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南,依舊如同四月陽春一般,碧葉綠樹,隻池邊的柳葉兒略顯蒼黃,然而鳥雀爭鬥,回聲鳴囀,倒也是一番熱鬧情景。


    各色的花兒錯亂雜植,三色的月季開得爛漫,又有桂花的香氣醉人心脾,間雜種植的幾束一串紅顯出春日的嬌俏。然而也不乏菖蒲蘆葦,添得幾筆獨屬於秋天的蕭索冷清。


    這一處庭院,假山環繞,綠水流淌,百樹競高,百花爭美,足足竟蔓延了方圓一裏,看似毫無章法,讓處身其間的人,還真以為是在某個外野之中,若願意便可縱馬奔騰而去。然而細細品來,一切卻都形於乾坤八卦,極有章法。


    西邊一處水汀上,丈寬的方寸間,一個身穿嫩黃色短褂長裙的少女正在舞刀,裙裾翻飛,飄散開來,宛如一朵張揚的紅菊,身形如遊龍般矯健靈活,然而每一招每一式細看又如鳳凰棲遲般,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大氣威勢。刀長五寸,眼見銀光筆直飛馳,轉眼卻已影跡錯亂。


    突然,她手腕一轉收起銀刀,腳下飛騰,在將枯的荷葉上一點借力,便飛出水汀,朝庭院南邊的亭子飛去。


    白衣公子恰好走上最後一級台階,轉過身來,朝著她過來的方向輕輕一笑。


    “唐姑娘的刀法又進步不少,放眼江湖之中,怕也列得前茅了。”他正準備放下手中的琴。


    唐眠過去接住了琴,幫著放在琴桌上,拍拍手,笑得幹脆:“好說。我也這麽覺得。”


    她轉而又道:“今日眼睛可曾上了藥?”


    白衣公子頷首:“唐姑娘的藥膏極有效果,塗上去便覺火熱,似有明目之功效,片刻後又轉清涼,極是舒服;塗藥半年以來,有時候還可見到一點殘光餘影了。”


    “能看見了?”唐眠愣了愣,轉而了然似的輕歎一口氣:“都說花家的七公子善解人意,卻不想你竟然待人這樣好。”


    花家七子花滿樓微笑道:“怎麽突然這樣說?”


    唐眠攤了攤手道:“看你通透的樣子就知道,你說這話純粹就是為了安慰我這藥有用。其實我自己的藥我自己知道療效,沒你說的這麽神奇。自己已經看不見了,卻還時時想著別人,我真搞不懂世界上怎麽還會有你這樣的人,每次看見你的時候,我總覺得像我這樣卑劣的人應該去死一死。”


    “唐姑娘又在說笑了,你為我診治也是極盡心力,並非敷衍。若你是卑劣之人,恐怕亦有很多人要不知如何自處了。我自小看不見,家父總是為此擔心,便常常延請一些名醫來為我診治。久而久之便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怕是回天無力,不過家父待我極好,總覺得於我有愧,哪怕是抱著一線的希望,也總想為我治好。其實他本不必如此。”


    “嗯,你實在有一個很好的父親。但是你自己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唐眠吐吐舌頭。


    正是因為花家老爺愛子情深,又家財萬貫,願意結賢養士,所以她才可以假借著自己的武功和能夠治病的手藝來這裏當個食客,如此吃穿便是不愁了。而正是因為花滿樓的善意,她才得到花老爺的賞識,又給了許多獎勵。


    不過花滿樓的眼睛,唐眠檢查了後便發現沒什麽恢複的希望。


    按照她的判斷,他的眼病屬於角膜病變,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角膜已經死得非常徹底。


    中醫上治眼病,根本沒辦法做到角膜起死回生,所以一切都不能治本。唯一的辦法便是按照西醫的方法,開刀換角膜。不過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辦法根本沒法做到,要換角膜,更直接的辦法是還眼。


    王憐花的《憐花寶鑒》裏連苗人的施蠱之法和湘西的趕屍術都有記載,也曾提到過一筆換眼術,可惜唐眠自己也隻有理論沒有實踐。


    從萬梅山莊出走後,唐眠的本意是再找個寄身混吃喝的地方,江南花家就成了她的首選。


    說實話,陸小鳳的幾個朋友都挺有錢有勢的,可是發展的趨勢,除了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兩家屹立不倒,其餘就是一部黑一個,一部死一個。霍休、金九齡、葉孤城、木道人……實在不要太多。


    以刀上的功夫和對醫藥的研究,她改頭換麵,充入了花家眾多的食客之中,然而花滿樓的眼病她也是束手無策,研究之餘,每日依舊不過是吃飯睡覺練練刀,如此悠悠度過了一年。


    白雲化為蒼狗,轉眼在萬梅山莊度過的兩月就如同夢幻泡影般在無數時空的記憶中消散而去。隻不過有時,當她舞起手中的刀時,還是會想到當日小院竹林之中,那冷麵如霜卻心思純粹的白衣人,拔劍舞於天地之間,如謫仙神明。而後飛降而下,細細提點她一招一式。


    一開始,她的刀,每一招式之間還留有他的影子,然而如今她的刀法日臻熟練,便漸漸有了自己的形態風格。


    唐眠撫摩著手中雕刻精致的銀色刀柄,抬起頭,道:“七公子,今日你既然持琴而來,可否請奏一曲《陽關》?“


    花滿樓愣了愣:“唐姑娘,你要走?”


    “嗯,正準備向花老爺去辭行。你既已說我刀法大成,我想現在出去走走應該不會輕易被人打劫了。”唐眠臉上劃出一抹自信的笑。


    “有方向嗎?”


    “往南去,我想吃新鮮的馬鮫魚。”唐眠咽了咽口水。上次花家宴請門客,其中有一道海南文昌鋪的馬鮫魚,讓她這個吃過無數菜的人也覺得著實美味,可惜這時候沒有冰箱,從南海運過來的魚,究竟不是很新鮮,她專門去請問了做菜的大廚,那大廚是廣州人,講得一口粵語,告訴她要吃美味的馬鮫魚,還是得去南海。


    “是嗎?”花滿樓臉上的笑意蕩漾開來,手指輕撫琴弦。


    泠泠琴聲輕叩,醉人無須有酒。


    池邊五棵垂柳,開門綠野千畝。


    辭別親朋故友,腳下路又開頭。


    西北東南亂走,拈花惹草鬥狗,


    借問客驛老叟,天涯海角知否?


    九年後。天涯海角之外的飛仙島海邊。


    清晨,紅日。海波浩淼,漫入無際。


    一個麵色清冷的白衣人持劍站在礁石之上,將手中一壺酒盡數倒入海中。


    “喂!你在幹什麽?!快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遠處跑過來,指著這個陌生而行徑古怪的白衣人喊。


    白衣人淡然地回過身來。


    這少年體格健壯,麵色黝黑,眼神晶亮,一雙大腳丫子打著赤腳,踩了一沙灘的腳丫子奔過來。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手裏還拿著一柄劍。他的太陽穴飽滿,下盤穩健,功夫看上去還不錯。


    這柄劍已說不上是劍。不過是一塊鐵片的一端包著布條,鐵片的兩端,連刃都還沒有打開。


    “我不準有人靠近這裏,你快下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少年示意自己手裏的劍。


    白衣人並不理他,隻是回頭繼續遙望遠方,整個人陷入一種不被外物打擾的沉靜之境。


    看到他手裏拿著的那柄劍,少年覺得心也癢起來。這海邊的小村子,住的都是本地的漁民,連練武之人都很少見,而眼前這個白衣人,總給人高深的模樣。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三兩下爬上了那塊大礁石。


    “喂!你既然手中有劍,敢不敢和我比劍?假如你贏了,我就讓你繼續呆在這裏,如果你輸了,那你就得離開!”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立刻做好了迎戰的架勢,卻沒想到對麵的人依舊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你要和我比劍?”


    白衣人的聲音穿過一片起伏飄渺的海浪聲,準確無誤地傳入少年的耳朵裏。那個聲音如寒泉般清冽。


    少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和我印象中的爹真像。”


    西門吹雪打量著少年的眉眼,隻覺得線條有些熟悉,突然問:“你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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