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邳州城南,“不羨仙”茶館。


    本茶館處城內迎恩街處,附近有米市、雜貨市、氈貨市、油麻市等等,商貨聚集,熙熙攘攘。


    然後茶館不遠處是十字街,有廣惠街通西關外,文明街通東關外,豐城街通北關外,又有這迎恩街通南關外,地點良好,交通便利。


    茶館有二層,是個典型的書茶館,客人主要是喝茶,聽書聽戲同時吃些店主自製的小糕點。還消費多樣,可以上二樓雅座喝上好的花茶、龍井茶等,也可以在大堂喝廉價的大碗茶。


    甚至旁邊有各種小攤,賣本地各類小吃,鹽豆、菜煎餅、炒小魚,客人買來,店主亦不過問。


    放在後世,就是所謂的可以“自帶酒水小吃”了。


    也因此這茶館生意非常好,一大早開始,就人頭攢動,夾著修腳的、按摩的、掏耳的穿梭往來,人聲鼎沸。


    此時台上“大書”剛結束,叫好聲中,說書先生下去,接下來是“小書”,也就是評彈類的節目。


    趁這個機會,許多人紛紛叫道:“小二,加些茶。”


    “來了。”茶博士應著,他們個個舉著巨大的紫銅長嘴大茶壺,來到各人桌前。抬手間,滾熱的茶水就直注入茶碗內,宛如一條白線。還剛好灌滿,外麵點滴不留,手法硬是叫絕。


    說是博士,其實這些人都是摻茶跑堂的,但也不可小看,許多老夥計都有絕活。


    他們倒個茶都花樣繁多,什麽“蘇秦背劍”,什麽“蛟龍探海”、“飛天仙女”、“童子拜觀音”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看得賞心悅目。


    不過顯然的,眾茶客都見怪不怪,他們聽著上間的梆子,說的卻是最近的事。


    “唉,聽說了嗎?廬州城陷了。”


    二樓一個茶客說著:“聽聞上個月十九日,八賊攻陷了廬州,殺戮甚慘。然後幾日後,革賊又陷無為州,士民投河自沉者無算。唉,這大明怎麽了。”


    一個茶客也是歎氣:“某也聽說了,隻是廬州城池高深,怎麽就陷了?記得崇禎八年時,流賊也曾攻打過廬州,但被知府吳大樸打得大敗。怎麽換了個鄭履祥,廬州就陷了?”


    一茶客道:“坊間傳說,是八賊令人偽裝成儒生,趁士子會試時,以儒冠進入。然後半夜縱火,城就破了。”


    眾人都好奇探詢,但一個茶客反駁:“這都是以訛傳訛,我樓下租客就是逃來的廬州人。他言吳府尊去後,‘鐵廬州’不再,加之近年蝗旱不斷,人皆思亂。獻賊克舒城後,令精騎偷襲,他以剪毛賊十三人從將軍廟攀援上城,竟無一知者。然後打開大西門,放群賊入城,滿街殺人,城就破了。他也是趁亂才逃出廬州城。”


    眾人皆是聽得膽戰心驚,想想當時的悲慘,一茶客幽幽道:“記得上月初時,那八賊曾被練總楊大人打得大敗。他帶一些殘兵回去,怎麽就攻陷了廬州城?唉,自賊亂到現在,鳳陽府,廬州府二地,就沒有不陷的城池州縣。這二地的百姓,慘了……”


    眾人皆是沉默,壞消息不斷,總有一種亡國的陰影籠罩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良久,一茶客幽幽道:“我們邳州城,不會也遭流賊吧?”


    這下子,各茶客皆七嘴八舌道:“不會,肯定不會,不說有大河攔著,就說睢寧練總楊大人會調來邳州。他老人家可是連敗闖賊,獻賊的豪傑,有他坐鎮,邳州城定然固若金湯。”


    眾人都興致勃勃討論起楊河的事,他兩次大敗流賊,都是劇賊。一次闖賊曹賊麾下悍將一隻虎,袁宗第、王龍等人。一次更是革賊、八賊等人親至。


    但最後都被打得大敗不說,聽說反被楊大人勒索銀兩錢米。


    談起這事,眾人不以為恥,反有一種引以為豪,感同身受的自豪感覺。


    亂世中,最重要是有力量,讓治下民眾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餘者非君子所為,這都是細枝末節了。


    又聽說楊大人拜謁史督臣回來,傳聞其頗受史相公器重。


    十九歲的七品官,又有了深厚後台,真是讓人嘖嘖稱羨啊。


    當然,聽說楊大人快來上任了。


    更有消息靈通者言,聽聞州衙各大人,衛所各大人,邳州城內外各名流鄉賢,甚至河務同知署、工部都水分司署兩位大人都齊聚在衙前街的“迎春樓”,一副要為誰接風洗塵的樣子。


    加之遞運所的大使鄧官,早早去了“望淮門”那邊,一副迎接人的模樣。


    或許楊大人今日就會來。


    這樣在楊大人治下,探聽他的喜好忌諱就很重要了。


    免得到時惹了什麽麻煩,觸到什麽黴頭,這也是小老百姓的生存之道。


    “聽說這楊大人倒與民相安,他的麾下也軍紀甚嚴,從不騷擾百姓。就是因身世遭遇,極為痛恨匪賊,甚至對青皮地棍也頗為痛惡。聽聞他在睢寧時,就殺得人頭滾滾,什麽打行、騙行、潑皮無賴,都被他殺光了。”


    “若楊大人前來邳州,嘿嘿……”


    一個消息靈通的茶客說著,眉飛色舞,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興災樂禍。


    看到別人要倒黴,心裏總是痛快。更別說,將要倒黴的是人人痛恨的土匪青皮了。


    邳州這地方土匪一向多,為非作歹,宋甘來的鳳山村民遭遇隻是代表之一。


    因處於漕運要道,這方商事興盛,青皮地棍的活動更比睢寧縣猖獗了無數倍。


    這地方還有個特色,除了本地的無賴莠民外,很多青皮是來自外地的遊民惡丐。


    他們獷悍成性,橫行無忌,稍不遂意,便是棍棒相加,挺刃相仇。對這些人,官府是無可奈何的,甚至本地無賴,官府的不法吏役與他們相勾結,本地的良民百姓深受其害。


    時人筆記稱,明中末邳州就有四大害,“訟棍”、“賭棍”、“葬棍”、“媒棍”。


    這四大害如此出眾,以至本地的打行騙行都被他們比下去。


    又或者他們相互勾結,彼此間勢力盤根錯節。


    而這些人,又與各地的土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聽聞楊大人喜歡對這些惡棍下手,茶館各人皆是興奮。


    他們高談闊論,談起了楊河種種,眾人公認意見,楊大人到後,邳州形勢肯定會不一樣。


    至少,這邊土匪會少很多,百姓走在路上也會安心些,不會動不動,就遇到匪徒的綁票勒索打劫。


    正說得高興,角落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抬起頭,他一身青衫,頭戴儒巾,麵孔白皙,文質彬彬的樣子。


    但看他雙眸閃動,舉止中帶著一絲深沉,又顯示此人不一般。


    他放下茶盞,默默想了陣什麽,唰的張開折扇,就起身往樓下而去。


    看到他,眾多茶客紛紛招呼:“喲,是趙茂才。”


    “趙茂才,今日沒去州學?”


    那趙茂才一一微笑還禮,神態親切。


    他乃是本地的廩膳生,名趙還祿便是。此人二十一歲就中了秀才,又一直是廩膳生,不可小看。特別他的父親趙高堂,開了錢莊,又有許多生意,乃本地豪強之一。


    在眾人眼中,趙家一向神秘,趙高堂亦多以大善人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麵前。


    看趙還祿下樓,樓上眾人繼續閑聊,一些人還談起從邸報聽來的消息。


    說鳳陽總督高鬥光督軍不力,連失多城,可能要被治罪。


    坊間傳聞,接下來馬士英提督廬鳳軍務的可能性很大。


    ……


    趙還祿到了樓下,這邊一些認識他的茶客也紛紛向他恭敬招呼。


    但趙還祿沒有理會的興趣,這些喝大碗茶的人,身份可不能與樓上茶客相比。


    他隻平淡的搖著扇子,走出了“不羨仙”茶館。


    今日無聊靜坐,無意探知的消息讓他大為震動,看來有必要回去與父親商議一二了。


    正要回去,忽然一些衙役急衝衝奔來,領頭的有壯班的齊玄馬齊班頭,亦有快班的牛學浚牛班頭、賴先賴班頭等等。


    趙還祿正奇怪,就聽幾個班頭道:“快快,快把人都趕開,道路騰出來,新任的邳州練總到衠良橋了。”


    一時間轟的一聲,街上的百姓都震動了,消息傳開,迎恩街這邊的百姓紛紛聚到街兩邊準備看。


    連“不羨仙”茶館的客人都紛紛出來,擠到街邊。二樓的茶客,則個個站到窗戶旁,隨時準備占個好位子。


    趙還祿就不走了,移步到一個商鋪的台階上看。


    看下邊就是牛學浚牛班頭,陰沉著臉,還有他弟弟牛學洙,皺著眉頭。


    此時這個快班衙役唉聲歎氣:“唉,這姓楊的在睢寧好好的,來邳州作甚?這下子沒好日子過了。”


    聽他抱怨,他哥哥牛學浚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說著還警惕的往周邊瞟了一眼。


    對他們這些衙役來說,在州縣之地,可謂稱王稱霸,然遇到個“楊殺星”,不說對青皮光棍砍瓜切菜,便是一言不合,對縣裏的衙役老爺都大打出手。


    睢寧的消息傳來,州衙各員未必沒有兔死狐悲。


    隻是這姓楊的犀利非常,不說凶悍的流賊都打得大敗,還深受史相公器重。


    他麾下一大票彪悍的鄉勇,對這樣的人,自己惹不起,唯有小心謹慎了。


    不說這些衙役內心,在這一片百姓周旁,還有些地棍樣子的人籠著袖子看。


    內中一紫袍漢子,臉上有道長長傷疤,使得他看起來更為彪壯。


    此時他卻是麵帶憂慮,對旁邊一留著山羊胡子的男子說道:“鄭爺,這楊大人到來,對我等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田某這心中,總是七上八下的。”


    那山羊胡子鄭爺也是歎氣:“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紫袍漢子正是城內一打行的行頭,這些年在邳州城呼風喚雨,連當年的睢寧七狼囂張一時,最後都被他活生生打跑,趕到睢寧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則占有這塊肥沃的土地。


    然日子本來過得舒舒服服,不料他聽到一個消息,幾個月前,“睢寧七狼”被那楊河以通賊的名義剿滅了,他不喜反懼,這樣的命運,不要也落到自己頭上才好。


    山羊胡子則是當地一騙行的骨幹,不比粱五爺等人,他多往經濟領域上走,比如在酒內攙灰、雞內塞沙、鵝羊吹麗氣、魚肉貫水、織作刷油粉等等,廣受邳州城不法商販的歡迎。


    按理說他們的行業與楊大人是井水不犯河水,隻是那楊大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在睢寧城幹的事傳到,這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二人想來想去沒辦法,確實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帶著憂慮,紫袍漢子忽然鼻子一動,回頭一看,卻是旁邊一小攤,在賣著菜煎餅。


    當下他回頭拿了兩個,遞了一個給山羊胡子,二人吃著,繼續作憂慮狀。


    看上頭都拿了,身旁各地棍也是笑嘻嘻,你拿一個,我拿一個,轉眼將攤主的菜煎餅拿光了,卻沒一個人給錢。


    那攤主咬了咬牙,也不敢說什麽。


    旁邊一些百姓看向他們,反遭這些地棍惡狠狠瞪視,立時個個縮回目光。


    再看那些衙役,對這些地棍所為隻當沒看到。


    趙還祿也瞟了他們一眼,立時一個地棍惡狠狠瞪來,眼中就帶著凶意與殺機。


    趙還祿平淡的看著他,那地棍更是眼中凶光一閃,就要跳起來。


    忽然旁邊一人扯了扯他,說了幾句什麽。


    那地棍眼中現出畏懼,隨後不敢再看趙還祿。


    趙還祿仍然平淡站著,這時忽然有聲音叫道:“楊大人來了。”


    立時整街的人都騷動起來,個個擁擠著往那邊看。


    趙還祿一樣極力探頭看去。


    就聽鐵蹄聲聲,伴著整齊腳步的顫動。


    還有一麵大旗探出,鮮紅如血。


    ……


    老白牛:多謝gwa2002書友的盟主打賞,還有最愛趙中舉、堅持之以恒、不動如山動如雷震、美利堅特別行政區黨委書記、阿奇黴素、weixingdenlu等書友的猛烈打賞,別的書友打賞投票等等。人數太多,就不一一列名了。


    說了最近的事,得到廣大朋友的理解支持,心中非常的感動。


    還有許多朋友說了治療方案,如遊龍在天、關中猛將、阿奇黴素等等,我都記錄下來了。


    各朋友的治療方案我會考慮的,再次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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