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鎮子,周密之是連方位都沒有分辨清楚就打馬狂奔。「e」


    在他的想像中,自己不論遭遇到怎樣的困難,都應該瀟灑自如,臨危不懼。但當生命真正遭到威脅的時候,他才知道再豐富的想像都是蒼白的,他一樣的膽小,一樣的恐懼,一樣的驚慌失措,唯一還沒有丟失的就是自己的機智和原則。


    顛簸在馬背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下來,不要怕,不要怕……


    可是,那顆蹦蹦跳動的心就是安靜不下來。腦子裏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李平打他他的場景,然後恐懼又再一次將他淹沒……甚至將渾身的疼痛也都淹沒了。


    奔跑了大半夜,直到汗透衣衫,嘴裏又幹又渴,肚子和脊背火辣辣的疼得鑽心,這才不得不勒馬停了下來,卻發現這一氣急奔,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墨浪的嘴裏全是白沫,極是幹渴。周密之極是心痛,摸著它的臉頰道:“墨兄,讓你受罪了,都是我沒用……”褡袋裏有水,被下過藥的水,周密之自己不敢喊,更不敢給墨浪喝了。


    水,必須要先找到水。


    但夜很黑,數丈之外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到哪去找水呢?


    沒辦法,周密之隻得牽著墨浪,摸黑趕路。


    早年他也曾受過不少苦,雖說才挨了一頓狠揍,生命也正遭受著威脅,但一安靜下來之後,便又覺得沒什麽了,反倒是心疼起墨浪了。墨浪跟了他快七年了,還從來沒有遭過這樣的罪,為了表達心裏的愧疚,他不停地安慰著墨浪。墨浪極是有靈性,不時低鳴兩聲,仿佛在告訴周密之:它不介意!


    也許是天不滅周密之,一個時辰之後,終於來到一條幹涸了大半的河旁。聞著那比瓊漿玉液都還要香的水腥味,他跳將起來,回身抱住墨浪的脖子,叫道:“墨兄,我們找到水了,找到水了……”墨浪也是一陣歡鳴。


    喝飽了水後,又脫**上的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然後往岸邊的草地上一躺,嚼著幹糧,隨著肚子裏有了貨,什麽恐懼,什麽威脅全都忘得幹幹淨淨。望著天空裏亮晶晶的夜星,周密之對啃食著草莖的墨浪道:“墨兄,咱們這一趟也不知道跑到哪裏了,萬一找不著官道怎麽辦?”


    墨浪默默地啃食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哎,都怪我,怪我呀……”周密之道:“明知此行艱難,卻一點準備都沒有就上路了。活該,活該……”話聲才落,就聽有人道:“什麽活該呀?小哥,這大夜的,你在跟誰說話?”


    周密之駭得亡魂盡冒,翻身起來,大喝道:“誰,誰在說話?”然後又問道:“是人是鬼,還是妖怪?”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道:“剛才我也是這麽懷疑你的呢!”隨著笑聲落下,周密之見一名老者提著水袋從河裏走了上來,道:“找點水可不容易,誰知道竟然遇上了一個自己跟自己說話的人,我也是嚇得不輕呢!”


    見是人,周密之這才鬆了口氣,道:“這大夜的,哎,大叔貴姓?怎麽也走到這裏來了?”


    “鄙姓魯。這不……”晃了晃手裏的水袋,道:“就為了找點水麽?喲,你這半邊臉怎麽腫了?”


    周密之摸了摸火辣辣疼著的臉,道:“那個,被人惡揍了一頓,算不得什麽!”


    魯老者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盒子道:“這是金創藥膏,效果還不錯!”


    周密之見狀,道:“這,大叔,怎麽好意思呢?”


    魯老者笑道:“這大夜的,我們能在這裏相逢,便是有緣。喏,接著……”拋了過來。


    周密之接住,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又問道:“大叔是走江湖的麽?隨身還備著金創藥膏!”


    魯老者笑道:“什麽走江湖?你看我這把老骨頭了,還走江湖,那不是自己找死死麽?”坐下來道:“看你的樣子是讀書人吧?怎麽會跟人打架?”


    周密之坐下來,苦笑道:“還真是一言難盡!”將藥膏往臉上一抹,頓時感到一陣清涼,說不出的舒爽。抹完臉上又抹肚子上。魯老者見狀,笑道:“嗬,果然是一頓惡揍,這人必是跟你有深仇大恨吧?”


    周密之痛得噝噝地吸著冷氣道:“說來你恐怕不信,我原本不認識他的……”想到魯老者不過是偶遇的陌生人,還是不要說得太多了好,便就此打住,道:“……算了,說起來也沒意思!”


    魯老者點頭道:“我知道,是遇著強盜了?!”


    周密之道:“也算是吧!”又問道:“大叔這是要去哪呢?”


    魯老者道:“回家……”便不再言語,片刻之後,便鼾聲微起了。


    擦過藥後,周密之立即感到疼痛大減,一時疲累湧了上來,便也躺了下來,倏忽間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魯老者正在烤魚,一陣陣的異香撲鼻。周密之大喜道:“昨天早上是兔子,今天是魚,看來有口福呀!”


    魯老者道:“快去洗把臉來,馬上就好!”


    周密之跑到水邊,捧起水來往臉上潑,然後用袖子一抹,就算洗完了臉,匆匆跑回來道:“好了嗎?”


    魯老者見他如此心急,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問他傷好了沒有。


    周密之這才感到全身都不痛了,活動了一下手腳,又翻了個筋鬥,奇道:“噫,這藥膏當真不錯了,這才多會兒功夫就全好了?!”


    魯老者道:“既然好那就留著,萬一下次再挨了一頓惡揍也少受些罪!”


    一提起惡揍,周密之便想到昨夜裏李平所說的話。說是去找索哈牙,那不過是臨時編出來的謊言,若李平真有辦法印證自己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豈不會派人來追殺自己?他們這些人神通廣大,我要是跑不脫被他們抓住了怎麽辦?


    越想越心憂,臉上自然也就帶出了焦急的神情來!


    魯老者烤好了魚,遞給他,卻發現他已經想得出神來,還滿臉的擔憂,便問道:“怎麽,怕遭到追殺不成?怎麽嚇成這樣?”


    周密之歎了口氣,接過魚道:“不瞞大叔,我還真是怕!”


    魯老者異聲道:“哦?到底怎麽回事?”


    周密之搖頭道:“時運不濟,歲犯煞星,倒黴呀!”便去吃魚。


    吃完早餐,周密之便要啟行,卻又找不著路。魯老者道:“還是跟著我走吧,這一帶我比你熟悉!”


    周密之為難地道:“大叔,不是我不想跟你走,而是怕連累你。那些家夥,可都是十足十的惡棍,強人,他們要是看你跟我一起,定然不會放過你的。”


    魯老者道:“我一個老頭子,怕什麽?煌煌乾坤,難不成他們還敢殺人?”


    周密之苦笑道:“不瞞你老,恐怕他們還真會殺人。”


    魯老者驚道:“這,不至於吧?小哥,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周密之搖頭道:“說不清楚!”又想起自己要折回去取信,便道:“大叔,謝謝你的關心,若是我逃得過此劫,自當不忘賜藥之恩。他日有空到中京雲遊,請務必要來榮義坊上善街七十二號寒舍盤桓幾日。大叔保重!”便一馬馬韁,疾馳而去。


    看著周密之的身影,魯老者笑道:“這小子倒是有意思。我且跟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周密之花了整整半天功夫才找著官道,問明了方位,又打馬朝回疾馳,終於在天黑之前回到藏信之處,拿到了書信。盤算著李平恐怕會帶人在去往山南道的路上攔他,了不得隻有先折回中京道,經由濟東道繞行去往蒼龍關了。這樣子雖說要多趕上四五天的路,但好過落在那些人手裏連小命也沒有了的好!


    可沒走多遠,又停下來嘀咕道:“李平等人追不到我,必會料想到我不會再從濟南道去往山南道,很有可能折往濟東或者是濟西二道去往山南道,就派人在傳送陣那邊攔我,這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了?不行,我還是沿著這條道走下去,雖說要冒些險,但也好過送上門去被他們抓!”打定主意,又勒轉馬頭,朝著昨天走過的道打馬狂奔。


    到了下半夜,又才尋了廢棄了的民宅,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草草吃了些幹糧,又繼續打馬上路。


    接下來的三天都很平靜,隨著一場甘霖從天而降,濟南道仿佛恢複了生機,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這對周密之來說,自然也算一個好消息,路上的行人多了,李平那夥人行事就不敢過於張狂,就算他再被逮住,生命也多了幾分保障!


    第四天下午,終於趕到從濟南道通往山北道的傳送陣。


    然而,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李平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傳送陣前的廣場上等著他呢。


    看來,折騰了這麽一大圈,還是沒有跑脫。


    看著李平和他身後的人,周密之真的很泄氣,同時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變笨了,怎麽連個李平也鬥不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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