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不願,崔姥姥想著公主已嫁到了王爺府,她身為奴仆,自然也該賣王爺府一個麵子。她在宮中侍奉多年,利害得失自是明白得很。當下也是微微做了一禮道:“原來是吟霜姑娘,適才來過,不知現下是有何事?”


    唐眠對她的禮和不禮倒絲毫不在乎,但此刻也避過不受,道:“吟霜有事求見公主,萬望崔姥姥相說一二。”她頓了頓,眼中含著深意,低道,“此事也與皓禎少爺有關……”


    崔姥姥看了唐眠一眼,麵有猶疑之色,然而停頓半晌,卻是笑了笑:“吟霜姑娘且稍等片刻。”急急地進門去了。


    她畢竟已是上了年紀的,知道以公主的地位和才貌,皓禎少爺哪怕再不喜,斷斷也不會有看不上眼的事的。然而皓禎少爺時時避過,今日又是拒絕公主之邀,其中必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她們在這王府之中是外來人,有什麽事要打探,都是束手束腳。吟霜雖是福晉新認義女,但觀她剛才的樣子,也是知道其中一些隱秘,雖不知她有何計較,但是如何能拒絕?


    崔姥姥回了蘭馨公主,便將吟霜請了進去。


    唐眠跟隨崔姥姥進了公主房中,但見房內裝飾大變。她下午來時,還見處處紅紙金燭,房內的博山爐還點著一品沉香。而現在進了來,那些物事是全不見了,收拾得幹幹淨淨,竟是素淡得很。她眼角瞥見角落裏還有一些碎瓷片,心下了然。怕是下午傍晚又發生了什麽事,引得公主發了一場大怒了。


    而再看蘭馨公主,雖然身著金紅色錦袍,然眉宇之間頗有疲憊倦色和傷感之意,神色也是懨懨的,旁邊放了一碟精致白粥和小菜。


    看著樣子,她怕是連晚飯都沒吃吧。


    唐眠本就不甚喜歡男女你儂我儂的粘膩之情,也本就討厭皓禎那種深愛愛到不要活的德性,想起皓禎對白吟霜的膩歪勁兒,再看看公主這裏的寂寥冷落,更是對皓禎看輕三分了。


    世上好男兒,窮則獨善其身,徜徉湖海之間,雖不能為萬世開太平,但為往聖立絕學,或成一技之長,或中有足樂,也是不錯;若欲兼濟天下,則學內聖外王之道,強身健體,齊家治國是也。而皓禎此人,論英勇在軍中已是不俗,也素有威望,但遭逢女子之事,在處理上則前瞻後顧,猶猶豫豫,拖泥帶水,上不能拒帝王之賜,下卻不能斬自身之欲,上下之間,又是以隱瞞為事,絲毫無男子之高特英氣。而白吟霜之事後,麵對公主更是終日偽醉,至於軍中事務,更是不管不顧。這種男人,榮華富貴之時,看著也賞心悅目,然而貧困潦倒之時,卻不足見智不足見勇,綜合起來,就是銀樣j槍頭一個。


    她向蘭馨作了一禮。蘭馨本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物,但入府之時,無論太後還是眾熟識妃嬪長輩,都已細細教授了她,雖是如王府,切不可自持身份,更有崔姥姥時時提醒,她在公主府中或還有任性之舉,但對於王府中之人,倒也從不頤指氣使。皓禎不入她的門,她心裏煩躁,可是思前想後,最後總把問題歸結到自己身上,以為還是自己身份的緣故,讓他多有顧慮。


    她是一心喜歡皓禎,也想討好他的,此刻,她也不慮唐眠身份低微,讓人賜了座椅。


    蘭馨已聽崔姥姥略略提起,這吟霜此次來,主要是為著皓禎的事。她不好意思直接問,便屏退了左右,示意唐眠講來。


    唐眠來的路上已細細考量了。對於福晉,她可信口胡言,因福晉遇事不夠鎮靜,也不會懷疑她的話,她隻讓福晉在皓禎再說起銀雙之事後不須規勸也不必再聽,隻讓他自己歇了心即可。而最重要的,則是讓蘭馨公主去抓住皓禎的心。


    但對蘭馨公主,她則絕口不提什麽“銀雙”之事了,若是提到,公主豈肯善罷甘休。


    所以她隻是微微一笑,笑中帶著幾分苦意道:“我此來,也是福晉的意思,有些事情,福晉自己不好出麵,我今日所講之事,公主你聽過了也就當聽過了,莫再去跟王爺福晉提醒,這種事,王府裏是諱莫如深的——”


    唐眠看了眼崔姥姥,再看公主。


    聽她講的神秘,蘭馨公主不免有些心驚肉跳,麵上雖還想維持著公主風度,眼神卻已緊緊地追隨著唐眠,揪起了帕子。


    她身邊的崔姥姥也是暗驚一聲,想著莫不是那種事。她在宮中年歲長久,有些事也聽得多。


    唐眠低低道:“皓禎少爺雖好,然而卻有一些難言之隱……他……難行那巫山雲雨之事。”


    她一言講完,蘭馨公主和崔姥姥莫不是相顧大驚失色,蘭馨更是直接紅了臉。


    他們想起這幾日來皓禎的行為,每逢晚上則常常辭有事不來,在書房待到天明;哪怕來了也麵色為難,讓蘭馨不忍為難。更有常事,是苦苦醉飲,神色頹廢。現在想來,怕都是因為那個原因了。


    是了!隻能是因為那個原因了,不然他何以看不上我?蘭馨想。


    是了!隻能是因為那個原因了,不然他何以看不上公主?崔姥姥想。


    當下崔姥姥就怒道:“那皓禎有如是疾,居然還敢應下皇上的旨意,這不是欺君之罪嗎?!”她疼愛蘭馨,怎肯讓蘭馨嫁了人卻日日獨守空閨?


    “姥姥,這也怪不得他……”蘭馨卻是歎一口氣,製止了崔姥姥,雖則如此,卻是哀怨之情頓生。


    她是一眼就看中了皓禎的,所以才求著皇上為她賜了婚,本以為婚後能琴瑟和諧,哪知道還有這種事?


    可想來這種事,又有哪個男人願意承認?


    “唉!唉!”蘭馨神色痛苦,連著歎兩聲氣。她確實喜歡皓禎,體格健壯,器宇軒昂,頗有勇謀。她原先打聽過,知道皓禎房裏通房丫頭也是不多,原還當他不是縱,欲之人,然而此刻才知真相。可讓她過這種生活,她也確實有些絕望了。想象中夫妻相敬如賓更添得許多兒女得享天倫之樂的場景,到此刻是通通破滅了。夢破之後,便是無數選擇,她究竟是要繼續跟著皓禎過這樣的冰冷生活,得一個妻的名分而無有其實,還是稟明了太後讓她出了王府?


    一時間,她長籲短歎。


    然而崔姥姥到底是見過了世麵的,她是一下就覺得為蘭馨計,此事再這樣下去是萬萬不成的。皓禎得了這樣的隱疾,蘭馨便不可能有後,不能有後,哪怕她是公主之尊,日後也難再其他王府妯娌之間抬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有好事者追究起來,不會同情她,反倒會背地笑話,公主的顏麵也是掃地。再有之,無後則晚景淒涼,哪怕能夠過繼,到底不如親生。皓禎有庶出弟皓祥,要過繼最可能的便是從他那處,日後有個三長兩短,恐怕這個庶出之子倒搶了其兄的風頭了。


    崔姥姥臉色變了再三,突然目光如炬,擲聲道:“吟霜姑娘,既然是如此隱秘事,你剛入王府,又是從何處得知?!”


    她一聲雖是壓著嗓子,倒也很亮。蘭馨公主立刻被震醒了,心裏雖還如亂麻,也稍稍恢複了公主的閑定態度。


    “對,你又是從何處得知,莫不是來挑撥離間?”說是這樣說,蘭馨也是底氣不足。


    唐眠見二人懷疑,也不甚恐慌,畢竟皓禎不願與蘭馨同房的事擺在那裏,就是鐵一樣的證據了。


    她慢條斯理地道:“我與福晉是一起的,原也不願來與公主說道此事的,畢竟皓禎少爺是福晉唯一的兒子。”


    蘭馨心內波瀾稍歇,沉默不語,聽她繼續講。


    “皓禎少爺此疾,原不欲眾人知曉,連福晉和王爺也是不知。而皇上賜婚,是王爺接的旨,皓禎少爺再是不願,也已無法,隻能走一步是一步。眼下公主入府已有時日,皓禎少爺卻遲遲不肯與公主……”唐眠緩下聲,看蘭馨公主的臉色微變,繼續道,“公主房裏的這些個流言自然不可避免傳到了福晉耳朵裏,福晉才問了皓禎少爺,皓禎少爺知道再瞞不過去,向福晉承認了……”


    蘭馨回憶起,那時候她確實派出一名小婢去請皓禎,然而皓禎不在房內,說是去了福晉那裏。那小婢知道蘭馨的脾氣,不好直接回,就去了福晉那裏,雖未進門,但因夜裏寂靜,她遠遠地聽到裏頭仿若有男子的痛哭流涕聲和女子的歎聲。她後來見了皓禎,也見他臉色不是很好回絕了她。


    那小婢回來稟報,蘭馨隻當皓禎是遇到了什麽痛苦事,還派崔姥姥去慰問過。


    現在想來……怕就是那天吧。


    她當然不能猜到,小婢去請的那天,歪打正著正是皓禎對福晉承認白吟霜之事,因而才哭得狂肆語多癲亂。


    唐眠見公主和崔姥姥臉上都已不見疑惑隻見悲痛,知道她們已是信了。


    她便道:“福晉收我為義女,把我接到莊子裏來住,也其實另有打算。若是尋常醫者來為皓禎少爺診治,少不得傳到公主的耳朵裏來,所以福晉以‘義女’為名,表麵是與我相處甚歡,實際上卻是讓我來為皓禎少爺診治病情。”


    “你是醫女?”崔姥姥問。


    “雖非正式的醫女,然而我幼時家旁住一名醫,我喜歡去他那兒轉,李郎中也喜愛我,便教我許多醫道。至今從古至今的藥典萬種藥材,我雖非通覽,卻也小有所成。”唐眠本就通醫術,自是說的頭頭是道。


    崔姥姥慎重,蘭馨帶來的宮女中有家裏行醫的,便請過來考了唐眠幾題,唐眠一一作答,卻是讓那侍女甘拜下風。


    蘭馨便再不懷疑了。


    唐眠便道那李郎中雖是草頭郎中,然而治療男女生子之事,則十分見長,福晉這才把她帶了回來。


    唐眠入府的時間,恰在皓禎與福晉夜裏相會痛哭之後。


    蘭馨和崔姥姥恍然大悟。


    “那……那他病得如何?”蘭馨急了也不避諱了,不由崔姥姥便自己發問。


    唐眠假意輕歎一聲,道:“若是能治,我又何須來拜會公主?”她看到蘭馨公主頹然倒在座上,道,“福晉的意思是,這事已經不能瞞著公主了,所以讓我來知會公主一聲,事已成定局,為了公主自己的名譽,也為了王府的名聲,還望公主能夠為皓禎少爺著想,多擔待一些……唉,也委實苦了公主。”


    她說完這一句,便告辭回去了。


    她一走,崔姥姥便怒道:“公主,王府這是欺人太甚!皓禎少爺的事,如何隻讓公主你‘擔待’!這事本該是整個碩親王府給公主賠罪,福晉自己怕丟臉,不與皓禎少爺前來安慰,隻派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子來陳說事實,足見王府重麵子甚於公主,這樣的王府,誰又來‘擔待’公主的心傷?!”


    她最後一句不說還好,一說,蘭馨咬著嘴唇,淚流下來了。


    “姥姥,你別說了……她垂淚一會,崔姥姥替她擦淚,她又抓了崔姥姥皺巴巴的手,無助道,“姥姥,現在我可怎麽辦?……”


    “依老奴之見,不如暗暗稟明了太後,太後疼愛公主,總會給公主做個決斷!”


    “可是這樣皓禎他的名譽……”蘭馨抓緊崔姥姥的手,唇上已咬出血來,“不,再想想,你讓我再想想……”


    崔姥姥看她如此,更是憐愛,狠狠道:“公主這樣為他想,他又可曾為公主想過?”


    這兩日上頭,一直風平浪靜。蘭馨公主那裏再不有人去延請皓禎了。


    皓禎本來打算若實在推不過,隻能按吟霜之前講的“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之言行事,但看公主不召,他也不會自去。說實話,公主不召,倒讓他頗鬆了口氣。不過倒是吟霜的冷淡讓他有些不適應——他時常去找吟霜訴說相思之苦,戀愛之喜,本想攜著吟霜一起去向額娘說明,卻都因吟霜的冷淡作罷。他隻道是吟霜在府中呆不慣,更見不得他與公主夫妻模樣因而惱她,便不再讓小寇子再去送些釵奩之物了。


    可惜他卻不知道,他這鬆了口氣後的快活模樣,倒讓公主府的崔姥姥看在了眼裏。他去找吟霜,常常閉門而談,崔姥姥知道那是在探問病情。她雖看不慣白吟霜一個女流之輩行此事,然而還是時時上門偷偷問訊。不過每次唐眠卻是異常無奈地對她說,尋常藥石已是無用,但是皓禎少爺竟對她說想嚐試一些巫方邪方來治療。


    “這巫方邪方或可解一時之病,然而與其交之女,恐怕都要受損,將來的孩子……恐怕也不可能有孩子。唉……我勸皓禎少爺,可是他不肯聽啊——他似乎已經在秘密行事了。公主真是個可憐人哪……”


    唐眠感歎。她在王府待著才不過幾日,皓禎卻全不避諱,天天都上門來訴說綿綿情話,她每次都把他拒出去卻居然絕不了他的念想。她不是白吟霜啊,對這樣的皓禎實在是厭惡得緊,每每她口出惡言,直言“滾開”,皓禎卻已然甘之如飴一遍遍跟她說“我對你是真心的”。唐眠實在禁受不住,便要在崔姥姥麵前多說幾句壞話了。


    “那皓禎,是打算著誤了公主的一生啊。公主愛慕他,不願他名節受損,我豈能縱容這薄情之人,讓公主一輩子受苦?”崔姥姥聽了著實受驚。


    過了幾日,蘭馨公主回宮看望太後,她便把此事委婉地說了。太後也是大驚,連連安慰蘭馨,隻道是自己的錯,心裏卻氣碩親王府不早作說明,分明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再過不久,皇上的聖旨傳來,竟是召皓禎入了平叛變亂的軍隊。碩親王府是全不知情的,還以為這隻是皇上看重皓禎,希望他能多立軍功,為以後碩親王府的光輝前景鋪路。可是再過了一月,竟傳來消息,皓禎自請前鋒,在戰場上不甚中箭犧牲。皇帝感念皓禎的英勇,加封了爵位,賜了許多金銀。


    爵位和金銀都換不回一個兒子,聽到這個消息碩親王和福晉俱是斷腸,福晉更是悲痛欲絕,接連吐血三日。


    蘭馨公主因新婚不久,太後念其可憐,把她召回了宮中,預備再擇佳婿。此舉自然無人敢說三道四。


    皓禎沒了,王爺福晉年紀大了,已不可能再有嫡子,整個王府的血脈就落到了庶弟皓祥頭上,皓祥的娘,翩翩雖還是側福晉之位,可大家都已知道,她是位同福晉了。皓祥本就是個紈絝子弟,碩親王府的衰落也是近在眼前了。


    這些事都沒怎麽影響唐眠,反倒福晉因失子之痛,更加愛憐她了。


    “秦姥姥,事到如今,當初我那樣做又是何必啊!反讓我兩次受了喪子之痛啊!”雪如到了這個年紀,才發現王爺的恩寵和地位,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了。多重打擊讓她體虛更加嚴重。她自知體虛時日不多,除去禮佛之事,便一心一意為要替唐眠找一門好婚事。


    唐眠對婚事並不上心,她本不欲在王府久住,這裏的日子也確實並不很快活。她早就想走,雪如的身體卻讓她留了下來。唐眠對雪如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感,隻是雪如總讓她想起記憶裏那個模糊的身影,心中頗有茫然之感。


    雪如本就體虛,當年生育白吟霜時又因換子而傷心欲絕,身體沒有很好恢複,又遭逢皓禎的噩耗,身體更是垮地極快,雖讓秦姥姥熬了湯藥,然而福晉隻當是自己造了孽佛祖要懲她,不願治病也不思茶飯。不到一年,她便透支了自己的身子。


    唐眠早就摸清了王府庫房之地,雪如沒了後,她便毫不慚愧地區了一些出來,次日一輛馬車出了城,直去到了江南之地。


    她用這些錢在浙西鄉下與當地長官通了氣,置了幾十畝地,雇了幾個長工,也過起了悠閑地主婆的生活。


    浙西鄉中人,見她孤身到此,又略有錢財,有好事者上門欺辱,但都被她打了出去。後便無人再敢上來。鄉人本就風氣淳樸,見她孤身卻不近男子,都以為是孀居守節之婦,也是敬佩。再加上唐眠有錢也不吝資助,久之也融入了鄉裏,安安穩穩地過起了她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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