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河等人離開防峿鎮繼續北上。


    這邊一直是通京大道,基本的道路好走,也沒什麽河流山頭阻礙,偶爾從一些丘陵邊上過。


    後世防峿鎮北上二十裏還有“新墨河”,此時沒有,“新戴運河”五八年才開挖,原本從堰頭鎮匯入駱馬湖的墨河被截斷,改道從東南注入沭河,稱為“新墨河”。


    但此時墨河仍注入西南向的駱馬湖,跟沭河無關。


    從防峿鎮北上一路走,景色也很蕭條,官道冷清,有時遇到大股商隊,尋常的小商人,小老百姓幾乎看不到。


    一路村寨也看到很多,但幾乎都是那種封閉式的村寨,圍著圩牆,外麵滿是各種各樣的大水坑子,百姓就在寨邊做事,幾乎很少離開自己村寨的十裏之外。


    迫不得已要出門,也是成群結隊,帶了刀矛弓箭等兵器防身。


    婦女小孩更不敢出門,整日就是待在自己的圩子裏麵。


    盜匪的蹤跡也時有可見,偶爾官道旁看到一具屍體,就那樣臥在路邊雜草中暴曬,這就是單身旅客此時在亂世中的遭遇。


    當然,看到楊河等人經過,不是沒有剪徑小賊打主意,隻是看到官道上的十人馬隊,個個彪悍,他們想動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看能不能吃得下。


    比如楊河等人路過當地一個叫大溝的地方,官道左側丘陵起伏,滿山的荒草比人還高,就鑽出幾十個毛賊攔路,想讓楊河等人留下一筆買路錢。


    楊河等人直接衝過,當場踏死十幾個人,就那樣揚長而去,屍體都懶得管。


    不過基本上匪賊欺軟怕硬,特別眼光敏銳,一看楊河等人就知道不好惹,多知趣的在遠處窺探,很少有上來動手。


    總體太平無事,官道上趕路速度也快,特別這通京大道,兩旁滿是樹柳雜槐,很多明初就開始栽種,到現在柳槐參天,枝繁葉茂,順著邊上走,有時連走數裏看不到頂上的烈日。


    離防峿鎮三十多裏時,楊河還看到沭河的對岸有山蔓延十餘裏,但不高,隻有數丈之多,從這邊看去,那邊的山石一片紅色。


    似乎那山上還殘留有土城,然後山下頗有湖泊,湖光山色,到處蒼鬆翠柏,鬱鬱蔥蔥。


    胡就業說那山就是塔山,山上的土城就是雀兒城,相傳為五代時郭彥所築。


    因為沭河九曲南行,到塔山為山所阻,就繞山而過,形成很多的湖泊,以前宿遷有錢人經常到這邊踏青避暑,現在都沒人了。


    到了這邊,也離劉家莊巡檢司不遠,楊河等人約在午時,就看到了那劉家莊的身影。


    雖不如防峿鎮,也是個頗大的市鎮,特別南北較長,東麵離著沭河不遠,還有個水路碼頭,算是個貫通南北的重要水陸商埠。


    楊河聽胡就業介紹,這劉家莊初隻是個小莊子,靠在官道的頗西側,巡檢司就在莊子的最北端,緊挨著官道建立。


    然後慢慢的有莊民在巡檢司邊蓋房,劉家莊的房屋也越來越挨著官道。


    慢慢人口又繁衍,官道的東側也有人蓋屋了,又因為處兩省交界,來往的商客多,慢慢莊內店鋪越多,這莊內的官道也成了街道。


    又因為世道亂了,劉家莊的四周也築起了高高的圩牆,還引來沭河水作為護莊的壕溝水流。


    現在劉家莊有三個土牆門,北門,南門,東門,不過從東門出去,一直到沭河邊一裏多的路,雖然也頗有倉房店鋪什麽,但卻沒有保護在圩牆之內。


    楊河點頭,他遠遠看著莊子,四周都是曠野,頗有耕地什麽,邊上多鮮花,此時正姹紫嫣紅。


    看莊子的西麵,還有沭河的對岸都頗有村寨,此時有不少村民往莊子進出。各莊生活雖封閉,但很多生活用品也是需要的,他們不可能跑到宿遷縣城去購買。


    各人也有物品交換出售需求,於是集鎮的作用就體現在這裏。


    劉家莊編有鄉勇,又有巡檢司的弓兵,加上莊子也大,商客店鋪多,周邊的鄉民都來此交易,特別每逢會、逢集、節日的時候,人流量更多,就象現在的新安集一樣。


    楊河看著那邊,此地傳說是鍾吾子封地,稱“鍾吾國”,一直都有村落,明時發展,清季道光、鹹豐年間鼎盛一時,建有城,主街四五裏,商鋪數百家,稱新安鎮。


    49年後,這邊脫離宿遷縣為新安縣,後又易名新沂縣,90年撤縣建新沂市,不過此時都屬宿遷縣的土地,再往北走一會,就是山東郯城的地界了。


    他看沭河上頗有船隻來往,說道:“冬日這邊,河水會結冰嗎?”


    胡就業道:“每年都結,可結實了,人馬車輛都可以走。”


    楊河皺了皺眉:“過河到對麵,那邊有沒有官道去沭陽?”


    胡就業道:“大路沒有,一般商客南下,都是走通京大道到防峿鎮。有去沭陽的,也是再南下些走到衝口,那邊有分道,可去邵店鎮。然後從邵店鎮往東,順著沭河邊走,又過河,就可以到沭陽縣城。”


    他對楊河說道:“不過這邊倒也有去沭陽的小道,從碼頭邊坐船到對岸,再往東南走,過沭河後也可以到沭陽縣城。但路不好走,南北向的河流太多。”


    楊河道:“郯城那邊呢?”


    胡就業仔細想了想,說道:“郯城那邊走大道也是這樣,順這通京大道往南走。若走小官道,也先要到沭河東岸,再過馬嶺山等一些山水,就進入海州地界。入海州後,也順東南走,先會到東海巡檢司。到了巡檢司那邊,有兩條道分開,一條小些,南下去沭陽。一條大些,往東麵的海州城去。”


    楊河點頭沉吟,良久他道:“進莊子歇息吧。”


    ……


    楊河等人從南門進,圍著莊子,有一道一丈多高的夯土牆,牆外又有約兩丈寬的護莊壕溝,此時裏麵都是水。


    看莊門有吊橋,夜晚或是遇匪都可以吊起,莊牆有鄉勇巡邏眺望,莊門兩邊也有人持刀矛守著看著。


    甚至一些人弓兵打扮,纏著紅裹,掛著木製腰牌,手中有著弓箭、腰刀、鐵尺等兵器。


    總體來看,這莊子對外界還是警惕的,有時守衛還會對商客加以盤問。


    不過畢竟是一個商貿鎮子,盤問檢查的事還是少,免得得罪商客,很多來往的商人也有大背景,隻要他們不鬧事,守衛多是警惕看著。


    特別一些人對楊河等人看了又看,但看他讀書人打扮,身後那些人可能是他護衛,又一色的驃肥馬壯,就沒人上來盤問。


    很多做買賣的鄉民也從這邊進出,挑著各樣的擔子,趕著大小的牲口,楊河等人進去,唯聞到一陣陣騾驢糞便的味道。


    內中的大街就是泥土路,人走在上麵,塵土飛揚,加上行人商客,騾驢畜生,兩邊各種各樣的店鋪,火辣辣的太陽曬下來,混著各樣的味道,就讓人昏頭轉向。


    好在這街道以前是官道,大小的柳槐還是多的,人走在下麵,多少帶來一些陰涼。


    因為饑腸轆轆,楊河等人也顧不得多看,看前方一家頗大的飯鋪,特別飯鋪邊一顆大槐樹,很多桌子就擺在樹下,涼風習習。


    邊上還有馬槽,可以給自己的坐騎喝水吃料,眾人就在這邊停下,先吃個飯再說。


    李如婉更喘著氣道:“餓死你家爺爺了。”


    這一路來,眾人吃飯歇息的事也由她與錢三娘主理,二女就上前,讓掌櫃的趕緊招呼,什麽好吃好喝的都端來,銀錢不是問題。


    看來了豪客,飯鋪掌櫃與眾夥計也是打起精神,殷勤招待,萬叔等人也忙著,將各人的坐騎牽到邊上喝水吃料。


    很快流水般的飯食端上來,煎餅,捆香蹄,東坡回贈肉,清湯羊肉,河魚,炒素雞等等。


    出門在外,對吃的楊河是不吝嗇的,一路吃好住好,眾人跟著他,也嚐遍了各地的美食。


    這煎餅算是本地的特產了,與外地的烙饃有些區別,不是烙好後卷菜吃,而是菜肴先調拌好,趁煎餅在烙,隨著炒熟折卷切成方塊食用。卷煎餅的菜肴各有不同,楊河等人吃的卻是炒小魚與雞蛋炒鹽豆子。


    楊河吃得點頭,本地的美食還是有特色的,特別那捆香蹄亦是別有風味。


    邊上眾人也是吃得呼哧呼哧,他們倒沒有品嚐美食的心情,最重要是吃飽,份大量足。


    李如婉一手持煎餅,一手持豬蹄,滿嘴流油,不斷點頭。


    邊上錢三娘也是埋頭吃著,她食量甚大,初在楊河麵前斯文,看他不介意,慢慢又放開了。


    這邊大吃大喝,菜肴流水般端來,邊上食客都是羨慕,這飯鋪生意甚好,但眾人多半吃一碗麵,或是一個煎餅,最多炒一個菜,這樣大吃大喝卻是不敢。


    特別現在世道不好,物價騰貴,往日眾人敢吃一碗麵,現在隻敢吃一個餅。


    看著那邊大吃的各人,眾人就神情複雜。


    兩個路過的孩童也被吸引,一男一女,可能隻七八歲,身上的衣衫滿是補丁,臉上都有營養不良的菜色。


    但二人眼睛都很大,也很亮。


    他們扯著兩個大人的衣角,似是他們父母,身上的衣衫也是千瘡百孔,男穿草鞋,女穿破舊的布鞋。


    二人挑著空擔,似是進莊賣什麽貨,現在賣完了,要回家了。


    看到楊河等人吃喝,不說小孩,兩個大人也是吞著口水,但看了一眼,就埋頭走開。


    兩個孩童卻是戀戀不舍,男孩扯著母親衣角,囁嚅說道:“娘,俺想吃煎餅。”


    女孩不說話,但大大的眼中亦滿是渴望。


    母親說了句什麽,男孩不說話了,與身旁妹妹乖巧而去,但二人皆是一步三回頭。


    那父親看了一眼,歎了口氣,埋頭隻想快走。


    錢三娘看著,忽然道:“那個漢子,那個婆娘。”


    她喚有些不安的二人回來,取了兩個煎餅,遞給二人身旁的孩童,說道:“快吃吧。”


    兩個大人都是千恩萬謝,說道:“謝謝這位太太。”


    兩個孩童美滋滋的啃著煎餅,也是道:“謝謝這位姐姐。”


    二人歡喜隨父母而去,一邊回頭不時看向錢三娘。


    遠遠的,還可以看到兩個孩童亮晶晶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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