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聲驚雷,睢寧縣自上次伏擊戰後,又於守城戰中大捷。


    大破流賊三萬,斬首二千級,內賊哨頭、哨總賊目不計其數,又解救饑民老少婦女三千人,還繳獲眾多,如各類兵器旗仗,火炮鳥銃等等,這個功勞太大了,電閃雷鳴般往周邊傳頌。


    當然,報捷文書往邳州城傳送的時候,還夾著一封公文。


    便是睢寧知縣高岐鳳、睢寧縣丞劉遵和、睢寧主簿鄭時新、睢寧練總楊河、睢寧巡檢鄧升、睢寧總社周明遠等聯合署名,言說睢寧典史魏崑崗通賊被斬之事。


    遞送文書的人仍是睢寧縣鋪長司的晁司吏。


    他奉高知縣之令,於大戰結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日,火速將報捷文書與言說公文送到邳州知州蘇成性那邊。


    蘇成性接到捷報,不由動容!


    十天前睢寧縣剛送來捷報,言大破流賊五千,斬首一千三百級,已經讓人驚駭,沒想到又來一次更大的捷報。竟大破流賊三萬,斬首二千級,解救饑民老少婦女三千人。


    這個功勞讓人震動!


    事實上他接到捷報的時候,因為晁司吏一路高叫,睢寧縣又近在咫尺,很多消息隱隱傳來,整個邳州城都轟動了。


    ……


    接到捷報時,蘇知州正為李青山殘部騷擾州境的事煩惱。


    那李青山於正月間被劉澤清等打得大敗。


    然後青山等百騎走泗水,於費縣箕山一片被抓,與其弟李青芳,偽元帥侯嚴化、賈望山、吳應詔、偽軍師王鄰臣等附逆有跡者二十四人縛置檻車,押運京師,最後淩遲處死。


    但其部雖敗,餘黨四散,散龍山、滄海、山淵等地繼續作惡。更有原偽元帥馮茂宏、李明祥等逃至沂蒙山各處,聚旗號令,占山為王。


    不但騷擾沂州,郯城,嶧縣等處,還進入邳州,海州等地打家劫舍。


    就在前兩天,泇口鎮等處有士紳來報,有青山殘賊掠禍鄉裏,百姓財帛被搶,房屋被毀,人民被殺,乞求州尊發兵剿滅。


    這事情讓蘇知州頭疼無比,那青山殘賊聚的可是山東境內,飄忽不定,山高林密,不說他有沒有這個跨境剿匪的權力。便是有,兵馬錢糧何來?


    他邳州雖有衛所兵,但他們主要任務是漕運,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眼下三四月正是漕運關鍵,運糧上京才是要事大事,與之相比,區區青山殘匪算什麽?


    曆來軍伍出動都是繁瑣無比的事情,就算他能說動衛指揮使,也解決了糧餉,開拔銀等一係列讓人頭疼之事。但這些衛所兵,有沒有用,能不能派上用場,蘇知州一點把握也沒有。


    州衙的民壯更不用說了。


    看來看去……


    看著眼前捷報,他再次取出珍貴的“靉靆”細看。


    捷報上仍然給他運籌帷幄的功勞,河務同知黃思恩,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也分潤了讚畫之功。還有以前不見的睢寧縣丞劉遵和,此次也有讚畫功勞。


    當然,指揮若定,身先士卒的還是睢寧練總楊河。


    看著這個名字,蘇成性陷入沉思。


    依他對睢寧官場的了解,恐怕這次大功勞,又是這年輕人立下,餘者等人又是沾光。


    特別他蘇知州,更是人在家中坐,功勞送上門。


    最終蘇知州一歎,喃喃道:“原打算臨退結個善緣,看來終要舉薦你為邳州練總。隻是爾鋒芒畢露,年紀輕輕又位居七品,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完捷報,還有知縣高岐鳳等聯署的公文,言說睢寧典史魏崑崗通賊被斬之事。


    蘇知州默默看一遍,搖了搖頭,淡淡道:“殺了一個指揮使,又殺一個典史,如此肅烈之人……希望你能與老夫相安無事。”


    他思考著,輕捏公文,右手指則在案上輕敲,睢寧整個官場聯名署說,又有兩次大捷映射光芒,雖說邳州境出現大明朝第一個通賊的朝廷命官,這名聲不好聽……


    但至少程序上交待得過去,巡按禦史下來查,也隻是走個過場罷了。


    此事他不表態,公文遞上去便是。


    最後他目光看向捷報,便是深稔養氣,眼中也閃過火熱。


    兩次大捷,都有運籌帷幄之功,說不定告老還鄉時,四品可望。


    當日,他又請來駐邳州河務同知黃思恩,駐邳州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商議。


    當日,前次報捷馬驛再次出發,身揣更多書信。


    他策著戰馬,從“望淮門”出,馬蹄踏得煙塵滾滾,身後一杆背旗,上麵鮮紅如血,仍然寫著四個字大大的字體:“捷報傳聞!”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守城大捷,斬首流賊二千級,解救民眾三千,繳獲無算!”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守城大捷……”


    紅旗報捷的馬驛叫囔著,一路策馬東去,又南下,一路引起驚歎無數。


    睢寧大捷之事,更飛快傳揚起來。


    ……


    三月十六日上午,馬驛奔入淮安新城“拱極門”,順著連通三城的文渠旁長街,一路過新城南門口,過文渠上的吊橋,進夾城,最後又入老城,往上阪街府市口淮安府衙奔去。


    一路繁盛無比,江淮口音洪巢片與吳儂軟語混雜,卻是外來商人百姓,特別蘇揚人眾多。


    這淮安乃運河沿線極為重要交通樞紐,官衙眾多,三城一體,又有星羅棋布的街巷,遍及城池的庵堂、寺院、河湖、橋梁、碼頭,有坊七十二,光光北麵的清江浦,就夾河生十裏,人口數十萬。


    特別老城,總督漕運行政公署、淮安府衙、山陽縣衙、淮安府學、山陽縣學、淮揚兵備府、按察分司等等官衙雲集,當地慣以“口”字命名,如淮安府署,便位於上阪街北側的府市口。


    這馬驛輕車熟路,一路喊叫,引起無數好奇的人群回頭。


    然後他進高大的牌樓,眼前就是宏偉的淮安府衙。


    上書四個大字:“淮安府署。”


    此署洪武三年建,一直沿用現今,東、中、西三路。


    中路有大堂、二堂、六科等房,東路為迎賓遊宴之所,西路為軍捕廳。


    與各地府署一樣,淮安府有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又有經曆司經曆、知事,照磨所照磨、檢校,司獄司司獄,這些便算是淮安府署的朝廷命官。


    便是檢校、司獄,也都是從九品的官位。


    此時六科旁的經曆司官廳中,經曆鮑承恩和顏悅色的讓馬驛在廳中稍待,他則看著捷報與幾封書信沉思。


    鮑經曆坐得穩如泰山,今年剛四十,麵目清臒,三絡長須,風度翩翩,如果有心人比較的話,就會覺得他與邳州城的黃思恩大人有些相識,都是那種深沉儒雅的官員氣質。


    當然,鮑經曆官運沒有黃同知上佳,雖為官多年,亦不過正八品罷了。


    十幾年來,也盡在各類雜職官中打轉。


    但沒辦法,舉人,就是不能與進士相比。


    沒意外的話,鮑經曆這輩子都幹經曆這類官了。


    不過雖是雜職官,他的經曆司亦不可小看,經曆、照磨、檢校,受發上下文移,磨勘六房宗卷,隨便拖一拖,讓你的公文延遲幾天,便讓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此時鮑經曆卻在沉思:“楊河……鹿邑人……十七歲得了秀才,難道……”


    往事曆曆在目,湧上心頭,還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與楊賢兄同榜登科,皆中舉人,然後就是歲月蹉跎,在京中一磨就是三年。


    三年中,楊賢兄未得一官,失望回鄉,自己,也隻是謀得一個九品的主簿罷了。


    辛苦十幾年,各州縣調任,最後謀到府城任經曆,一呆就是五年。


    但看看現在自己,亦隻是正八品罷了。


    官場辛勞,難以言說,隻書信與楊賢兄訴說,得一益友解煩,稍稍寬心。


    人生難得一知己,特別自己與楊賢兄沒有利益糾葛,可以放言語說煩苦,每每寬慰。


    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去年時,楊賢兄突然書信前來,言流賊囂囂,可能會舉家前來淮安府城避禍,他翹首以待,然左等右等……


    看著麵前捷報書信,鮑經曆沉思:“此楊河,可是彼楊河?聽楊賢兄說,他有一子,亦是稱楊河。”


    他想起淮安城內傳言,閻府那媳婦,王府那閨女,似乎與那睢寧練總楊河交情不淺。


    而這王瓊娥……


    自己有子鮑廷章,娶金家女金玉笙為妻,平日回去也聽兒子說,他的賢妻,與那王瓊娥乃閨中蜜友。


    或許自己可以回去,向自己的兒媳打聽打聽。


    想了想,他站起來,看旁邊公房中,知事安榮欒一杯茶,正拿著邸報看得滋滋有味。


    不由搖頭,老安這人,曾經跟他一樣,滿腔雄心,然現在快五十了,仍然在九品的位置打轉。


    幾十年過去,什麽雄心都沒了,現在他什麽事都不幹,除了喝茶,就是看邸報。


    “自己未來可會如此?”


    鮑經曆心下一歎,正了正色,就含笑走向那馬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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