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下午,哨探隊、騎兵隊相繼回來,他們都有收獲。


    哨探隊帶回一個活口,七顆首級,繳獲戰馬八匹。九爺等人分成多支小股巡哨,有的遇到流賊,有的沒有,共抓到四個活口,斬首十五級,繳獲馬騾二十二匹。


    最驚人是錢三娘等人,她兩次領隊出哨,前後共斬殺流賊四十五人,繳獲馬騾七十匹,還抓到五個活口,這個消息震動了軍伍,連楊河都是驚動,親自接見錢三娘等人嘉獎慰問。


    曾有遇等人聽了也不由啞然,原以為哨探隊立了大功,沒想到與這錢三娘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啊。


    消息也不可避免傳入睢寧城官民耳中,雖然具體內情他們不明白,但近百顆掛在城垛上的流賊首級眾人都是看得到,出哨各人帶回的繳獲馬騾也有人看到,立時城內外都是震動。


    眾官民對守住城池更有信心,百姓們津津樂道巾幗英雄,北岸的鄉勇好漢,以貢生周明遠為首,眾士紳敲鑼打鼓,抬著豬羊等物入軍營犒勞將士。


    當然,出哨在外,也不可避免有傷亡。


    雖各人裝備有犀利的三眼燧發新安手銃,胯下坐騎也驃肥馬壯跑得快,但流賊畢竟精悍,這死傷就避免不了。


    哨探隊還好,運氣佳,無人受傷,更沒人死亡,九爺那邊,就陣亡一人,受傷七人。


    錢三娘兩次出哨也都有傷亡,第一次一人死亡,一人受傷,第二次一人死亡,二人受傷,還有三匹戰馬受損,有一匹馬恐怕就殘廢了。


    這讓騎兵隊各人心思複雜,雖然佩服她,跟著她出哨,必然可立大功,但也必然有人傷亡,這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自認運氣不好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眾人的總結,此次攜帶的手銃功勳卓著,因為有這種犀利武器,殺敵時就比肉搏戰輕鬆多了。


    不過也要逼近了打,瞄準了打,最好進入十步之內,這樣這種可打三發的新穎火器,就可以將自己威力,最大程度體現出來。


    不過雖有傷亡,經過這兩天殘酷的哨探搏戰,騎兵隊、哨探隊各人氣質都變了許多,這上過戰場,與敵搏殺後的老兵精氣神就是不一樣,變得更精銳了。


    楊河下令傷員歸營休息,醫護隊專人精心照料,嘉獎撫恤之事都有條例。此戰出哨各員共繳獲馬騾一百匹,以後他要擴大騎兵哨探隊也有了坐騎,特別內中戰馬,亂世中可有錢都買不到。


    同時抓獲的流賊活口,對他們審訊也緊鑼密鼓進行,最後楊河獲知一些雜亂的情報。


    與眾人商議後楊河沉思,大體的一些情報比較有準確度,如此次流賊領軍東進,順汴河一線的主要賊將,就是李自成的侄子,號“一隻虎”李過。還有他麾下驍將,以後的前營製將軍,綿侯袁宗第。


    然後有羅汝才的部下,他的親將楊繩祖,外甥王龍等人。


    此時李自成、羅汝才聯軍,兵力已經與曆史上第三次攻打開封時差不多,兵馬基本上達到驚人的“馬賊三萬,步賊十萬,脅從之眾近百萬”的地步。


    他們分兵攻打各城池,李過、袁宗第、王龍這支兵力,差不多也有馬賊五千,步賊二萬,又沿途裹脅饑民。


    不過他們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攻打宿州與靈璧上,隻打算攻下宿州、靈璧後,順汴河下流往虹縣去。


    因各賊抱怨,連日雨水,道路泥濘,非常不好走,靈璧往虹縣的官道情況會好些。


    不過睢寧在靈璧的東北角,近在咫尺,各賊也不會放過,會派一隻千人的馬隊到睢寧看看,內有一半的精騎。


    楊河沉思,這消息不知真不真實,可靠不可靠,不過一人說是假,抓獲的十個活口基本都有這種說法,他們還是分開審問,那這情報就很有真實性。


    而且出哨的流賊哨騎,很多都是流賊老營中的存在,他們的消息渠道,應該還是靈通的。


    依他們說法,雨水已經停了,那隻馬隊要來睢寧,也就這兩天的事。


    所以該如何,馬上就要作出決定。


    眾將倒是爭議不下,一總把總楊大臣,副把總楊千總、羅顯爵等人力主伏擊,在野外選個好地形,以他們的實力,流賊千人馬隊,還是吃得下的。


    二總把總韓大俠,中軍官張鬆濤,九爺錢仲勇等人覺得還是守城為上。


    馬隊畢竟是馬隊,伏擊時能不能吃下,這事並沒有把握,而且流賊現在沒有將注意力放在睢寧,如果消滅了這隻流賊馬隊,吸引他們注意,可能會引來他們大隊人馬的報複。


    眾人爭議不下,誰都有自己的理由,最後隻能看楊相公如何決定了。


    ……


    崇禎十五年三月四日。


    荊山。


    這是一座離睢寧縣城西南三十裏的小山頭,有廢寨,還有真武廟。


    荊山往西南約一裏有趙耳山,山之巔有雲居寺,寺前有楊家圩,山之北有瓦器窯,此時皆廢。


    然後趙耳山西南相連有彭山,山有觀音堂,再西南三裏有宋家山,山上有普濟寺,宋家山西南三裏又有軸山。


    這些山頭都不高,海撥最多一二百米,原有一些人煙的,此時都廢了。


    官道從彭山、趙耳山、荊山腳下蜿蜒而過,道路情況非常不好,三四米寬,坑坑窪窪,多日的雨水讓道路布滿爛泥,官道兩邊就是非常密實的雜草,一直連到各山上。


    特別荊山的對麵,官道的南側,趙耳山東麵、北麵原有楊家圩,瓦器窯,人煙繁盛,開墾有大量的田地,溝渠水塘眾多,此時雖然荒廢,但痕跡還在。


    連日的雨水,一個個水塘滿滿的,就形成大片的沼澤地,窪塘地,人馬不好通行。


    此時荊山上人影綽綽,大量士卒正揮舞鋤頭鐵鎬挖掘泥土,一些軍官來回指揮,讓他們在距離官道約五十步的山坡上,挖掘出兩道合適的埋伏壕溝。


    最終楊河還是決定設伏,不過當日他親率騎兵隊考察地形,看來看去,就選擇了荊山這片所在。


    官道就在山下,流賊必經之地,山上雜草密布,容易潛藏身形。官道南麵百步,就是連綿的沼澤地,窪塘地,流賊不好逃跑。西南一裏就是趙耳山,可以埋伏騎兵,從背後夾攻。


    然後荊山東去二裏還有一條不小的河,介時那邊設疑兵,流賊就會有半渡而擊的憂慮,隻想快速通過這片地方。


    看來看去,以目前自己的兵力,流賊若來,就在這地方設伏最好了。


    決定後,楊河雷厲風行,除留輜重隊在城內,一大早,他就率所有隊兵趕到這。為免走漏消息,城內各官他誰也沒說,他特別交待盛三堂,若知縣問起來,就說出城演練,當日就會回來。


    到荊山後,除了撒開哨騎,他還吩咐立時修建工事。


    此時他來回巡看,看隊兵們忙碌,在山坡上挖出兩條大半人高的壕溝。


    這是供火器兵潛藏射擊之用。


    出於輕便靈活不顯眼考慮,楊河來時沒有攜帶盾車,畢竟山坡雜草雖高,但沒多少山石樹木,那一覽無餘的,高高的盾車擺在這邊,能不能掩藏住真的很難說。


    但火器兵又需要保護,那就挖掘壕溝最合適了。


    可作為射擊所在,又可作為掩體,流賊射箭時,可以躲在壕溝之內躲避。


    他與眾人的商議布置,壕溝兩條,上下相鄰著,每條壕溝與官道平行,每道長百多步,可掩藏百多人,這樣兩總的火器兵就可以藏下。


    而且第一道壕溝某些地方仍然和緩,泥坑沒有挖下,卻是放置火炮之用。


    此次前來,他五門獵鷹炮也帶來,二號一門,三號四門,分打十兩的鉛丸與五兩的鉛丸,彈重三百七十五克與一百八十七克,非常凶悍,為了最大程度震懾敵人,實彈霰彈都有。


    這些炮重一百多斤,道路不好走,就全部抬來。


    楊河當時改裝時,還考慮到防箭,每門炮都裝有類似馬克沁重機槍那樣的護板。


    這些火炮不高,藏在雜草中很容易,不過為最大程度的遮掩,此時炮的護板上,車輪上,都塞滿了野草。


    依楊河實地站在官道上看,這一番布置後,官道上的敵人,非常難以觀察到山坡上麵的異狀。


    ……


    “此戰的布置就是這樣……第一排銃手打完第二排打,流賊若衝上來,就火炮平瞄直打,打實彈。賊不退,第一排銃手未裝填好子藥,就擲彈隊投擲萬人敵,然後銃手再打兩排。賊不退,又衝上來,火炮打霰彈,擲彈隊又投擲萬人敵,銃手再打兩排。如此流賊不可能不潰敗,突擊隊就可衝下搏戰。”


    距離第二道壕溝二十多步的真武廟內,楊河在一張缺了一條腿的案桌上鋪開一張白紙,他用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副簡單的地形圖,官道、壕溝、周邊各山,雖然簡單,但非常清楚明白。


    指著圖紙,楊河侃侃而談,“這是正麵戰場,以流賊的弓箭火力,他們是衝不破我們正麵的。以他們習性,遭遇埋伏攻擊後,肯定也會想著從兩翼包抄圍打,所以兩總的殺手隊就布置在兩翼。”


    楊河又用鉛筆在圖紙上畫著,“連護衛什麽算上,兩總隊兵二百多人,兩翼各一百多,以重盾長矛配合,列成兩排,就布置在第一道壕溝的兩側,戰時偃旗息鼓,潛藏在雜草中。流賊突致,就起身肅陣奮勇殺敵,慢慢結陣逼下山去。”


    楊河看著圖紙沉思,這樣他等於沿官道展開一條長二百步,也就是三百米長的戰線,足以將敵人全部包進去了。


    當然,他隻有這些兵,可以展開這樣長的戰線,畢竟連炮手在內,他這次帶來的總兵力,不過約六百人。


    楊河最後道:“護衛隊、哨探隊作為駐隊,哪裏危急救哪裏,看機會衝下山去。醫護隊將傷員抬入廟中醫治。九爺這邊,你們埋伏在趙耳山楊家圩廢墟內,一聽到銃聲,立時突擊流賊的後部。”


    眾人都圍在楊河身邊,中軍官張鬆濤,一總把總楊大臣,副把總韓官兒、楊千總,二總把總韓大俠,副把總羅顯爵。


    然後護衛突擊軍法三合一隊隊長陳仇敖,擲彈隊隊長崔祿,醫護隊隊長李家樂,哨探隊隊長曾有遇,騎兵隊隊長錢仲勇。


    議事時,營部直屬各隊隊副也有資格參與旁聽,錢三娘就站在九爺身旁,好奇的看著圖紙,妙目不時瞟楊河一下。


    眾人都是非常慎重的聽著楊河布置。


    雖然最初張鬆濤,韓大俠,九爺等人反對設伏野戰,但並不是說他們怯戰,隻是各人更持重罷了。楊大臣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則考慮更多,自己本錢就這麽少,每打一仗,都必須謹慎又謹慎。


    便如騎兵隊哨探才兩天,就戰死三人,隊中原五十騎,今日連受傷不重也拉來參戰的,不過四十二騎,兵凶戰危不是隨便說說。


    不過決定要打了,那就全力以赴。


    ……


    很快眾人散去,依安排各司其職,特別九爺帶著騎兵隊策馬遠去。


    今日他的任務很重,除這邊修建工事時派哨騎攔截遮蔽,免得有流賊窺見這邊動靜,流賊若來,還有哨騎派到河對麵作為疑兵,最後更要率著幾十騎,突擊流賊的後部。


    九爺突然發現,比起往日雖有些危險,但總體慢悠悠的走鏢生涯,這在新安莊的日子,也太刺激了些。


    眾人散去後,楊河身邊伴著中軍官張鬆濤,還有護衛隊長陳仇敖,又看了一遍戰線。


    兩道壕溝已經挖好,都是大半人高,士兵可以潛藏在裏麵,總體有些濕漉,好在沒有積水,挖出的泥都運到真武廟後麵堆了,為了掩蔽,還撥了很多雜草堆在壕前。


    此時火器兵已經躲避壕溝裏麵,人人都準備了火摺子,內中火種可以保存兩天,各人還有備用的材料,火摺子燃完可以更換。


    擲彈隊也躲藏在第二道壕溝之內,他們一共二十三人,每人身邊擺放著大筐,內中裝滿了圓滾滾的萬人敵,一樣準備了火摺子。


    護衛隊、哨探隊暫時掩在廟內,不過若流賊來臨,他們就會潛在兩道壕溝後麵的雜草叢中,這樣視線更好,可以看到哪處危急,萬一流賊突上,也可以衝下去搏殺。


    兩翼的殺手隊此時也靜靜坐在雜草中,盾牌放倒,兵器放平,旗幟什麽都不立。


    遠遠看去,半人高的雜草就將他們身形完全掩蓋。


    他們重盾長矛坐成兩排,靜靜對著官道方向,眾人無人披甲,保護自己的,就是身邊的重盾皮盾了。


    這些隊兵原來倒有訓練標槍,不過因為前方盾牌太高太重,阻擋視線,妨礙行動,目前各人就沒有配備標槍,不過標槍訓練,倒時有進行。


    到處看過,戰線是沒問題的,就靜待流賊來臨了。


    隻是一直到午時,官道上仍然靜悄悄的,楊河站在真武廟前看去,唯見荒草搖曳,四下蕭條淒涼。


    楊河心中皺眉,流賊來不來,或是今天不來,明日再來,甚至過幾天再來?


    不要在這邊潛藏個幾天才好,為免流賊遠遠發現煙火生疑,他現在連生火造飯都不敢,眾人吃的都是攜帶的幹糧,很快就幹硬了。


    流賊來不來?甚至來後,人數超過原先的估計?


    一時以楊河的心誌,也有些忐忑起來。


    他現在兵少實力小,很多時候都是在賭博。


    賭贏了,他賺大了。


    賭輸了,就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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