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住在城裏,在我的印象裏黑夜是模糊的。不管是夜半三更還是黎明前夕,通天都彌漫著模糊的光,就算在沒有路燈的地方也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但這個村裏沒有路燈,夜晚黑得像一汪墨池,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我隻能靠淡淡的幾點星光辨別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在狹窄的田埂上。


    可夜實在太黑了,我的腳又發虛發軟,幾乎不聽我使喚。走了沒多遠,腳下被土坷垃一絆,雖然竭力穩住身體,但左腳腳踝處一陣火燒火燎的痛。像被澆了水泥似的,腳脖子很快就硬得動不了。


    “哎呦。”我尖叫一聲,低頭瞬間眼淚撲哧哧就掉下來了,止也止不住。


    腳疼還能忍,但我真的好餓,頭又暈又痛,比暈車還難受。身體一陣熱一陣涼,後背呼呼冒著冷汗。視線也模模糊糊的,有許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在我眼前飛。


    盡管很難受,還是得往前麵走。想著變得怪異的田野和這兩天的事,也許還有些其他事,我一邊掉著眼淚一邊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可村子真遠啊,挪了半天還沒看見人家,四周隻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終於,前麵出現了一點昏黃的亮光。心中一陣狂喜,一激動右腳踏空,一個狗趴摔倒在地。然後疼得半天沒喘過氣,咬著牙坐起身,我聽見一些低低的抽泣聲從我的鼻子裏響了出來。


    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動不了了,看見光亮我也動不了了。


    朦朧中,那點昏黃的亮光漸漸變大,平穩地朝我的方向移來。


    我坐在原地沒動彈,舌頭本能將唇邊帶著鹹味的淚珠兒卷了進去,哭泣聲不由自主地慢慢停止了。


    不一會兒,亮光後多了一抹人影。人影慢慢靠近,到我十步遠的距離時,我終於看清了來人。


    是墨九,他左手拿著一把式樣古老的鮮紅油紙傘,右手挑著一盞古裝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燈籠,燈籠上描著精致的牡丹。彩色的火光將他俊美的麵頰染上了一層妖異的色彩:“小平凡,”笑盈盈地看著我,“黑燈瞎火,怎麽一個人坐在這?”


    鼻子一酸,但嘴上仍不服軟:“看星星嘍,深更半夜你打這種傘,拎這種燈籠冒充遊魂,想嚇死個人啊?”


    “不是冒充遊魂,是在找遊魂。你慢慢欣賞星星,我走了。”說著轉身就走。


    這時哪顧得上臉麵,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我從地上躍起就追,卻不想右腳軟得根本站不住。身體猛地朝前麵撲去,雙手眼疾手快地掛上了他的脖子,麵頰貼著他堅硬的後背。


    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尖旁縈繞開,是墨九身上的香味。


    “哎呀呀……”他輕輕感歎一聲,卻什麽也沒說,也沒動。


    單腳蹦跳著站直身體,手仍摟著他的脖子:“墨九,能不能帶我進村子?”


    “哦。”墨九沒有回頭,“你能給我什麽報酬?”


    “你……”想央求,話到嘴邊就變了,“五塊錢夠不夠?”


    他輕聲一笑:“不夠。”


    “那十塊,沒多遠。”見他還不答應急忙加價,“十五。”


    他微微偏頭,餘光瞥著我:“真窮,不如你拿你的一樣東西換。”


    “什麽東西?”


    “還沒想好,想好再說,怎麽樣?”


    看過很多寓言的我有一種認識,精怪同人之間的交易大都是另有目的的。雖然我不知道墨九是不是精怪,但跟他交易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先說好,不許敲竹杠。”


    他一口保證:“不敲竹杠。”


    “好。”


    “這就對了,”說完他蹲□,“拿著傘和燈籠,切記,傘一定要頂在頭上。”


    我一怔:“幹什麽?”


    “背你,上來。”


    又驚又喜,接過傘和燈籠趴到他背上。他托著我的臀部站起身,卻沒動,而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後悔……”


    我不解:“怎麽了?”


    他撲哧一笑,抬腳走了起來:“忘了小平凡很重。”


    肚子餓的時候脾氣也不好,我立刻有仇報仇,雙腿使勁一夾:“駕。”


    他朗笑出聲,側頭瞥了我一眼:“不能大度點麽,小平凡?”


    “不能紳士點麽,墨九?”我反問。


    “知足吧,不是紳士,怎麽肯背一頭小白豬?”


    “你,你才是豬。”


    “說點更有技術含量的話。”


    “駕駕駕駕。”


    “沒創意。”


    “籲――”


    “還是沒創意。”


    “等我進村吃飽再和你吵,我頭暈,沒力氣。”


    “真可憐,下午我吃的燒雞,現在還飽著。”


    “墨九,你是禽獸。”


    “哎呀呀,你才發現?”


    “大禽獸,”還要繼續吵,忽然看見了不遠處的村子。村子裏一絲光亮都沒有,隻有幾棟黑壓壓的房子。覺察到不對勁,我小聲道,“村裏好黑,人都到哪去了?”


    “本來就沒人。”墨九笑笑。


    聽到這話,我本應該疑惑,可我的頭已經暈得沒有任何多餘的精力去想其他事了。即使是看到胡家餐館門口石桌旁邊,那個奇怪的老大爺依然拿著蒲扇,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我也沒覺得奇怪。


    背著我走到胡家餐館門口,墨九毫不遲疑推門就進。餐館裏也黑漆漆的,店主人不知到在不在。墨九沒喊人,徑直從樓梯上了二樓,進了一間房。打開電燈,墨九將我放到床邊坐下,從我手裏拿走燈籠和傘放到牆邊。


    這間房間一看就是典型的旅館房,屋裏隻有一張木床。床邊擺著一個床頭櫃,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煙灰缸,還有一個大湯煲。湯煲上蓋著盤子,湯煲旁放著一個碗。因為饑餓,我的鼻子變得特靈,隔著盤子聞到了湯煲中的散發出來的米香。


    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直直地盯著湯煲:“墨九,湯煲裏是什麽啊?”


    他笑笑:“粥。”


    “可不可以……”


    話未說完,他一口回絕:“不可以,我的夜……”


    有人說餓壞了人會變成野獸,我已經餓得發慌了,全身的血液都像瘋狂的野獸一樣熊熊燃燒。沒等他說完話,我掀掉湯煲上的盤子,端起湯煲憋住氣大口大口地倒了起來。倒得臉上身上全是粥,也沒去管,隻管著一口一口朝嘴裏吞。很香很稠的白米粥,粥裏放了糖和牛奶,還有葡萄幹,比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好吃。


    一口氣喝了半煲,我停了一下,一邊嚼葡萄幹一邊吸氣。


    墨九坐到我身邊,眼角微微彎起,似笑非笑:“在這個世界呆了兩個晚上還能搶別人東西吃,小平凡,你真命大呢。”


    吞咽的間隙,不解地問:“這個世界?”


    “你差點就沒命了呢,小平凡,”突然抬手拈住我的的下巴,將臉湊過來:“知道你們老板接了什麽活麽?”


    肚子裏有了東西,身體因此恢複了點力氣。搖搖頭,順勢將下巴從他手裏掙脫。


    墨九不以為意,臉上的笑意越歡:“不過你的命真大,竟能熬過兩晚。看樣子那東西不想殺你,但是,他不想也做不到啊。”


    “嘣”,窗戶忽然發出一聲悶響,像是有人正從窗外敲打著玻璃。轉頭看去,隻看到被碎花窗簾擋得嚴嚴實實的窗戶。這裏可是二樓啊,誰會爬到二樓來敲玻璃?


    “來得真快,”墨九自言自語地站起身走過去,隨手拿起牆邊的紅傘撐開,卡在窗戶中間。他手持傘柄扭頭對我道,“你時間不多了。”


    話音剛落,窗外又傳來一聲:“嘣。”


    緊接著又是一聲:“嘣。”


    然後一聲接一聲,像雨點一樣,越來越急:“嘣,嘣,嘣,嘣……”


    意識到馬上就要發生些什麽,我三下五除二,咕嚕咕嚕,將一大碗粥像喝水一樣喝了個幹幹淨淨,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湯煲底。


    見我放下湯煲,墨九笑了笑:“好喝嗎?”


    我點點頭。


    “哢啦……”玻璃破碎的聲音淒厲地傳來。


    真奇怪,在我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時候,不管是見到田野詭異的動作,還是身處墨黑的野外,我都一點也不害怕,心中更多是因煩躁而引起的憤怒。但當我的胃裏裝滿了暖融融的白米粥,溫暖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的時候,恐懼的幽靈竟悄然無息地竄上心頭。心髒突地亂跳。


    “墨九,是什麽東西?”我聽到我的聲音有些抖。


    他看著我,笑意盎然:“來殺你的東西。你是等死,還是搏一搏?”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個故事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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