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鯤鵬招呼著一群孩子回了家,孩兒軍們倒是聽話,不顧趙璞的挽留,光著屁 股從河裏跳了出來,一手拎著自己的獵物,一手拎著髒成一團的衣服一哄而散。


    趙璞兩手空空的站在水裏,正一臉的不樂意,卻見剛才一起玩耍的黑大個將好大的一條黑魚外加幾條黃鱔都拿柳條係了,竟然遞給了楊鯤鵬。


    “你和我一樣一條魚都沒捉到,為什麽他們把最好的魚都給了你?”趙璞從河裏爬上來,說話間特意在“一樣”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快從河裏出來吧,你和野慣了的鄉下孩子不同,小心受了寒。”把魚遞給馮子震,楊鯤鵬自己卻接過了對方手裏的布巾,幫著趙璞擦身——


    下意識的,他不想讓馮子震伺候除自己之外的人,不過現在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種“小別扭”~


    “喂!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這是孝敬。”


    “孝敬?”


    “嗬嗬,說明白點就是賄賂。”


    “!”趙璞頓時瞪大了眼睛,然後像是被口水嗆到了一般的咳嗽了兩聲,才啞著嗓子道,“你才多大?賄賂你?值得嗎?”聽他的意思倒不是覺得楊鯤鵬收賄賂不應該,而是因為自己沒有收到賄賂而吃味。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我爹可是正宗的現管。可是有些事,大人做著就太過著相,相比之下,還不如讓孩子之間加深感情更何況我本身就是個能說的上話的‘孩子’,日常奉上些小東西,說不準需要的時候我就能幫上大忙。”


    說話間,趙璞已經穿好了衣裳,一開始他聽楊鯤鵬所言還有些憤憤然,到後來卻是若有所思的歪著腦袋。


    “逢年過節,特別是到了我的生日,我收到的禮物偶爾比給父王母後還要多,是不是和你這意思一樣?”


    “你說呢?”


    趙璞依稀記得幾年前王府的一個婢女送了他一隻兔子,那兔子通身雪白,隻臉上的兩隻眼圈是黑的,讓他異常喜歡。過了幾天,那婢女不知犯了什麽錯,痛哭著跑到他房裏來求請。當時的他覺得“送可愛兔子的婢女”是好人,便在母妃麵前替那婢女說了話。


    就因為他的一句話,婢女最後雖仍舊被開革出了王府,可對外宣稱的卻是到了年頭被放出王府的,她多年的工錢和賞銀也並未克扣,讓她一並帶走。


    現在想想,他對那個”好人姐姐“除了送兔子之外還做了什麽事情並沒有印象,說不準她早就知道自己要犯事,這才刻意討好他的吧?


    “你確實比我強……那麽一點。”趙璞撇撇嘴,別扭的歪臉拉住了楊鯤鵬的袖子角。兩個孩子從楊鯤鵬進府就明爭暗鬥,到了現在,總算是以晉王世子的暫時認輸告了一個段落。


    “對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看剛才有人跟你說了兩句話,你就突然跳起來了。”


    楊鯤鵬一挑眉,這小東西當時可以說是玩瘋了,沒想到竟然還能注意到自己。他本來有意回去之後,就讓劉洪義帶著趙璞連夜避出去,可如今看來,或許他可以讓這個小子也跟著曆練曆練?


    “我臉上有什麽不對?”見楊鯤鵬忽然停下動作定定看著自己,趙璞被他看得發毛,不由得一個勁摸著自己的臉。


    “想玩大的嗎?”


    “玩什麽?”雙眼一瞪,趙璞立刻來了興致。


    “暫時還隻是我的猜測而已。”


    “雖然是猜測,可是你多少還有能透露一點的吧?”


    “要見血……”


    “嗯?”


    說完話,楊鯤鵬轉身就走,被嚇了一跳的趙璞正要仔細詢問卻正好吹來一陣冷風,配合著周圍蕭瑟的景物,嚇得趙璞頭皮發麻,再不敢問別的,隻是緊跑兩步追了上去。


    楊家早就備好了洗澡的熱水,楊鯤鵬將趙璞趕去了房裏洗澡,轉身請來了太監劉洪義一起到了楊八福屋裏。


    楊鯤鵬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隻是把他和那男人段時間碰麵的所有經過,事無巨細的全都說了出來。


    隨著楊鯤鵬越說越多,兩個大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是馬賊?”


    “不像,如今正是春播的時候,各家各戶沒有多少餘糧,銀錢更是不多。坎兒堡雖然是個屯田堡,但也不是個小地方,男丁眾多,不算是硬骨頭,可也不是隨便可捏的軟柿子。如此沒油水又不好下手的地方,馬賊是不會看得上的。”楊八福搖搖頭,畢竟是執掌一堡的千戶,看事情比劉洪義這個內宦清楚得多。


    “不管是不是馬賊,這人來路不明且心懷叵測卻是真的,隻是不管是北狄還是金焱汗國,並沒有他們動兵的消息……那麽對方不是來人不多,沒讓各處察覺,就是來了大隊人馬,將一路上所有察覺到動靜的可能全部抹幹淨了!”


    劉洪義順著自己的猜測想下去,頓時冷汗直流,他怎麽想都是第二種猜測可能性更高。當下就要衝出去帶著趙璞回大同。楊八福也是嚇得麵色鐵青,要是真的胡人引大軍來犯,他可是不能跑的人,不是投降做奴才,就是與坎兒堡共存亡……隻是幸好楊鯤鵬已經脫了軍籍,倒是能夠跟著一起去逃命。


    “我倒是覺得對方有些像是來尋私仇的,而且人手絕對不多。”眼看著兩個大人已經失了分寸,一個麵紅耳赤的要出去逃命,一個渾身發顫的就要下坑去捉楊家不知道落了幾輩子灰土的甲胄兵刃,楊鯤鵬一把拉住劉洪義無奈的出聲了。


    “你怎麽能確定?”劉洪義倒是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就是怕一時猶豫害了趙璞,如今見楊鯤鵬阻攔,聲音頓時如同被踩了脖子的雞。


    “兵貴神速,若是對方大軍來襲,既然一路上已經滅了無數堡宅了,何必到了坎兒堡才停了下來?想也知道這裏不會是他們的最後目標。況且坎兒堡周圍雖算不上是一馬平川,但除了幾座不大的荒山之外就都是草場平原,要是來了大股敵人,每日早晨放牛的娃子都能看到,他們還隱蔽什麽?”


    “說私仇,是因為那人雖然衣衫髒汙,一張臉也黃黃瘦瘦的,可仔細對比倒是和那個王半仙有六分想像。且他提到父親名諱時,雖盡力裝的和藹,但還是能感覺出些咬牙切齒來……”


    幾句話,兩個大人都安穩了下來,準備與堡同死的楊八福楊千戶,更是鬆了一口氣——不用死了。


    “即便敵人不多,可是就這麽個……地方,來個幾百號人坎兒堡也就損失慘重了,要是指揮得當,將這堡子上上下下全部殺光也不是個問題!”


    劉洪義一挑眉,楊家父子很肯定他想說的是“破地方”,這不由得讓老楊臉上有些不快,可是小楊倒是讚同的點點頭。


    “不,恐怕對方連幾百人都不到,甚至幾十人都沒有,也就最多不出二十人。”


    “哦?這怎麽說?”


    “要是有幾百人,尋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來個突襲,坎兒堡也就完了。畢竟夜間雖有叔叔們巡夜,可這麽多年來平安無事,叔叔們早就懈怠了。”楊鯤鵬也不怕得罪人,畢竟聽他說話的都是自己人,這些話不怕外傳,“要是幾十人,雖費些周折,可一樣尋個夜晚,一路潛進堡裏,隻要動作幹淨利索,一樣是‘大事可定’。但那人來向我求證爹爹過壽之日,必定是認為那一天爹爹慶祝之日,眾位叔叔們喝酒吃肉是少不了的,自然是越發的失了戒備,他方才有信心一招得擒。對方既然是如此小心謹慎,那必定是因為自己手裏的牌*也拿不出手!”


    半個時辰後,楊鯤鵬和劉洪義退出了楊八福的房間。劉洪義看著楊鯤鵬歎了口氣,弄得楊鯤鵬有些不知所措。


    “劉叔,我有什麽疏忽的地方嗎?”


    “這倒是沒有,你小子,論起算計人來可真是滿肚子的鬼心眼,雜家都有些為那些尋仇的人捏一把汗了。”


    “劉叔誇獎。”楊鯤鵬擺出了一個憨憨的笑,抱著拳老熊一樣傻愣愣的揖了兩下。


    劉洪義立刻笑了出來,連罵楊鯤鵬是個“混帳小子”,不過,他對這小子確實是異常的喜愛。太監無兒無女,處事接物都被人“另眼相看”,隻有這個小子,雖然一開始接近他是為了討好。可是相處得久了,卻看得出來他卻是真的被當成個叔叔對待的。這又讓劉洪義如何不喜歡?


    轉身正要走,劉洪義忽然想起了“正事”:“你這小子,剛才看你先是款款而談,後又排兵布陣,雖然年紀不大,可也能看得出來你胸中自有丘壑。脫了軍籍對別人來說固然是福,對你來說,卻不一定是福。如今有了晉王的庇護,再憑你的能力在疆場上掙一番功名,卻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知道劉洪義是關心自己,楊鯤鵬搔搔頭皮,露出了一絲苦笑:“劉叔,實話說,我……怕死……”


    “……”劉洪義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朝著楊鯤鵬拍了過去,“你個死小子!”


    楊鯤鵬卻是壞笑著一溜煙跑到自己房裏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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