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見思菊對武定中的態度如此親熱,無不大愕。特別是史箴,竟然懵了,暗道:“這,這是怎麽回事?這不像是皇上要對他下手呀……”


    思菊從太監手裏接過匣子,道:“皇上說,武大人你操勞國事,積勞成疾,他很過意不去。這幾支百年玉參都是進貢的上品,皇上特命賜給你補養身子。皇上還說,等身體大好了,內閣的事你無論如何都得挑起來,以後仰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要你和史大人,還其他內閣諸位大人們繼續保持精誠合作,帶領我鳳凰界渡過難過,開創萬年盛世。你所領導的這屆內閣是責任內閣製建立後的第一屆,要成為千秋典範。武大人,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一番殷切期望呀!”


    這些話都是思菊揣摩著鳳九淵的意思自己說的,內閣上下聽了,當真是人人心中滋味不同。


    最驚詫的莫過於武定中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鳳九淵這樣做的用意。依著他對鳳九淵的了解,深知自己這個內閣首相是做到頭了。這幾年,自己有多少是順著他的心意幹的?出了這麽多事,若不再借機把自己拿下,皇帝也就不是皇帝,鳳九淵更不是鳳九淵了。然而,思菊的這些話卻讓他真的懵了,暗道:“這,皇上這到底是為什麽呢?”恍然間,才覺得自己真的從來沒有了解過鳳鳴宮裏的皇帝,他已經變了,徹底地變了,變得不再是九王府裏那個單純得一眼就能看透的年輕人,他已經蛻變成了真正的皇帝……


    最震駭和不甘的是史箴。他是深知鳳九淵對武定中有多怨恨的,自己花了那麽多的功夫,費了那麽多心血表現,還不惜言語中傷這等下流招式都用上了,怎麽就沒能將武定中扳倒呢?問題到底出在哪了?見內閣上下都圍著武定中道賀,他也隻得上前去湊趣。


    看著史箴眼裏難以掩飾的不甘和惶恐,武定中突然明白了鳳九淵這樣做的用意:不是真的信任他,而是深知史箴不堪大用,又為了避免朝廷陷入新一輪的權力鬥爭中去,不得不讓他繼續留在相位之上。


    悟明白了這個道理,武定中心中當真是百般滋味。他深知,鳳九淵雖然現在很厭惡於他,但還是念著舊的,要不然依著他那果決狠辣的性子,又怎麽會容得他呢?從祈原學的下場就可以得知,鳳九淵這個皇帝絕不是好相與的。一盒玉參,幾句好言撫慰,就將一場即將爆發的權力爭鬥化解於無形,在感慨鳳九淵這個皇帝是越當越高明的同時,武定中也不得不承認,鳳九淵這是念著舊情給他留退路,要不然隻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史箴和自己鬥,等自己趴下的時候再出麵收拾殘局多省事?


    想到這裏,武定中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他覺得,自己為相這些年來,真的是太對不起鳳九淵了,對不起他的信任和重托……


    史箴不是笨人,經過一整天的思考,他也隱約看明白了鳳九淵這樣做的真實目的是為了穩定朝局。


    晚上回到家裏之後,幾名心腹來訪,都說起了今天皇帝派思菊來內閣傳旨的事。他們是沒有看明白鳳九淵的用意,隻是嘀咕道:“不是說皇上對他是恨之入骨麽?這算什麽意思?這到底算什麽意思嘛!”


    史箴緩緩地踱了兩步,停下來道:“我來問問你們:眼下什麽最重要?”


    幾人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問道:“什麽最重要!”


    史箴搖了搖頭道:“所以說,你們呐……”下麵的話也沒有說出來,便又自揭謎底道:“穩定!明白了嗎?”


    幾人麵麵相覷,然後都恍然大悟地點起了頭來,既而蹙眉沉思。


    史箴繼續道:“他在朝經營多少年了,我們又有多少氣候,皇上心裏可跟明鏡似的。唉,說起來也是我太心急了些,這麽明火執仗地幹起來,皇上能不擔心麽?”


    幾人都說:“可是,若不借著這個機會把他推下台去,那要讓他屍位素餐到何時?也不看看,現在內閣上下的事務都是我們的人撐持著,他,他……”史箴一擺手道:“別說這些。咱們隻管做咱們的,皇上心裏什麽都清楚。今天是給了他一顆甜棗吃,那是要讓他知趣。沒聽旨意裏說麽,要他跟我,跟內閣上下繼續保持精誠合作,共渡難關,共同開創我鳳凰界的萬年盛世。諸位,你們想想,皇上為什麽會特意提到我?要知道他才是內閣首相,而我,隻是副相,還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副相呢!”


    眾人一想,眼睛頓時亮了,仿佛都看到了希望,無不振奮了起來。


    史箴又交待了一番,要他們好好辦事,沒有什麽比贏得皇上的心更重要,到時候武定中是想留都留不住了。


    幾人又說這樣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在他們看來,應該有點動作才行!


    史箴似乎也有些心動,想了想,又否決道:“不行,絕對不行!咱們開了這個頭,一旦捅到皇上那裏,可就什麽都完了!”


    眾人又覺得他太過於優柔寡斷,一個勁地苦勸,又是獻計又是獻策。無論怎麽說,史箴就是不鬆口。直到其中一人說他認識劉挺之後,史箴的心才動了,問道:“你認識劉挺?怎麽以前沒聽說過?”


    那人不無得意地道:“當年劉挺少年得意,出任海西羅甸縣令時,我正在光明府(羅甸縣屬光明府治下)擔任通判。當時,闔府上下都對這個新來的,不懂禮數的縣令很不待見,唯獨我,覺得此人不凡,幾次從中相助,因此結下了這份情誼。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後台竟然如此的硬,不但是大國師的嫡親兒子,還是當今的國舅爺呢。咱們手裏不是搜羅得有關於武定中把持朝政,任用私人的證據麽?我把它往劉挺那一送,憑著此人的秉性,他斷是不會坐視不理的。他若出麵彈劾武定中,份量可就不一樣了,皇上就不能不考慮還要不要讓武定中繼續留在首相的位置之上!”


    史箴盤算了良久,在眾人幾番催促之下,才一咬牙道:“那行,先就這麽辦。若是還扳不動,那咱們就立即收兵,先穩上一段時間再說!”又布置了一番,這才散了!


    武定中回到家後,見闔府喜氣洋洋,上上下下的人都來道賀,特別是長子武安緒,簡直像要飛上天似的,一副樂不可支之狀。和氣地打發了下人後,又對親族子侄們一番諄諄教誨,這才讓大家都散了,唯獨讓長子武安緒留了下來,說:“你跟我來書房!”


    武安緒一直求父親給自己謀一個官職,武定中咬牙不同意,見今天這情狀,武安緒就以為父親終於開竅了,心裏更是樂得開了花。


    進入書房後,武定中先還和氣地將下人打發走了,命武安緒把門關上,然後陡地斷喝一聲:“跪下!”


    武安緒懵了,啊了一聲,看著父親,不知所謂。


    武定中一拍書案,吼道:“跪下!”


    武安緒腿一軟,跪了下去,問道:“父親,我,你這是怎麽了?”


    武定中哼了一聲道:“你很得意,是麽?”


    武安緒覺得自己很委屈,訥訥地道:“父親,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武定中道:“好嘛,滿朝上下都是洞若觀火,唯獨你是渾然不覺。好得很!那你就給我跪著,跪到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起來!”然後叫來了管家,讓他派人守住書房,沒他的話誰也不許靠近。這才去後堂向老母親請安!


    沒過多久,闔府上下又都知道了老爺發作了大少爺的事,全都不明所以。隻是少數幾名清客相公知道怎麽回事,也隻是歎氣作罷。


    劉挺處理完一份公文,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端起茶碗來才知道空了,然後又發現水壺也空了——他素來有個習慣,工作的時候不許旁邊有人,因此不得不叫人送壺水進來。剛一叫,就聽長隨在外稟道:“老爺,前門街斯大人來了……”


    劉挺哦了一聲,看了看時辰,道:“請他到書房來敘話!”


    不一刻,吏部侍郎斯一明就長笑著走了進來,道:“毅直兄,這都什麽時辰了,還沒有歇下呢?”


    劉挺站起身來,麵帶微笑迎了兩步,道:“你不也沒有歇下麽?”他這話語帶雙關,頓時讓心懷圖謀的斯一明愣了一愣。


    讓過坐後,劉挺就問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該有一個多月沒進我這門了吧?”


    斯一明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如今是左都禦史,執掌天憲,糾察百官,我若是來得勤了,算什麽話?”


    劉挺道:“心中無愧,何懼流言?”


    斯一明道:“你我都是朝堂上呆了多年的人了,不管是有愧無愧,這流言還是懼幾分得好呀。”


    劉挺道:“照你這麽說,此來是必有要事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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