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田葉友和建設部派過來的工頭在主持福山銅礦的基建工程,但因為人手不足,陳一鑫也必須經常在工地上充當監工角色,最近很少到校場監督礦場駐軍的日常訓練。今天也是下午開始降雪之後,陳一鑫監工的一處露天工地不得不暫時停工,所以他才回到營地,在校場上集合了自己的部下,打算讓他們多適應一下北方地區的冬季。


    當然了,這其實對陳一鑫自己來說,也同樣是一種全新的經曆。他出身福建,在穿越之前並沒有經曆過北方的冬天,所以與絕大部分出身於南方地區的部下們一樣,今年也是首次在這種寒冷的環境下過冬,需要有一個適應期才行。這種適應不僅僅隻是生活上,對於部隊來說,更重要的是保持較好的作戰狀態,所以即便是天上已經開始下雪,陳一鑫還是堅持讓部隊集合訓練。畢竟真要打仗的時候,對手也不見得都是登州明軍這種慫包,可能根本就不會考慮下雪休戰這種事,早些適應雪天作戰也是駐軍部隊必須要具備的軍事素質之一。


    福山銅礦這邊,除了駐軍便是礦工,常住人口幾乎都是青壯男子,隻有炊事、醫衛等後勤部門才有少量女性,所以當陳一鑫看到孫真帶著一個年輕姑娘從校場邊經過,立刻便將他叫住進行盤問。


    小姑娘從孫真身後探出頭來偷望,陳一鑫瞪了她一眼,便見小姑娘吐吐舌頭縮回了頭,這個俏皮的表情讓陳一鑫不禁心中一動,但也僅僅就隻是那麽一瞬間而已,旋即便恢複了神智。


    對於這個小姑娘所說的“探親”理由,陳一鑫並不太相信。這福山縣前幾年的治安狀況十分糟糕,沒有哪家敢讓年輕女子單獨出遠門,何況中間還要穿越幾十裏的山區,這片地區以前可是萬家軍的控製範圍,雖然萬家軍是被打掉了,但這裏的治安狀況也並未真正恢複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水平,一個小姑娘要孤身走這段路實在太有違常理。


    而且陳一鑫看著對方這幾大包行李也頗為可疑,一般來說出遠門行李帶得多,都會用箱子來裝運,這小姑娘的行李卻全是用布打的包裹,而且看這包裹布花花綠綠的,似乎是床單之類,怎麽會有人弄成這樣出門?這與其說是走親戚,倒更像是逃難,陳一鑫心頭犯疑,自然是要叫人好好檢查一番。


    叫來的女兵在檢查行李期間,陳一鑫見這小姑娘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當下更是覺得這裏麵有問題了。很快女兵就翻查完了這幾大包行李,過來低聲向陳一鑫匯報了結果。


    “你的行李裏,全是金銀細軟和新衣服,你這是剛走完親戚,還是把哪家小姐的閨房給打包帶出來了啊?”陳一鑫聽完之後,便板著臉對馬玉玲問道:“你好好解釋清楚,這行李是怎麽回事?”


    馬玉玲還沒回話,她身前的大個子孫真先出聲了:“首長,這行李……有什麽不對嗎?”


    陳一鑫道:“你覺得會隨身帶著五十兩現銀出門的小姑娘,會是她這個落魄模樣嗎?”


    孫真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能帶五十兩現銀出門的小姑娘,別說在福山縣,就是在整個登州範圍來說,肯定也是大家閨秀、富家子弟的水準了,獨自出遠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說前呼後擁多大的陣勢,起碼幾個隨身使喚的老媽子、丫環是得有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更不可能自己動手搬運。這個楚楚可憐的小姑娘,來曆顯然不是那麽簡單。


    這時候檢查行李的醫護兵已經將其中值錢的東西全都挑揀出來,呈到陳一鑫麵前。除了現銀和銅錢串之外,還有金銀飾物若幹,掛著黃豆大小珍珠串扇墜的檀香扇一把,甚至還有一支產自海漢的玻璃毛筆小心地用棉布包了裝在細竹筒裏。這些七零八碎的小東西加在一起,市價也得幾十兩銀子了。


    “林姑娘,那你就說說吧,這些東西從哪兒弄來的?”陳一鑫看過屬下呈上的證物之後,臉色更是難看了許多。他實在不願將麵前這個穿得幹幹淨淨,長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跟妙手空空的入室盜賊聯係起來,但種種不合常理之處,都在指向他所猜測的這個結論。如果對方長得難看一些,他可能已經讓孫真把人抓起來了。


    “這些……都是小女子自己的東西……”馬玉玲心中十分委屈,但她也料到了對方可能會對此產生的猜測,因此語氣並不十分堅定,因為她一時間還沒想到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你的東西?”陳一鑫嗤笑一聲道:“你怎麽證明這些東西是你的?”


    馬玉玲哭哭啼啼地應道:“這些飾物都是小女子親手挑選的式樣,那對金鐲子上雕的圖案是蓮花,檀香扇上的桃花圖是小女子自己所畫……還有那支筆,是爹爹托人從浙江帶回,送給小女子及笄之年的禮物,一直都舍不得用,連筆頭上的膠都沒化開。”


    陳一鑫一對東西,倒也說得絲毫不差,不過他仍是不敢大意,又追問道:“那這包裹裏的衣物,各是什麽顏色,什麽料子,你可說得出來?”


    他心想若對方是盜賊,總不至於連這打包帶走的衣服都一件一件仔細看過,如果不是屬於她自己的東西,肯定是對不上號的。


    但陳一鑫這回是真的錯了,馬玉玲離家出走前收拾行李的時候就挑挑撿撿了大半夜,帶走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又怎麽會不記得。當下便如數家珍一般,將包裹裏的衣物式樣布料說了一遍,隻略去了幾件褻衣不提。


    這下就輪到陳一鑫傻眼了,馬玉玲所說的情況完全屬實,半點錯漏都沒有,而且女兵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檢視的時候發現,這些衣服的確是與馬玉玲的身材相符。如果要硬說她是比照著自己身材偷衣服的女賊,陳一鑫也覺得似乎有點強詞奪理,這麽做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最關鍵的是,馬玉玲此時已經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這一副慘兮兮的模樣,讓陳一鑫實在開不了口再說一些傷人的狠話。


    馬玉玲覺得自己太憋屈了,為了逃婚離家出走,結果一出門就諸多不順,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避雪,卻發現自己是意外闖進了軍營,而且還被人當作了偷東西的女賊看待。這種冤枉是她以前從未蒙受過的委屈,如今周圍卻根本不會有人替她說話,她想想自己接下來可能會被當作賊人關入大牢,家人也根本找不到自己,這眼淚就如決堤一般止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先別哭!”陳一鑫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這小姑娘,當下隻能讓女兵幫她把行李先收起來,然後帶她去吃點熱食。在陳一鑫的認知中,心情不愉快的時候吃點東西,算是緩解情緒的一個有效手段,雖然當下的情況不一定對路,但也隻能先試試了。


    女兵帶走了馬玉玲,陳一鑫沉著臉將孫真叫到跟前,向他詢問事情經過。剛才自己這番自作聰明險些就地翻車,這麽多屬下可都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是怎麽把一個小姑娘給弄哭的,現在也隻能想辦法盡力挽回這種不好的影響了。


    孫真也知道自己這個無意的舉動險些害得上司丟臉,當下也不敢隱瞞,把之前在礦場外看門的幾個後生也找了過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將馬玉玲出現的全過程補充清楚。


    “難道真是我誤判了?”陳一鑫突然覺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生活經驗在這件事情上麵一點都沒能起到該有的作用,反而成了引導他產生誤判的罪魁禍首。如果因此而傷害到一個無辜的小姑娘,那他的確會在心中感到過意不去。他本來就是正義感比較重的人,否則也不會對這種不相幹的小事過問得如此清楚,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對自己剛才的態度感到不安。


    除此之外,陳一鑫也仍然覺得這小姑娘獨身出遠門的行為有悖常理,這其中必然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隱情。回想剛才的情形,如果隻是因為言語上受了冤枉,那這小姑娘哭得似乎也太誇張了一些。陳一鑫雖然不太懂小姑娘的心思,但既然這事已經擺在麵前了,不能就此逃避了事,還是要把事情理個明白才行。


    在問過了孫真等人之後,陳一鑫便將操練隊列的任務交給了下屬軍官,自己徑直去了營區旁邊的軍官食堂。剛才他給女兵下的命令,就是讓其先把小姑娘帶到這邊來吃飯。


    走到食堂門口,他已經看到了小姑娘坐在桌邊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對幾名隨從吩咐道:“你們就在門口等著。”


    之所以把隨從留在門口,陳一鑫也是擔心等下跟小姑娘談話再次翻車,讓自己下屬又看了笑話。進去之後,女兵首先看到他,連忙起來敬禮道:“首長好!”


    陳一鑫見小姑娘麵前已經擺上了一碗熱騰騰的拉麵,當下點點頭道:“我有話跟她說,你先到門口等著。”


    陳一鑫還沒坐下來,廚子聽到聲音已經出來了:“首長,你要不要吃點什麽?”


    陳一鑫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


    陳一鑫遣走廚子,這才拉開椅子在馬玉玲對麵坐下來,見她已經擦幹了臉上的淚痕,稍稍放下心來,指了指她麵前的大碗道:“剛才這一通哭,哭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


    馬玉玲沒有動筷子,可憐巴巴地問道:“軍爺,這裏每個人都對你畢恭畢敬,想來你的官位一定很高吧?”


    陳一鑫幹咳一聲道:“其實我就是個小軍官而已,沒什麽官位不官位的。”


    馬玉玲一臉委屈道:“那請問軍爺,小女子擅闖軍營,是不是要被打軍棍懲罰啊?”


    陳一鑫失笑道:“誰要打你軍棍啊?再說你也不是擅闖,是有人帶你進來的啊。你還是先吃麵吧,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馬玉玲追問道:“那吃完後是不是就要被趕出去了啊?”


    陳一鑫哭笑不得道:“你怎麽這麽多問題?你趕緊吃,不吃我現在就趕你出去了!”


    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反倒是起了作用,馬玉玲不敢再問,連忙拿起了筷子。陳一鑫見她已經開動,便起身去到後廚,倒了一杯熱茶,端出來放到馬玉玲麵前的桌上。他看這馬玉玲吃相倒也算端莊,而且先前從她行李中搜到有未吃完的烙餅,看樣子應該還沒怎麽餓著肚子。


    陳一鑫耐心等她吃完放下筷子,這才開口道:“林姑娘,剛才是我態度有些問題,先給你賠個不是。你想在這裏躲避風雪,這也沒問題,等雪停之後,我就派幾個手下護送你回家。”


    馬玉玲聽到前麵半截還麵露喜色,但聽到最後一句卻不免有些慌張,連連擺手拒絕道:“不不……不用了!”


    陳一鑫道:“什麽不用了?”


    “雪停之後,小女子自行上路便可,軍爺不用派兵護送了!”馬玉玲可不想被一幫當兵的押送回馬家莊,當下連忙表示謝絕。至於她先前謊稱要回棲霞縣,實際上那邊她連一個親戚都沒有,以前也從未去過當地,隻是知道去棲霞縣的路差不多要途經這個地方,順便撒個謊而已,卻沒料到對方竟然當真,還要派人護送,這去了當地豈不是分分鍾要被揭穿。


    陳一鑫見她態度決絕,心中略感奇怪,當下堅持道:“你一個女孩子家,雪天獨自走這荒山野嶺的路,本來就非常危險,你又大包小包的帶這麽多行李,讓你一個人走,你怕是一天下來也走不出幾裏地。”


    陳一鑫這番話倒是正好說中了馬玉玲來時的窘迫狀態,當下說得她小嘴一癟,眼淚便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陳一鑫見狀連忙勸道:“哭不能解決問題,林姑娘要覺得有什麽委屈,可以說出來看看有什麽能幫到你的地方。”


    馬玉玲帶著哭腔道:“小女子的確是遇到麻煩,隻是這事……軍爺怕是幫不上忙。”


    陳一鑫見這楚楚動人的委屈模樣,忍不住就大男子主義爆發了:“還有人欺負你不成?你別怕,說出來,我可以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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