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壩宴就擺在許長德家的院子裏,一共五桌雞鴨魚肉,醃鹵熏炸,那是應有盡有,豐富得讓鳳九淵這個皇帝覺得都有些過份了


    許長德原中過秀才,此前一直都是許家村的塾師,既有學識,又有德望,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尊敬他宴席未開,他說了一大通恭維鳳九淵和感激思菊的話,煽情得思菊差點當場哭了這酒席一開後,老人們輪流進敬鳳九淵和思菊的酒,祝他們白頭偕老,多子多福等等這酒比不得其他酒,鳳九淵不得不喝,隻得硬著頭皮灌還好自釀的果酒酒精濃度不高,要不然以鳳九淵的酒量,沒幾杯就得該趴下了


    酒還沒過三巡,就聽院外有人喝道:“許長德,許長德,許長德在家麽?”說話間,就見一名胖子領著三名紅衣公差走了進來,見著院子裏的情狀,驚笑道:“喲,老許呀,可是有什麽喜事麽?”


    許長德顯然不喜歡這個胖子,眉頭一皺,站了起來,迎上去道:“都保大人駕臨,小民未曾遠迎,還請恕罪”


    都保幹笑兩聲道:“咱們之間說這些,不是見外了麽?”見許長德沒有招呼他坐下吃喝的意思,臉色自然而然地沉了下來,對身後的紅衣公差一擺手,公衣公差立即將一份卷宗遞到了他的手裏,他道:“老許呀,狗娃他娘去了?”


    許長德道:“是,前兒去的,已經安葬了”


    都保頻頻地點著肥胖的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我已經去看過了麽?老許呀,我說你怎麽這麽不曉事?你也是是在縣衙裏幹過文騰的,死了人,怎麽不先報都保所呢?”


    許長德道:“都保大人,許吳氏是病死,在場的鄉親們都可以作證……”才說到這裏,都保就打斷道:“這不是誰作證的問題老許呀,人命關天,萬一許吳氏不是病死的呢?”他此言一出,參加宴會的老人們都嚷了起來都保見狀,隻得道:“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是說該按程序辦事,要不然以後狗娃回來,扯出什麽說法,你老許本是好心,替他安葬了老娘,結果還要惹一身的麻煩,說不定還要吃官司不是?”


    許長德道:“都保大人所言甚是,小民疏忽了”


    都保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將卷宗遞給許長德道:“狗娃不在家,你既是他叔祖,就替他把手續辦了……”


    卷宗裏的屍格都是填好了的,明確地寫著是病死其他的資料則要許長德來填了見站著實在不是回來,許長德才不得不招呼都保坐下,然後找來了筆墨,填寫起來


    鳳九淵覺得奇怪,問是什麽思菊說:“這就將當於死亡證明和喪葬證明一類的手續,必須得辦的”鳳九淵這才哦了一聲,又問:“都保是個什麽官?”在他的印象裏,九品的城門令就是最小的官了,可沒聽說還有都保這個官銜


    思菊抿嘴笑道:“都保麽,大致相當於鄉長,無品無銜的”


    小馨聽了,大聲道:“那就是連流也沒入了,怎麽能稱大人呢?”


    都保聽了,臉當即黑了,恨恨地朝小馨看來,見她長得著實玉雪可愛,一時間又愣住了小馨見都保看著自己,仿佛覺得自己被汙髒了一樣,啐道:“看什麽?沒見過美女呀?”


    都保氣得臉騰地一下紅了,道:“這是哪家的孩子,這般不懂事”


    小馨氣得跋扈,拿起筷子輕輕一撥,一顆花生米便朝都保飛射了過去,正中鼻梁,打得都保是如遭重錘襲擊,眼冒金星,頭暈目眩,一跤從椅子上跌倒在地都保情知遭到暗算,隻是不知道襲擊自己的是什麽,便大叫道:“來人,來人……”三名公差衝上來將他扶起,才見他鼻梁紅腫,殷紅的鼻血汩汩地湧出,驚叫道:“大人,這,這是怎麽了?”都保嚷道:“有人,有人襲擊本官,給我,給我拿下”


    紅衣公差掃視了眾人一眼,見都是老人和小孩,沒人可疑的對像,便喝問道:“是誰襲擊都保大人了?說”


    小馨嘿嘿地道:“他自個兒不小心跌倒了摔的,你問著他是不是?”


    公差一見小馨那形容氣質,當即就沒了脾氣都保確實也沒有看著是誰打的自己,好在雖痛,傷得卻並不重,隻得以罵來解氣


    許長德填完之後,送來卷宗,又忙不迭地道歉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道歉不過是在敷衍罷了


    都保審閱完卷宗之後,捂著又酸又痛的鼻子,看著許長德道:“怎麽,還要我教你?”


    許長德取出一袋錢,道:“一共五十金鳳幣,就大人點收”


    都保看也不看,嗬的一聲冷笑道:“五十金鳳幣,你打發叫化子呢?”


    許長德道:“朝廷明文規定,各種費用加起來,一共五十金鳳幣,都保大人,小民沒明白你的意思”


    都保怒道:“沒明白了?我告訴你,五十那已經是前年的事了,現在是兩百”說著,掏出一紙令狀,道:“看清楚了,這是太守府去年頒下的告示,明確了各項收費明細看仔細了”


    許長德接過,越看越是憤怒,卻又不敢發作


    鳳九淵覺得好奇,便湊上來,道:“許老,能給我看看麽?”許長德唉了一聲,將令狀給了鳳九淵,隻得去備錢了


    令狀規定了百姓家有人口死亡,必須上報官府,再由官府派人查驗,出具死亡證明,要不然就會追究隱瞞不報的責任,輕則罰款兩千,重則流放充軍雲去令狀末還附上了相關的收費明細,看到連填寫屍格等證明的紙張都要五個金鳳幣一張,鳳九淵再也忍不住了,質問道:“這是哪裏的道理,連紙都要五個金鳳幣一張?”


    都保打量著他,見他氣質不俗,就道:“這是朝廷的道理,懂不?你有疑問,跟朝廷講去”


    鳳九淵這才明白許吳氏死後,為什麽不上報官府,敢情都不想交這筆錢呢便道:“如此說來,這令狀也是經過朝廷審核的了?”


    都保頭一昂,道:“那是自然”


    “可有內閣的批複?”


    都保一怔,怒道:“你是何人,朝廷的人也敢管?”


    鳳九淵哼了一聲,道:“若沒有內閣的批複,那便是橫征暴斂此事若讓朝廷知道了,你等就不怕人頭落地?”


    都保心下一虛,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他,接過許長德遞上來的錢,掂了掂重量,便道:“罰款呢?許長德,你可是看清楚了,令狀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隱瞞不報,罰款兩千哼,看在咱們也有些交情的份上,你拿兩百來,我拿不向縣裏奏報”許長德一聽這話,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差點沒當場昏了過去


    鳳九淵還沒有發作,小馨就怒道:“好你個狗東西,橫征暴斂也就罷了,還敢索要賄賂,看來真是不想活了”手上暗暗運勁,麵前一盤子花生米猛地蹦起,好像冰雹般砸向都保,砸得都管鬼哭狼嚎,抱頭鼠躥而去到了院外,還揚言說一定要奏報縣尊,要將許長德充軍發配若非思菊製止,小馨真要追出去將這個都管活活揍死了事


    好好的一場壩壩宴,被都保這一擾,誰都沒了心情


    見許長德神情黯淡,欲哭無淚,鳳九淵道:“許老,朝廷不是下了旨意,準許百姓揭發官吏的貪腐行為麽?你如果不告他呢?”


    許長德道:“告?怎麽告?咱們手裏又沒證據若是告他不倒,受苦的還是咱們呐”


    鳳九淵一愣,回想了剛才的場景,暗道:“若不是我親眼所見,便真是有人告到禦史衙門去,禦史衙門十有**也不會采信的唉,可憐的老百姓呀,他們永遠都是受苦受罪的……”便問:“那又該當如何?”


    許長德道:“能有什麽辦法?了不得隻有多備些錢,求他不要向縣裏舉發我這一身老骨頭了,能充軍到哪裏去?唉……”言罷,濁淚洶湧而下,濕了衣襟


    狗曰的朝廷


    鳳九淵此時當真是怒火洶洶,恨不能當即反了可想到自己就是這朝廷的當家人,卻又是恐懼,又是灰心


    原想著為了百姓好,出台了各種政令,結果非但沒有用處,反而還讓地方找到了壓榨百姓的借口,當真是罪過呀見許長德哭得實在不像話,就道:“許老,別擔心我有朋友在總督衙門當差,我這就去跟他說說,讓他給玉州府裏打聲招呼這不就沒事了嘛”


    旁邊一老人道:“鳳先生是不知道,縣官不如現管呀除非能跟縣尊說上話,要不然說什麽也是白搭”


    鳳九淵道:“既是如此,我我便去縣裏會會縣尊好歹我也是有功名在身,想來他不至於對我怎樣”


    許長德道:“鳳先生,不必了我又何嚐不是有功名在身?隻要你沒有當官,也沒家世背景,沒人拿你當回事的”


    鳳九淵是再也坐不住了,道:“放心,這事我定然給你解決了思菊,小馨,你們先留下雷頓,咱們去縣裏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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