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員哼了一聲,道:“不錯,正是本府!你既是聖人門徒,為何不教學生禮儀廉恥,忠信仁義,反倒是教他們打家劫舍,燒殺搶掠?我看你就是個披著聖人衣冠的強盜。來人,給我拿下,嚴審!”


    一夥官兵暴喏,衝來就要拿程複。


    雷頓攔住道:“敢問大人,你憑什麽指責程老先生打家劫舍,燒殺搶掠?”


    張大戶叫道:“我便是證人,我的家宅都被他帶人搶了個精光,還燒成了一片白地。他不是強盜,誰還是?”


    雷頓盯著他道:“就憑你一張嘴說麽?”


    知府卻把話頭接過去道:“想必你也是強盜一夥的,來人,一並拿下!”


    “慢!”這話不是雷頓喊的,也不是程複喊的,更不是鳳九淵喊的,而是來自知府的背後。循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年輕官員揮汗如雨,正氣喘籲籲了跑來。到了知府麵前,控身長揖道:“下官魯陽,拜見府台吳大人!”


    知府打量著魯陽,嘿嘿地道:“魯大人,在你治下出了這等子事你竟不知,可見也逃不了失察之罪!你有什麽話回頭本府自會和你分辨,一旁呆著去!”


    魯陽鏗聲道:“不行,府台大人。他們可都是無辜百姓,你不問情由便將他們打為強盜,王法何在,天理何在?依下官之見,應該具貼稟明總督大人,由總督衙門派員詳察整體,再作區處!”


    知府怒喝道:“大膽!好你個魯陽,你竟然質疑本府?”


    魯陽道:“下官不敢。若是府台大人所行有理,魯陽自然無話可言。”


    知府嘿嘿地怪笑了兩聲,道:“好呀,好得很。來人,把他給我架下去。”


    魯陽脖子一梗,吼道:“誰敢?本官是朝廷欽命七品蒙山縣縣令,沒有朝廷令旨,誰也無權處置。府台大人,你若敢肆行妄為,下官了不得隻有越級奏本,向督察院告你!”


    知府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魯陽道:“好,好,好得很!依本府看來,你,你就是那強盜的同夥。來人,將他拿下。回頭本官自會向朝廷交待!”


    畢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知府還是五品官呢?而且周圍又都是他帶來的人,任他魯陽有天大的能耐,也隻能徒呼奈何!


    士兵剛將魯陽架起來,就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然後就聽見知府驚愕地叫道:“你,你竟然打,打本府?”


    鳳九淵嘿嘿地獰笑道:“朕打得就是你!”然後又一巴掌扇了過去。


    見鳳九淵亮出了身份,雷頓高喝道:“聖駕在此,官兵人等一律跪接!”


    程複是率先跪了下去,口稱萬歲。他的學生見狀,也都跟著跪下,卻沒有稱萬歲。百姓見狀,也都跟著跪了。唯獨知府帶來的人沒有跪,隻是驚愕的看著。在他們還沒有回過神來,也不知哪裏衝出了好些身著明黃服色的大內侍衛,配帶著禦林軍徽章的士兵,將鳳九淵所在之處嚴密地防控了起來。


    局勢陡然間逆轉了。


    知府顯然以為這是幻覺,還在揉眼睛。鳳九淵抬起一腳,狠狠的踹在他的肚子,道:“怎麽,還以為是在做夢呢?給朕跪下!”


    思菊掏出了一塊玉牌,道:“金鳳符在此,爾等還要執迷不悟嗎?”玉牌迎著陽光,散發出萬道毫芒,隻見一隻金鳳騰空飛起,還發出嘹亮而清脆的嘯鳴。


    金鳳符就是皇帝掌管軍隊的憑信,全天下隻此一塊,沒得假冒。所有人一見,哪裏還敢懷疑,全都乖乖地跪了下去。


    鳳九淵看著那嚇得臉青麵黑的知府,本想就地將他處置了事的,又想到程複的諫言,便道:“你就是這麽執行朕的旨意的?”


    知府隻是叩頭,連話都抖不出來一句。


    鳳九淵看著年不過三十的魯陽,溫和地道:“你還很年輕嘛?”


    魯陽激動得渾身發抖,眼眶裏滿是淚花子,見鳳九淵跟他說話,哆嗦著道:“果,果然是,是皇,果然是皇……”竟然哭了。


    鳳九淵納悶道:“你認得我?”


    魯陽道:“臣,臣是……”他還沒有說完,鳳九淵就恍然道:“看樣子,你是一科出身的進士?難怪認得我。你人年輕,又有膽識,更難得的是有一份拳拳愛民之心……你是程老夫子的學生麽?”


    魯陽叩首答道:“回皇,臣,臣是……”


    鳳九淵嗯了一聲,道:“能有這樣一位老師教導,那是你的福份!好好幹!”然後就道:“傳旨:將青州知府奪職,交刑部嚴加勘問。另傳旨內閣:命武定中、路德文、劉挺、張平已從門下侍中調任大理寺卿、蕭可立明天中午之前趕來見朕!還有,再派人去把河南道總督陸萬有、河南督衛府節製使梁和接來,天黑之前,朕要見到他們!”下完旨意之後,先扶起了程複,又對魯陽道:“蒙山鎮是你治下,出了這等事,還是由你這個父母官來措置。”


    學子和百姓們見他處置得極是公允,無不歡呼皇萬歲。


    顯然,程複也很是滿意鳳九淵的處置,第一次讚了句皇聖明。鳳九淵聽了,笑道:“在你的十諫疏裏,臣可是一個大大的昏暴之君,何來聖明?”


    程複道:“臣是說這起事件你處置得非常聖明!”


    鳳九淵哈哈笑道:“也幸得是我,若換作別人,怕是容不得你這句話?”


    程複道:“也隻有對著你這樣的皇,臣才說實話!”


    整整一個下午,鳳九淵又和程複展開了以法治國的討論。這次參與討論的就不隻他們兩人,還有蒙山院的學生!一眾學子萬沒有料到皇帝性情如此隨和,與傳說中的昏暴不仁迥異,是以熱情高漲,踴躍地參與到討論中去。


    對於所有參與這場討論的人來說,一個下午的時間顯然太短了,在不知不覺間,日頭就已經落到了西山之,將一抹血紅的霞光灑進了蒙山院。鳳九淵不無感慨地道:“這麽快天就要黑了……這個下午呀,你們可是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要不是晚還有事,我真想跟你們挑燈夜論!”一眾學子也歌頌說聖學淵源,讓他們是如聆天音。


    眾學子叩辭出來後,見堂外階石問著兩人,一文一武,從官袍服色來看,赫然都是堂堂三品大員。聰明曉事的都猜到了此兩人就是河南道總督陸萬有和督衛府節製使梁和,不曉事的才忍不住輕聲問身旁的人:“這是哪來的大官?”


    鳳九淵從正堂裏走了出來,見陸萬有和梁和都跪在階下,便冷冷的打視了二人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也不顧二人的叩頭見禮,便去用晚膳了。


    有這麽兩個三品大員跪在院子裏,學子們是晚課也沒有好,不免忐忑。鳳九淵用過晚膳後,這才命思菊將陸梁二人宣召到他所在的正氣堂。


    待二人見禮之後,他才不陰不陽的道:“是不是在暗裏罵朕,不該以如此之法折辱大臣?”二人都說萬死不敢。鳳九淵道:“你們一個管民政,一個管軍政,出了這樣的事,不知有何感想?”


    陸萬有說是他識人不明,督下不嚴,這才出了吳何這等輕薄狂妄之輩主政青州,是以請求罷出總督之職,以恕其罪。梁和也作出了同樣的表態!


    鳳九淵卻道:“罷黜你們何等容易?這河南道爛到了何種程度,怕是隻有你們最清楚。現在我就給你們一個晚的時間,把你們知道的,認為將會影響到河南道穩定的和極大的傷害到百姓利益的問題都給我事無巨細地寫出來,若能列出解決之法自然最好。這也算是給你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若是敢敷衍塞責,糊弄朕,那就是自取其誅,朕也樂得成全你們!去!”


    思菊已經分別為他們安排好了屋子,食物和洗漱用的熱水也已經備好。但兩人哪有心情吃東西,坐下來之後,就開始犯難到底該把哪些奏去,哪些還是掖著不說得好。如果掖著不說,又怕鳳九淵早已經派人去調查,一旦發現自己隱瞞不報,那怕真的會丟掉了腦袋……


    中京諸臣是第二天早趕到的,在見鳳九淵之前,他們先從思菊那裏詳細地了解了情況。鳳九淵在用過早膳後才召見他們,先是問他們了解情況沒有,大家都說清楚了。鳳九淵就問:“如果眼下七十二道都是糜爛至此,朝廷該當如何?”


    所有人都料到了鳳九淵會這樣問,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該如何回答。


    見一個個的全都低垂著腦袋沉默,鳳九淵是想發作也發作不起來了。他道:“你們都是樞輔重臣,是不是也不曾料到會出現今天的局麵?”


    武定中和路德文跪下請罪,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去。


    鳳九淵也沒有叫起,而是看著桌的茶碗,道:“我在想,若是七十二道民怨俱已沸騰到了這程度,這江山社稷怕是要毀在我的手裏了……我是千古罪人,你們就脫得了幹係?朕自知不諳朝政,是以千方百計成立責任內閣,給予你們足夠的權限,並盡量不幹預你們處理朝政,治理國家。結果呢?”說到這裏,見思菊捧著兩份奏本走了進來,便問:“寫好了?”思菊道:“是!”便呈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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