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後,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急速閃人,主簿鄭時新也頗有公務。


    楊河無事,就打算去自己的練總署廨看看。


    解決了流民之事,知縣高岐風心情大好,特意親切的吩咐田師爺領他前去。


    鄧巡檢無事,也跟著去,倒不急著回家。


    他是睢寧人,在城中也有宅院,不過現家中冷清,那頭母老虎那次跟他大吵一架後,一直待在邳州娘家內不回來。


    鄧巡檢也懶得喚她回來,這娘們隻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樂得自己一個人自在。


    眾人出了大堂,楊河仍穿官服,係著貂裘鬥篷,罩著暖耳,然後陳仇敖五個鐵甲護衛,胖瘦兩個皂隸跟了上來。


    步下台階,立時很多吏員聚過來巴結討好,“楊大人”的招呼聲不斷。


    楊河微微點頭,這大堂兩側素是六科的聚集之地,吏、戶、禮、兵、刑、工、糧科、馬科、承發房、鋪長司都在這邊,每房有司吏一名,典吏二名。


    都這是正經的縣吏,幾乎世代傳襲,事實控製各州縣政事,然後各房還有書辦不等,這些是雇傭招募而來。


    明初吏員眾多,名目不等,不過正統元年,裁天下吏員,每房止存司吏一名,典吏二名,然就象衙役各類白役眾多一樣,每房僅靠三名吏員是忙不過來的。


    所以陸陸續續各類書吏又出現了,這些人的職事多是掏錢納粟購買而來,還有掛名吃幹餉的,除了各種各樣灰色收入,一般每名書吏一年工食銀柒兩貳錢,多在條鞭內征給。


    看著這些人諂媚的神情,個個若小白鼠似的無害友好,楊河卻知道他們的內心故事,“任你官清似水,難免吏滑如油”,曆朝曆代,朝廷命官在縣衙胥吏手中吃大虧的事情屢見不鮮。


    甚至《清稗類鈔》有一個故事,一個尚書讓一個部吏辦事,那小吏開口就敲他一萬兩銀子。


    每個胥吏都是人精,不動聲色間,就可以給你下眼藥,為了控製吏員,《大明律》專門規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內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


    每月初一、十五他們才可以出衙,但現在已成為空談。


    現在還不到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一片的招呼聲中,楊河淡淡點頭,與田師爺、鄧巡檢說著話,大步出了大堂,留下後麵一張張收斂笑容的臉容,一雙雙或深沉或複雜的眼神。


    出了儀門,陳仇敖等人去牽回馬匹,出了縣衙來。


    然後衙前大街這邊仍聚了很多圍觀的閑人,楊河在田師爺,鄧巡檢等人簇擁下昂然而出,又有鐵甲護衛跟著,一走出縣衙大門,就是一片的嘖嘖聲音。


    本地的官多年來多是老頭,中年人都很少見,現在竟出現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官員,想必在很長的時間內,睢寧百姓,各街頭巷尾,茶館酒樓,都有閑談的話題了。


    楊河騎上馬匹,署廨在西門,不過楊河吩咐往東走,他打算從那邊登上圩牆,從東往南,再往西看一圈。


    一行人在大街上策馬而行,都是土路,也頗為汙穢,現在還好,若是下雨……


    而衙前街也是睢寧城最繁華的地方,商鋪行人相對不少,這邊走的人衣著也會光鮮些,看到楊河,個個都是點頭哈腰,羨慕的閃避一邊,甚至都不用胖瘦二皂隸開道。


    楊河身上的官服,就是最好的閃避牌。


    還有頗多的人拱手作揖,不論楊河認識不認識他們,都擺出一副很熟稔的樣子,讓楊河感慨此時官員之貴。


    睢寧也不算很小的地方,然隻有六個官,每個官都很貴重。


    田師安輕聲在旁介紹,剛才招呼的是某某某,又某某某家掌櫃,楊河微笑聽著。


    心中卻在想:“到時宴會,這些人禮金備好就行,自己招去流民,為他們解決了大麻煩,豈能不敲他們一筆?”


    ……


    很快到了東門“崇文門”,睢寧城池布局的就是縣衙在東北隅,離城牆不遠有常平倉,東南隅是文廟與學館,周邊都有大量的湖泊水塘,各小巷沿著大街湖邊蜿蜒。


    東北隅、東南隅磚瓦屋會多一些,這些四合院多建在台上,可以防患下洪水,然後城池東南角處還有水門。


    從甕城出去,有東門橋,也是吊橋,橋附近有孝節坊與武廟,還有一家聯義書院。


    東門是前往宿遷的主要通道,這邊從城門到圩門間略寬,約有二百步左右,內中的建築,相比北門那邊也會好些,當然,在楊河看起來都是髒亂差。


    很快,他們登上東圩門,田師爺頗為熱情,為楊河介紹周邊。


    麵對楊河時,他也沒有對別人那樣的冷臉。


    楊河急切巡看城池,想必非常符合他的心思,畢竟他的東家是知縣,城池若有事,他這個知縣幕僚也跑不了。


    不過楊河總感覺他皮笑肉不笑的,與他的東家高岐鳳頗為相識,怪不得二人會湊到一道去。


    “大體這縣城的周邊,以中線來分,這東麵,由北往南處,是水南社、坊廓社、伍分社諸社。西麵,由北往南處,是竹城社、師村社、湖山社幾社。”


    “本縣東北南三向也有鋪遞,北麵想必楊大人都清楚,這東麵交通宿遷,則有鋪遞九所。分二路,一路東麵直去,走十五裏到高作鋪,又東走二十裏到沙家集鋪,再東走十三裏到蔣莊鋪,就交宿遷界,然後走二十五裏到宿遷的小河鋪。”


    “另一路往東南走,十裏到下河鋪,又東南十裏到張林鋪,又再東南十裏到古宅鋪,又往東南十裏到瓜樓鋪,又東南走十裏到窩子鋪,再東南十裏到古堤鋪,然後會出縣境,再走十八裏,就到宿遷的曹莊鋪。”


    “若是南麵,隻有鋪所一,往西南走五十裏到土橋鋪,然後分路,一路到虹縣,一路到靈璧。”


    田師爺為楊河指點,楊河微微點頭。


    此時他站在圩牆上,雖是圩牆,也算城牆,與內城牆一樣,皆由夯土築成,沒有包磚。


    二者高度都差不多,高二丈八尺。


    然後城牆寬有四丈五尺,頂寬一丈七尺。


    站在牆上看去,外間景色盡收眼底。


    東門這片算是睢寧的精華地點,有圩門二,分通宿遷兩路,二門外都有關廂房屋,雖都短短不到百米,隻沿著土路兩旁寥寥的一些商鋪茶鋪,一些小巷子。


    但比北門外空蕩蕩的沒有一間屋,卻是繁華多了。


    然後外間的平原遼闊,也頗有一些村寨人煙,與睢水北麵景色頗有不同。


    不過楊河也看到這邊河叉湖蕩頗多,且多與睢河相連通,特別靠近東麵圩牆處,幾乎一二裏內一個個水蕩葦叢密布,除了關廂那兩片,就很少有大塊幹燥的地方。


    楊河倒鬆了口氣,這樣的地形,對城防有利,因為流寇大軍很難聚集。


    近邊都是爛泥湖蕩,如何排兵布陣?


    看了一陣,他策馬往圩南而去,陳仇敖等人跟在後麵,然後一些點頭哈腰的民壯。


    城牆圩牆一般都禁止百姓登上,平時登城馬道也有民壯巡邏把守。


    然楊河、田師爺、鄧巡檢等人巡看城池,他們自然放行,而且跟在後麵。


    很快楊河等人到了東南向圩門處,這邊通向宿遷的曹莊鋪,圩門外也有關廂,周邊還頗有寺院,特別在圩牆內不遠,靠近道路處,有一座甘露寺。


    這邊的圩門上也有城樓,然比起內城算小,再轉到南麵,這邊就較為蕭條了。


    圩門外隻有寥寥幾間房屋,似乎還有一間的茶鋪。


    然後靠圩門的西南不遠,就一間風雨雷電壇。


    這邊城池邊也都是爛泥湖蕩,水塘密布,當年洪水衝垮了睢寧城,多年來仍然留下了這些痕跡。


    再眺望城南遠處,也有一些村寨,不過密度比不上城東。


    指著西南數裏官道邊一個莊子,田師爺道:“那是餘莊,莊東麵有睢陵侯墓。”


    楊河點頭,他知道那就是“王祥履墓”,此人為西晉琅琊臨沂人,曾任過睢寧的縣令,後封關內侯,又封為萬歲亭侯,最後累封為睢陵侯,食邑便是今睢寧處。


    最後眾人來到城西,楊河一凜,這邊光禿禿,野茫茫,近城數裏,都是荒草連天的荒野。


    而且大多地麵幹燥,河叉湖泊頗少,似乎往西麵十裏處,才有一條頗大的河流,由北往南來,一直切過睢河。


    也明顯可以看到這城西周邊大片拋荒的田地,一些廢棄的村寨。


    楊河聽到陳仇敖在後麵哼了一聲,顯然他也明白了,知縣高岐鳳讓自家相公營房設在西門附近,是用心良苦啊。


    看看這睢寧城周邊,北、東、南都不利大部攻打,也隻有這城西,流寇可以大部排兵布陣了。


    田師爺咳嗽一聲,指點道:“那是白塘河,從黃河邊白塘湖流來,那是演武場,那是山川社稷壇。”


    楊河舉目眺望,從圩門出去約二百步,道路靠北的地方確實有一個演武場。


    但舉目看去,顯然這演武場已經廢棄。


    又離圩門西南一裏外有一座山川社稷壇。


    此外光禿禿就盡是荒蕪的土地,沒有人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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