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靈璧境內,腳下的泥沙土層更厚,就算一些廢棄耕地上麵長的雜草也不多。


    這是一座名為雙橋的廢莊,因附近有兩座石橋而得名。


    這裏河流交匯,往日該是船桅林立,船家休憩,商貿繁盛之所,然眼下大大莊子都成了廢莊,斷壁殘垣,蒿草叢生,老樹幹枯。


    一間破舊的河神廟,一張破爛的案桌,楊河坐在一張歪歪扭扭的椅上筆墨書寫什麽,外間人聲吵雜,透過破損窗檁看去,廟前炊煙嫋嫋,香氣不時彌漫過來。


    趙中舉正帶著麾下婦人忙活,旁邊則有眾多難民圍著大鍋,眼巴巴的看著。


    昨日從永安集離開後,有頗多的流民跟上來,經過一路的觀察,楊河將那些老弱婦孺留下,還有隨之的家人青壯。那些不相識的,純粹的青壯團夥,則不客氣的全部趕走。


    “又增加不少人了,那些米麵肉食卻要省著吃。”


    楊河默默想著,拿起旁邊的香茗輕啜一口。


    不遠處燒著大大的火塘,內中柴木“劈啪”燒得正旺,給廟內增加了溫暖,案桌上擺著一個缺了半個嘴的茶壺,茶壺中騰騰冒著熱氣,旁邊還有幾個茶盞。


    楊河從永安集中獲得幾斤細茶,當然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喝,這個茶壺也是前些日從一個廢莊收羅而來,終於派上用場。


    腳步聲響起,卻是嚴德政進來,廟中熱氣讓他精神一振,他已經換了一身厚厚的棉襖,顯得頗為臃腫,就見他手上拿著一個名冊,恭敬的道:“相公,丁口戶帖已經統計出來了。”


    楊河嗯了一聲,接過冊本,指了指茶盞:“自己倒茶吧。”


    嚴德政應了一聲,他先為楊河添上茶水,再自己倒了一杯,滾熱的茶盞溫暖著手,然後在一旁破椅上坐下,細細品著熱茶,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楊河翻看名冊,他隊伍原有六十人,新加入一百四十人,合計隊伍二百人,內青壯男丁七十人,青壯婦女六十八人,大小孩童三十二人,老弱三十人。


    他翻看名冊,看著一個個名字,與腦海中的印象對照,掃看一遍後,人物信息已盡數記在腦中。


    他放下名冊,毛筆在旁邊硯台上沾了墨,又繼續書寫。


    “……暫設讚畫堂、議事堂。讚畫堂定員讚畫七或九人,內總讚一人,參讚二十三人或二十五人,參謀無定員。堂下暫設講武堂、醫護堂、軍法堂、哨探隊、輜重隊……”


    “議事堂定員議員七或九人,內議長一人,參政二十三人或二十五人,參議無定員。堂下設民政堂,培養民政官員,儲備幹部。又設吏務、戶務、兵務、工務、禮務、刑務六堂……”


    “編伍以甲、隊、總、部、營、軍、軍團為架構,仿‘看不見師’製度,每隊長手下有隊副二人,把總手下副把總二人,千總手下副千總二人,以此類推。”


    “以十二人為一甲,內甲長一人,甲副一人,伍長二人。五甲為一隊,內隊長一人,隊副二人,二個護兵,一隊六十五人。連伍長在內,一隊共有軍官二十三人。”


    “軍官皆入講武堂學習,以識字率為重要升遷標準……”


    楊河書寫著,編立著製度,雖然眼下隻有一點點人,又居無定所,設立製度為時過早。


    不過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事先準備總沒錯,而且青壯多了,隊伍可以先編伍。


    他平靜寫著,字體遒勁有力,頗有攬天摘月氣勢,一行行未來史詩架構在他筆下綻放。


    嚴德政在旁看著,心中佩服,雖然他不知楊河在寫什麽。


    這時楊大臣的聲音在外響起:“少爺,吃飯了。”


    然後是穿得圓滾滾的妹妹瑛兒跑進來,她興高采烈道:“哥哥,吃午飯啦。”


    ……


    楊河抱著不時拍著手的妹妹走出廟門,迎麵就是一陣寒風裹著雪花,讓人渾身一顫。


    明天就是十月了,陽曆差兩天也要進入十一月,很快就要立冬,到時就更冷了。


    好在算算路程,就算走走歇歇,也最多五天就可以走到睢寧,到了縣城後,再看看附近有什麽可以立足的地方。


    他抱著妹妹走出河神廟,這廟建在一座台上,因為年久失修,到處長滿雜草,門上的匾額更是斜斜要掉下來。


    廟前附近有一顆大槐樹,枝葉茂密,不過下半身的皮已經被剝得差不多了。


    此時大槐樹下架著那口大鍋,好大一堆火燒著,向四周散發著光與熱,然後大鐵鍋裏麵熬著很大鍋的粥,又加入大量細碎的馬肉,還有眾多各色的野菜等,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溫暖與食物,讓人心中安定,期盼,那些新來的難民圍著,個個眼巴巴的,垂涎欲滴。


    楊河看這些難民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身上衣裳漆黑。有穿著棉襖的,更是千瘡百孔,棉絮都飛不出來。當中的女人們,一樣蓬頭垢麵,麵容肮髒。


    若不看她們的衣裳,都看不出她們是個女人。


    還有那些小孩,個個形狀幹枯,四肢有若骷髏般瘦弱無力。


    天冷了,他們甚至很多人還打著赤腳,個個麵有菜色,望著沸滾的大鍋隻是用力吞咽著口水。


    快立冬了,天氣越冷,很多人仍然衣著單薄,衣衫上滿是破洞,風一吹,瑟瑟發抖。


    慘,比當初的嚴德政等人還慘!


    不過看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老實本份之人,對他這個首領也充滿畏懼,楊河不由點了點頭。


    他走向大鍋,飄來的一股味讓他眉頭微皺,卻是馬肉的味道。


    其實馬肉這東西未細致加工過並不好吃,特別煮或炒時有泡沫發出,伴著惡臭,讓很多人不喜,而且纖維很粗,很難消化,長時間食用可能會引起腸胃疾病。


    當然,對逃難時隻有野菜,樹皮,草根,平常也經常以糠伴著米麵食用的難民來說並不是問題,隻要有食物米肉的味道,那就是香味。


    看他們個個抽著鼻子,垂涎欲滴的樣子就知道。


    馬肉粗更好,耐嚼,可多在嘴中回味。


    不過楊河不是很喜歡,畢竟這不是後世特別加工過的美味馬肉。


    昨日他從永安集獲得羊肉二十斤,豬肉十斤,燒酒二十斤,昨晚打牙祭吃了少許,今晚他準備再食用一些,特別豬肉的份量再增加少許,大快朵頤,要知道此時豬肉比羊肉還貴。


    看弟弟楊謙站在鍋邊,還有書童楊大臣,裏長齊友信等人,又有伍中各人,特別裹著黑巾的青壯,隨同楊大臣等一起維持秩序,或許他們覺得自己是老人了,有這個義務。


    楊河發現一個規律,每當有新人加入,原有老人們忠誠度都會飆升一大截。


    而這些老人們,從出杜圩開始,經過幾次戰鬥,又這些天的米肉調養,各人就算婦女,都顯出不錯的銳氣與精神來。


    見楊河過來,他們都恭敬的招呼:“相公,相公來了。”


    楊河點頭,他來到鍋前,從趙中舉手中接過大勺,看難民們都渴望的看著他,特別眼巴巴的盯著那口大鍋,知道他們處在極度饑餓當中,人人等著飯吃,根本沒心思聽從長篇大論。


    他隻簡單說了一句:“你等入我伍來,隻需安分守已,勤懇做事,楊某定然不會虧待你等。”


    那些新人難民都是唯唯諾諾的應答,楊河按老規矩,讓孩童排成一隊,讓他們先上來領食,然後是老者,婦女,最後是男丁。


    他親手舀粥,每個人都給他們倒了滿滿一碗粥。


    這些難民眼中滿是詫異與歡喜,看來真來對了,這楊相公對老弱婦孺都這麽照顧,又豈會放棄自己?


    他們騷動著,在老人們喝令下一個個排隊領粥,還有楊大臣,齊友信,嚴德政,韓大俠父子等站在一旁維持。


    又有羅顯爵,覺得自己是老人了,又受到器重,非常積極,他按著腰刀,虎視眈眈的。


    一個個新人難民領到自己的粥,粥水熱氣騰騰,上麵還有著油花,碎馬肉與野菜,各樣香味彌漫,清香誘人之極。


    他們下去後,都忙不迭的大口喝粥,大口嚼著裏麵的碎肉。


    喝著這麽香甜的肉粥,很多人如在夢中,一邊喝一邊嗚嗚的哭泣。


    他們很多人之前連粥都喝不到,更別說肉了,喝到粥的這一刻,很多人眼淚不受控製就流下來。


    喝著肉粥,各人臉上也重新浮起生氣與活力,對未來再次有了期許與希望。


    嚴德政帶幾個老弱挑用軍械,平時還有教化民眾的責任,此時不需孫招弟帶頭喊叫,他們都知道該怎麽辦。


    特別伍中幾個老弱,他們想在楊河麵前表現自己,都紛紛道:“一個個上來領粥,要排隊,要懂規矩。你們今日喝到粥,可要謹記是誰給你們活命的恩德。”


    那些難民們一邊喝粥,一邊連聲應是,一片稀裏嘩啦的喝粥咀嚼聲。


    這些新人領了粥後,老人們也自覺排隊上前,那小男孩鍋兒站在孩童隊伍中,手上還牽著那錢家小女孩的手。


    二人都算孤孩了,此外伍中還有幾個孤兒,比如昨日領來的那個小女孩線娘,閨名於線女就是。


    楊河打算以後設個孤兒營,但現在居無定所,就一體由趙中舉,孫招弟等人照顧。


    來到大鍋麵前,鍋兒仍牽著錢家女孩的手,見楊河看來,他解釋道:“鍋兒是男子漢了,要照顧好釧兒一輩子。”


    楊河給他倒了粥,誇獎他道:“好,有誌氣,不過記得要好好讀書。”


    小男孩鍋兒用力點頭,神情認真。


    後方的大人們聽到,都是笑著議論:“這小子,這麽小就懂得找媳婦了。”


    旁邊的齊友信沉吟道:“倒也省了彩禮錢。”


    聽得他的渾家趙中舉白了他一眼。


    鍋兒也聽到齊友信的說話,他睜大眼睛,有些不明白。


    小女孩錢釧兒倒有些明白,不過她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抓住小男孩周小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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