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鳳九淵剛剛醒來,還沒來得及穿衣起床,就被劇烈的地震給晃得沒法子在屋裏呆下去了。


    值守殿外的侍衛一窩蜂地湧了進來,高叫著護駕,將他架了出去。幸得他手腳夠快,拖了件睡袍裹在身上,要不然身上隻剩一條褲叉,就這樣被侍衛架了出去,不醜死也得被笑死了。


    看著從殿頂簌簌掉落的琉璃瓦,鳳九淵恁是要靠侍衛扶著才站得穩,四周全是嗡嗡的怪響,大地像波濤般起伏顛簸,讓人在頃刻間覺得天地間再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了。


    劇烈的震動前後持續了兩分鍾左右才漸漸弱了下去,舉目望去,偌大的中京已經被騰起的煙塵給籠罩了。而皇宮裏的建築都是經過法陣加固的,除了窗瓦之外,並未受到大的破壞。


    中京並不是建在地震斷裂帶上的,從古至今,鮮少發生地震,而像這樣子強烈的地震還屬首次。


    鳳九淵著在廣場上,望著巍然不倒的鳳鳴宮,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如果地震算是上天對於暴、政的警示,這算不算是最猛烈的警告呢?


    他來不及多想,命令禁衛軍趕緊救人,然後就說要去鳳寧宮看看。


    謝寧見他光著腳就跑,叫道:“皇上


    鳳九淵道:“死不了人!”


    剛到鳳寧宮外,就感到氣氛不對勁,高聲道:“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韓以柔聞聲跑了出來,然後直挺挺地在她麵前跪下,哇的一聲哭了。


    鳳九淵麵色當即就焦了,顫聲道:“怎麽,出,出什麽事了麽?”


    韓以柔重重地叩了個頭回皇上,皇後娘娘,娘娘駕崩了……”


    “啊?”鳳九淵直感到全身的力氣都隨著這一聲啊給抽得幹幹淨淨了,像沒了骨頭支撐一般,身子又軟又酥,當場癱了下去。


    謝寧沒扶住,幸得才趕到的雷頓及時搭了把手,不至於就這麽癱到了地上。


    韓以柔的情緒顯然處於崩潰的邊緣,全然不顧形象和禮儀地大哭著。


    鳳九淵掙紮著走到她麵前,問道:“你說,你說芸姐姐……走了?”這聲‘走了’才問出來,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晃得鳳九淵一個跟鬥栽倒在地,額角撞在石子上,破了個口,鮮血泉湧而下。


    謝寧大驚,叫道:“皇上,護駕,護駕……”


    鳳九淵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手甩開謝寧和侍衛,吼道:“慌什麽?亂什麽?”在他這一嗓子之下,鳳寧宮裏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了。


    大地的震顫就像人臨終之前的抽搐,先是猛烈的,然後漸漸歸於平靜,爾後又起,直至生命的體征完全消失為止……


    鳳九淵努力地站穩了,然後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了鳳寧宮。


    楊芸安安靜靜地躺在軟椅裏,像睡著了一樣,神情安詳而淡然,嘴角還掛著一絲不可捉摸的高深笑意。


    躺椅放在梧桐樹下,旁邊的幾子上還擺著著好些時鮮水果,顯是地震之前就已經在這裏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和侍衛都圍在樹下,嗚嗚地哭著,以此來顯示他們對皇後駕崩的悲傷。鳳九淵聽不得,厲聲道:“滾,都給我滾下去!”然後,哭聲立即消失了,所有人都魚貫退出。


    鳳九淵一步一步地走到軟椅前,看著這個陪伴著自己走過了十年歲月的女人,忍不住輕聲叫道:“芸姐姐,你,你好些了嗎?”輕輕地拉起已經冰涼的手,緊緊地握著,就勢在椅邊跪了下去,仰望著那張說不出憔悴的臉。


    “芸姐姐,芸姐姐……”鳳九淵一遍又一遍地叫著,視線早被淚水模糊了,仿佛間,一切都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她與楊芸初見時的那一幕……


    死亡,多麽可怕!


    昨天還好好的人,就此天人永隔了!哪怕是拉著她的手,抱著她,也感覺不到她還在了!


    死亡,也意味著永恒的離別。


    曾幾何時,鳳九淵一度奢望自己能組建起一個團圓、美滿的家,然而,隨著楊芸的逝去,這一切都成了夢幻,永遠都沒有可能了!


    餘震不斷,鳳九淵抱著楊芸,儼然恨不得與她同去了,一點鬆開的意思都沒有。


    雷頓道:“生生死死,你又不是第一天經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鳳九淵就笑,流著淚地笑。


    雷頓道:“再過幾十年,你也會隨他們而去。無所謂悲,也無所謂喜,看開點吧!”


    鳳九淵道:“你應該知道,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雷頓沒有說話。


    鳳九淵突然想起了父親,那個被永遠‘囚禁’在神殿地宮裏的男人,那個總是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蕭索、說不出的悲觀、說不出的厭世,縱然在那個孤獨的世界裏呆上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覺得寂寞,覺得痛苦的‘幽靈’。以前鳳九淵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甚至總想尋找機會治好他,此時此刻,他才猛然醒覺:當一個人的心被傷透了,那世間上的一切都已經絕望的時候,才會像那樣。姑姑的離去,母親的失蹤,當年這座皇宮裏肯定像今天一樣發生了極其慘烈的事故,以至於父親才會傷心欲絕,以至於寧願做一個活死人,也不願意再多活一天。


    鳳九淵已經沒有興趣再去追尋當年曆史的真相。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傷心史,以己渡人,他自然能想像到父親為何不願再說起了!


    就讓一切都藏在心頭吧,就讓所有的秘密陪伴自己到死吧,說出來有什麽意思呢?沒意思!什麽都沒意思了!


    南馨來了,看著這一幕,也呆住了。


    鳳九淵這才放開楊芸,幫她理好略有些淩亂的雲鬢,淡淡地道:“你說得對,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是人都會走上這一步的,有什麽值得悲傷,值得留戀的?十年夫妻,對於我和芸姐姐來說,除了鬱非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個錯。好在,所有的錯都在今天結束了……”說完又才問:“非兒呢?”


    南馨道:“已經派人去接了……”走上幾步來,問:“昨兒都還好好的,怎麽,怎麽,這,這是怎麽回事?”


    鳳九淵沒有答,雷頓也沒有說話,倒是韓以柔安靜地道:“今兒早上起床後,娘娘覺得精神略好了些,還自己動手梳洗打扮了。爾後見天氣好,就說要出來坐坐,等太子殿下回來後一起用早膳。才沒坐多會,就說頭昏,想一個人靜靜,將奴婢等都打發了下去。後來地震來了,奴婢們都湧上來護駕,才知道,才知道娘娘已經,已經駕崩了……”


    南馨聽著聽著也哭了。


    這時,謝寧在外稟奏,說內閣諸大臣在青華門外候見。


    鳳九淵道:“就說我安好,不必見了。告訴他們,救人要緊!”然後又對南馨道:“你素來跟她要好,她走了,咱們也沒什麽可做的,這妝容就由你來收拾吧!”說完也不管南馨願不願意,就走了。


    地震再一次重創了中京城,大約造成五萬餘人死傷,損毀的建築也多達數千幢,造成的間接經濟損失暫時還沒辦法估計。在地震發生後的幾個小時裏,鳳九淵一直認為是正常的自然現象,但在看了鳳凰號傳回來的地理監測報告之後,又一次陷入了納悶之中。


    沒有明顯的地殼活動跡象,地震又是怎麽發生呢?而且還這麽猛烈!


    為了安定人民,鳳九淵下旨詔告天下皇後楊芸駕崩的消息。在詔旨裏雖沒有說地震是因為機芸的死而引起的,但民間自然有種說法:之所以發生地震,是鳳凰神在為失去一位賢德的皇後哀慟。


    天黑了,皇宮裏的哀已經舉了起來,像才下過一場大雪,白茫茫的一片。


    鳳九淵打上午從鳳寧宮回來後就再沒有去過,此時,擱下了手裏的工作,看著哀素的白,就感到內髒絞成了一團,痛得連氣也回不過來。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本來不該是這樣子的,不該是這樣子的……老天爺,我就真的那麽罪大惡極麽,你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折磨我?將我努力營造的圓滿和幸福摧折得粉碎……”看著所有楊芸留下的痕跡,熟悉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現在腦海裏。他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不無自嘲地對自己道:“這樣一個好女子,陪伴了我整整十年,我竟然在她死後才知道早該去珍惜,才認識到她的寶貴。多麽可笑,多麽可笑呀!鳳九淵,你的人生如此失敗,失敗到了極點,你還有什麽臉麵活在這世上,你為什麽不去死?杜青月,她也是個好女人,被你逼得離開了,終此一生,將與荒山古塚為伴,孤苦無依;思菊,天底下最溫婉、最為人著想的女人,無名無份地陪你走過了十多年,最後還是被你逼走了。鳳九淵,你到底要禍害到什麽時候?”想到這時,他重重的一拳擊在鳳案上,看著案上的文具和物品在一聲巨響後都蹦了起來,心裏的痛苦並沒有因此而發泄出來少許,反而有種恨不能衝出殿去,對著天空,對著大地,對著自己心,用盡全部的力量嘶吼、哀號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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