母之言,子衿不敢不從。可子衿心中,唯有雨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雨煙你為我如此,家中老父老母對你的出身皆是不喜,你一人獨居一院,身邊唯有小桃一個貼身之人,子衿不在的時候。連對下人你都是百般忍耐,子衿看著眼裏,疼在心裏。子衿知你雖說麵色從不露不喜,總說有了如今這安生立命之地,是你的福分,求也求不得。但你可知,真正有福之人,卻是子衿。子衿今生有你,才方知無憾。如今,我同你說了這一番肺腑之言,是望你切勿再生輕生之意,孩子沒了,我們可以再要。你莫要因一時之氣,斷了自己的希望。子衿總說盼著雨煙你的一聲夫君,可雨煙你總說一再言明,不可亂綱,自古,夫為妻綱,隻有妻子才能效仿丈夫的行為,也隻有丈夫才能成為妻子的表率。夫妻之間,琴瑟和鳴。而語音,終不過,是子衿的妾。你知我從不願逼你,我總說想著終有一日,你能真正解開這個心結。可那日,我在知府的邸宅裏尋到你時,你那一身血衣,驚得魂不附體,可你見了我,隻是說沒臉再於君訣別,便要咬舌自盡。若不是,我急時攔著你……一想到這兒,我就不禁後怕,帶你尋遍了全城的大夫,下了好幾副藥貼子,都不見你醒,最好請了明神醫,才把你救了回來。你隻想著沒臉見我,卻沒想著沒了你的我要如何自處嗎?雨煙,你可當真狠心。”


    這張子衿說起話來可真是一段接一段,不過總算她聽懂了一大半,說的多數還是他們之間的情愛。聽起來,這三個月,秦雨煙做了他的妾室之後還真沒過上什麽好日子。


    那張子衿見她一直無言,心中更是煎熬,望著她,今生淚如雨下。她這次嚇到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看著他那一臉的憔悴,相比這幾日秦雨煙命懸生死之間,對於他而言,恐怕更是苦痛,當下便蒼老了好幾歲一般,早已不如當然初見那般溫潤風雅。


    這一望,好似更是望到了那張子衿的心眼裏去,自己似乎也感同身受了一般,眼角受了蠱惑似得,落下一粒粒雨珠似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他見她如此,輕輕扶起她的身子,將她抱進了自己的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就在這時,夜間的風吹起了簾布的一角,她無意間瞥到馬車外正趕著馬車的人兒。


    “是睿清……嗎?”她有些吃力的開口問道,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隻見那張子衿搖了搖頭,“那工部侍郎又怎會是好對付的人兒?再加上鄭霧詞這個新科狀元,狼狽為奸。若不是忌憚我張家世代為皇商,恐怕也不會讓我進知府的邸宅,把你帶走。而爹和娘知曉了此事之後,更是氣惱,就連大哥,也說我,不該為一妾室開罪侍郎大人。睿清身為我的貼身小廝,自然也受了罰。眼下,更是為了成全我要帶你遠在的心願,為我周旋在本家。這也是我之福,你也是,小桃,也留在了本家,陪著睿清。他兩,也是好情意。可惜,身不由己,也怪我們這兩個做主子的,沒能盡心護到他們。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有相逢之期。”


    “鄭霧詞……和那工部侍郎,為何下江南?“她忽地開口詢問道,縝密如她,自是要弄清楚事情的所有起因。


    “還不是為了那屯田一事。”


    “屯田?屯田自古不都是召集遊牧,在邊區荒地上屯種嗎?“


    “還不是那鄭霧詞,給當今聖上下令,說是如今的天下,已起動蕩之意,周國早已虎視眈眈,這不打了屯田的主意?說是要講屯田之事一日一日引入百姓堂。又說江南豐水沃田,人傑地靈。聖下便下令,要這狀元郎和那屯田員外郎一同前往江南視察再作決議。可偏偏那屯田員外郎牽連了京城內的一遭官宦之災,便由這工部侍郎代替,同張霧詞一同下了江南。聖上對此事,甚是重視。“


    “原來如此……“


    隻聽張子衿繼續說道,“那工部侍郎生性奢靡,做派不當,早在京城便是出了名的花街常客。一見了你,便打了你的主意。那張霧詞也沒安好心,若不是當日……他知你已嫁我成妾,他也不會說出那番狠話,如此報複於你。可見,此人真是心術不正。如今,這屯田一事,不知又要被他們弄作何樣。“


    “或是民不聊生,或是民怨肆起。倒時隻怕又是一片生靈塗炭……“司徒說道這裏,忍不住咳嗽起來。“那屯田員外郎早不牽連晚不牽連,偏偏要下江南的時候被牽連,恐怕隻是有人想取而代之罷了。”沒說幾句,她又是急急咳嗽起來。而這時,一陣清風拂過,簾布飄起一角,之間眨眼間,一隻小藥瓶已經躺立在了張子衿的手中。而那張子衿似乎早已見怪不怪。


    “多謝明神醫。”說完,便打開藥瓶,取出一枚藥丸,讓司徒服下。


    那藥丸一服下,一股清涼之意便從喉間傳出,舒潤了許多。


    “這次我們能脫險,從城中逃離,還多虧了明天,明神醫。”


    “明天?”


    “正是,明神醫真乃神人是也。雨煙莫覺得奇怪,明神醫,家姓明,字便是一個獨字,天。”


    張子衿此話一出,便見那風又正巧睡起了布簾,那明天的背影也正入了她的眼眸之中。那人似是不喜言辭,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就連張子衿提到他,他也不過是微微一側臉,點了點頭,也算是同她打了招呼。


    此人不動聲色,就能將這藥瓶送入張子衿的水中,想來也是修武之中,隻怕還是個中高手。


    處於習慣地開始推測,可這思索著的腦海中卻映入了剛才那一瞥之間他的側臉,很是眼熟。想著想著,不由大驚,這不正是酷似於某人的側臉嗎?


    想到這裏,她不禁嘴角上揚,眸子也恢複了一絲靈動,好似重新鮮活了起來一般。隻聽她再次開口,音色也恢複如常,“敢問,明天明神醫,可還有一位胞弟?這位胞弟可是,字喚一個獨字,地。”


    此言一出,她瞥見那趕著馬車的人兒身形明顯一頓。


    她也不由地在心中一笑,看吧,這便是我,司徒本色了。不嚇死你,也要驚悚你一番。天地之間,有天自有地,她調笑他還有一個叫明地的弟弟,也實屬常理嘛。下回或許還可再來一位兄長,喚作昨日可好?


    ps:


    不眠不休趕製,這章很肥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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