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般的暴響,左右頂端的寨牆處爆出一片連綿的火光,璀璨的火焰與濃密的白煙交匯,就若一道八字形的煙龍從寨牆上騰起。


    幾輛盾車被打得碎屑飛揚,皮革與鐵片的碎塊飛騰,隨之還有連續的慘叫,中彈各人身上騰起的血霧,他們飛撲地上的沉重身響。


    清兵掩護盾車之後,雖然這個距離新安銃打不透他們遮掩的厚實護板,但鍾吾寨牆體設計是八字形,寨牆與道路是傾斜的,眾人掩護盾車之後,可以顧到前方,但兩邊左右卻有很大部分顧及不到。


    左右兩側銃彈打來,就有連續的清兵弓箭手甚至甲兵中彈,血箭從他們身上噴出,獨頭彈打中他們身體,立時擴張成一朵花的樣式,在他們體內翻滾變形,造成驚人的創傷。


    他們姿勢各異的翻滾,撲在雪地上淒厲的哀嚎,中彈後的極度痛苦讓他們痛不欲生。


    “啊!”一個清兵弓箭手滾在地上大聲哭叫,他左腹部中了一彈,腸子都被打出來了。


    他戴著暖帽,隻穿有馬蹄袖的箭袖袍褂,這樣的防護,不由分說,獨頭彈差點將他的身體打透。鉛彈進入他體內,將那裏的內髒打得稀拉爛,那種痛苦實在難以言說。


    在他不遠處,也有一個披甲兵滾在地上抽搐掙紮,手上的盾牌遠遠拋了出去,上麵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


    卻是左側一發獨頭彈打來,他遮掩的盾牌當即被打破,然後銃彈擊入他的左胸位置,他引以為傲的鑲鐵棉甲絲毫保護作用沒有。


    現新安銃五十步就可以打破二層重甲,鑲鐵棉甲算什麽?獨頭彈打中他後,立刻將他外間的棉層破開,裏麵精鐵打製的甲片同樣洞裂,深深進入他的身體。


    又若開花似的傷害,這甲兵口中噴著血,傷口有若泉湧,噴灑出的血液深深染紅了周邊的雪地。


    他大睜著眼,不能理解,明軍用的火器不是很糟糕嗎?容易炸膛,很多時候威力也小,他也曾中過彈,還是在三十步的距離,但銃彈根本沒有打破他身上披的甲胄,為什麽這裏卻是?


    他口中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深深的不明白。


    哀嚎聲處處,很多人滾在血泊中掙紮,甚至壕溝那邊的弓箭手也撲倒了好幾個,寨牆上的新安軍射擊,雖然以盾車後的韃子為主,但也不會放過毫無遮掩的他們。


    十多個清兵弓箭手與披甲兵倒下,這還是他們極力在盾車掩護的情況下,餘者大睜著眼,整齊猛烈的排銃讓很多人頭腦空白。


    太凶猛了,他們聽過很多排銃聲音,就沒有見過如此整齊有力的。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寨堡處又傳來尖利的天鵝聲音,左右下端的寨牆處再次火光連成一片,又形成八字形的煙龍,與原先硝煙匯成一片,寨牆各處濃煙滾滾。


    又一片肉體撲倒地麵的聲音,血霧飛騰,慘叫聲連成一片。


    “這是……”索渾用力握緊手中的韁繩,對麵的火器如此凶猛整齊,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征戰的漫長歲月中,這樣有力的排銃似乎是第一次見到。


    對麵火銃破甲能力太強了,還讓他意外的是對麵火炮的用法,一般火炮越遠打越好,射程也越遠越好,這樣火炮象火銃一樣打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明軍中也有許多可以轉動的小炮,如百子銃什麽,但都是近距離打射霰彈子。對麵火炮如此用法,這需要很嚴格的紀律與訓練,前方明軍果然是勁敵,與所見南蠻大為不同。


    他身旁科爾昆目光森寒,也是咬緊了牙。


    兩次排銃一打,勇士們恐怕損傷不小,特別那邊的守軍以側射的方式打擊。好在對方戰鬥力多少試探出來,他們火器果然犀利,但勇士們的鮮血不會白流!


    就聽索渾喝道:“立刻吹螺,讓將士們衝上去!”


    他看得清楚,對麵兩排銃已經打完,再次裝填需要耗費不少時候,現在,就是大清勇士的天下了!


    號手拿著海螺站在他身旁,與身後眾韃子正在吃驚,聞言立時拿起海螺狠吹一口。


    “嗚……”渾厚的海螺音又從地麵滾滾而去。


    “殺!”悠長雄渾的海螺聲從腳下滾過,任廝喊聲,炮聲銃聲都不能掩蓋。


    如悶雷似的聲響在腳下顫動,若雷鼓般敲擊著眾人的心。


    聽到這螺號,餘下的清兵立時眼紅了,內心的武勇,凶蠻,殺氣一下激發出來。


    多少次了,八旗兵隨著海螺音撲向敵陣,三螺三呼,三呼三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雖然兩次排銃與兩陣火炮後,二十多位勇士倒在血泊中,他們出動不過一百五十多人,損失嚴重,但聽到海螺號,餘下清兵還是握緊自己的武器,拚命呐喊衝鋒。


    而且他們知道,明軍火銃已經打完了,隻要衝上去,對麵守軍就是任由他們宰割。


    四輛盾車拚命衝前,弓箭手向寨牆各處用力射箭,特別兩處炮位所在。各甲兵握緊自己的飛斧鐵骨朵標槍等利器,隻待衝入三十步內,就飛投向各處的敵人。


    猛然前後兩聲炮響,又兩發炮子咆哮過來,前方右邊的盾車終於被打中,十兩重的彈丸洞穿護板,讓層層包鐵包牛皮的厚板破了一個大洞,伴著護板後紛揚的血雨騰起。


    左邊的盾車也再次被打中,原先這裏就挨了一炮,塌陷碎裂成好大一個洞口,再中一炮,護板更是大半破碎,已無掩護功能。激起的碎片更是飛濺,殺傷了好幾個推車的包衣與後麵跟著的弓箭手。


    盾車後的韃子大聲嚎叫,他們幹脆棄車,呐喊著從盾車後衝出,他們持盾牌刀斧鐵骨朵,拚命朝前方衝去。


    他們終於衝入三十步內,雨點似的飛斧標槍鐵骨朵就投向炮位處,還有寨牆的各個地方。


    也就在這時,尖利的天鵝聲音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暴響,又是猛烈的排槍,寨牆上下又爆出兩陣連線的火光,鍾吾寨內外,似乎要被濃密的白煙籠罩了。


    進攻清軍的慘叫連成一片,血霧橫飛,道路上倒下一具具屍體。出乎意料的又兩陣齊射,讓攻打的正藍旗韃子一片大亂,他們意想不到,不是火銃打完了嗎,怎麽還有?


    “嘭!”北端凸角處的火炮噴出大股濃煙,隨著濃煙噴射的,還有數十點細碎凶猛的紅光。


    地上的雪屑飛揚,一道道長長的血霧飆升,殘餘未被火銃打中,衝前靠近的幾個披甲兵被霰彈打個正著,就身體詭異的抖動,左右前方不斷噴出血箭,一聲不響,就歪滾在雪地上。


    ……


    索渾猛的踩著馬鐙站起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前方,他們還有銃兵?


    不對,如果還有,不會看不到人,就是原來那些守兵,他們用的火器有古怪。


    身旁科爾昆臉色鐵青,冷冷道:“是南蠻的掣雷銃,全部用後部裝填,若佛郎機一樣,非常快速……就不怕煙火閃瞎了他們的眼?”


    清軍縱橫明朝各地,繳獲的火器眾多,掣雷銃自然也在內中,但此銃與佛郎機一個毛病,漏氣非常嚴重。


    大樣佛郎機還好,掣雷銃要舉在眼睛邊瞄準,火氣經常泄漏出來,將射手的臉麵眼睛燙傷。清軍中就算有火器手,這種火器一般也棄之不用,想不到對麵卻大規模裝備。


    索渾臉色陰晴不定,此時不是考慮對麵為什麽大規模使用漏氣火器的問題,而是要不要繼續打下去。


    理智告訴他不能打,對麵幾陣火炮與排銃後,己方傷亡快五十了吧?已經折損快三成,該退了。


    但他心中就是怒火熊熊,他們驕狂怪了,突然折損這麽大,對方卻死傷多少?誰也接受不了。


    而且此時有些騎虎難下,已經衝入三十步了,很快可以衝得更近,對方就算有堅甲,一樣可以射透。有犀利火器,近距離也不是弓箭的對手,或許該再搏一搏!


    他猛的下定決心,大喝道:“再吹螺!”


    “嗚……”渾厚的海螺音第三次從地麵滾滾而去,餘下的清兵奮起餘勇,嚎叫衝鋒。


    他們已經衝入三十步內,他們的盾車全部破破爛爛,其中兩輛更失去掩護能力,車後的殘餘弓箭手,披甲兵全部棄車。他們拚命射箭,大把大把的飛斧鐵骨朵標槍投進炮位與寨牆各處,戰事慘烈起來。


    “快裝彈!”北端凸角處的炮長孔萬銀從掩體外看出去,不斷的吼叫催促。


    他的對麵,點火手緊靠在掩體麻袋之後,緊張的看著裝填手忙活,頭上淒厲的呼嘯不斷,不時有粗長的韃子箭矢從頭頂上掠過。還有飛斧鐵骨朵之類的武器砸得掩體陣陣大響,一些標槍更投進來,發出尖厲的嘯鳴。


    瞄準手拚命低著頭,前方“篤篤”聲不斷,火炮的護板上已釘滿韃子射來的重箭,有些箭鏃更射穿硬板,有大鑿子形狀,有紡錘梭形狀,或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形狀,陰森寒冷。


    甚至不少箭矢從護板缺口射進來,緊挨著他的頭盔掠過。


    瞄準手盡力低著頭,韃子越近,有些箭矢已經對他們士卒甲形成威脅,特別他們飛斧標槍之類的武器,若了中了,那就糟糕了。


    兩個裝填手拚命忙活,他們手上的佛郎機剛發射過炮彈,仍然白煙騰騰,一裝填手抽去鐵栓,將子銃起了,另一裝填手抱來另一子銃,套上銃腹,將係著鐵鏈的鐵栓塞入。


    這裝填手剛將腹內子銃卡緊,一大把鐵骨朵投進來,砸在他的頭上、身上。沉重的鐵骨朵砸來,砸得他頭盔與護心鏡都凹陷了,他口噴鮮血,就是踉蹌摔倒。


    “孫哥兒……”眾人大叫,瞄準手怒吼,抄起挽柄,就轉動起沉重的炮身。


    “那邊……”炮長孔萬銀指著一個方位大叫,瞄準手對照準星與照門,瞄了過去。


    外麵煙霧騰騰,人影盾車在道路上若隱若現,他想看得更清楚些,猛然淒厲呼嘯,一根掏檔子箭從煙霧中閃現,“當”的大響,就射在他的護喉甲上。


    幸好他的護喉甲有弧度,掏檔子箭摩擦著火花從頓項後掠過。


    瞄準手一愣,又一根月牙披箭疾射來,正中他的麵門,就從腦後透出。


    瞄準手一聲大叫,就向後摔倒出去,滾在火炮前隻是掙紮。


    “滕兄弟……”另一裝填手扶起他,大呼醫士。猛然幾聲尖厲的嘯鳴,幾杆標槍投了進來,裝填手剛抬起頭,一杆標槍已是透甲而入,血花噴濺,他踉蹌後退。


    瞄準手滕正文也中了幾杆標槍,身體顫抖幾下,徹底不動。


    孔萬銀悲憤怒罵:“你個大大。”


    他搶上去,抓住挽柄,怒吼道:“點火!”


    點火手連忙將點火杆上的火繩往鵝毛引藥管上一點,轟然巨響,濃密的煙霧淹沒了這個角落。


    ……


    煙霧騰騰,硝煙夾著血腥味,嗆人刺鼻之極,坡道寨牆的後麵,曹景興猛然將銅栓推進按下,弧刀劃破定裝紙筒後端,引藥沙沙傾入火門巢內。


    他撥下擊錘,咬了咬牙,就貓起身來,此時他鐵麵罩已經蓋下,死死卡在左側頓項處的甲塊插槽內。


    他的盔甲上插著好幾根的箭矢,一根差點射透甲胄,刺入他的肉內。


    韃子射箭又狠又準,大量的箭矢射進來,兄弟們紛紛中箭。特別這戴著鐵麵罩,視線非常的不靈活,幾次排銃後,又煙霧騰騰的,韃子兵在白煙中若隱若現,幾根冷箭過來,不注意都看不清楚。


    曹景興就這樣中了好幾箭,好在那些箭矢用的是十力弓,他又二十幾步被射中,箭矢沒有射透甲片,沒有傷害到裏麵的血肉。


    但現在韃子越近了,很多人衝到二十步,甚至十幾步,卻要小心了。特別韃子們投來的飛斧標槍等物,更是淩厲。


    此時中軍已經下令自由射擊,韃子兵拚命衝鋒,若待天鵝聲再齊射,恐怕他們都衝到眼前了。不比賊寇,韃子們的箭矢等威脅太大,不能讓他們靠得太近。


    身邊銃聲不斷,兄弟們正在射擊,曹景興舉銃站起來,剛一探頭,又急忙蹲下,幾把飛斧從頭頂淩厲飛過,嘩嘩的切劈在身後斜坡處的竹籬笆上。


    他一下站起,開了一銃,轟然彌漫的硝煙中,一個韃子披甲兵就騰飛出去,半空中,大蓬的血雨就噴灑出來。


    曹景興又蹲下,一起銅栓機,清脆的金屬脆響,腹膛口露了出來,騰騰冒著白煙。


    他快速從挎包取出一發定裝紙筒彈藥,正要塞進膛口,忽聽幾聲慘叫,卻是甲內新兵陳複生與楊得茂剛站起來,身上就中了好幾箭,他們踉蹌後退,摔倒在寨牆後的木地板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陳複生鐵麵罩被射得凹陷碎裂,致命的是胸口幾箭,都是掏檔子箭,破甲犀利,十幾步距離,連護心鏡都被射穿了。


    楊得茂咽喉到胸口處刺蝟似的,插了五六根箭矢,他的護喉甲就算弧形,這個距離也被射得凹陷,兩根箭矢更深深刺了進去。


    “大家小心,注意閃避。”甲長趙彥和大叫著,猛然孔萬財一聲大叫,被一把鐵骨朵砸在頭盔上,頭破血流。


    馬小保剛站來,尋找到目標正要開銃,甲長趙彥和大叫道:“小心!”


    馬小保戴著鐵麵罩還看不清楚,一把飛斧忽忽飛來,重重切在他的左手臂上,血花飛濺,他的鐵臂手都被切開了。傷口很深,鮮血淋漓,馬小保怒吼著將飛斧撥了下來。


    “大家小心,注意閃避。”甲長趙彥和叫著,舉銃瞄著一個韃子,忽然銃兵康應舉大叫:“有標槍。”


    趙彥和看去,一杆標槍正朝他的位置淩厲投來,趙彥和急忙閃過。


    猛然淒厲的呼嘯,煙霧中又是兩道黑影掠來,又是兩杆沉重的標槍。


    趙彥和隻閃過一杆,另一杆標槍正中他的身體,從他右胸處透甲而過,標槍重大的鐵鋒從他鬥篷後透出,大股血花濺出。


    趙彥和轟然倒地,身軀沉重摔在身後木地板上,大股鮮血從他鐵麵罩周邊噴出來,染得護甲處處鮮紅,他想要說什麽,最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眾人都是驚叫,曹景興怒目圓睜:“趙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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