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也許就是原先的劇場,我也不確定。因為從外觀上看,煙波裏那幾幢房子現在不過是一個個泥窟,隻能勉強看出它們之前的位置。


    時間不多了,顧不上理順胸口中發悶的氣,我們在遊方的帶領下鑽進了中間那個最大的泥窟。


    可一通過那扇門,眼前豁然開朗,我愣住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整個將軍潭……


    但和白天所看到的將軍潭不太一樣。


    深紫色的透明夜空低低地壓在頭頂。一輪碩大的圓月斜斜地懸掛在空中,將入目之處照得恍若如白晝,又鍍上了一層月夜的朦朧嫵媚。潭水並未結冰,水麵平滑如鏡,倒映著天上冰盤似的月亮和周圍的群山。將軍潭正中央上空,漂浮著一片薄薄的巨大青石。青石表麵很平坦,周遭雕刻著淡藍色各種花紋,看樣子它就是祭祀台。另有十幾塊狹窄的青石片也漂浮在空中,沿著青石台的方向一直延伸到湖岸,組成了一條漂浮台階。


    岸邊,山崖上,大蓬大蓬粉的桃花開得正繁,如同一團團淡淡濃濃的粉紅色薄煙,在月色中妖嬈綻放。曖昧的桃花暖香在空氣中如絲如縷地飄蕩,熏得人心都快醉了。


    再往遠看,便是重重疊疊,同樣被粉色的桃花所覆蓋的山峰。


    “不要被妖界幻影迷惑,走……”


    聽到遊方的聲音,我和劉洋忙跟了上去。走到湖邊,見遊方麵不改色地踏上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台階,我倆一齊刹住了腳步。這些台階每一塊都飄在半空中,四周又沒有支撐,踩上去掉下來怎麽辦?


    見我們沒有跟上他,已走到半空的遊方轉身不耐煩地朝我們抬抬下巴:“別怕,這東西很牢靠。”


    劉洋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使勁在石板上跳了兩下,朝我伸出手:“沒事,一點不晃。”


    我咬咬牙,拉住他的手,也硬著頭皮踩了上去。


    吔,腳下的石頭雖然漂浮在空中,卻紋絲不動如同在地上,沒有一點不穩的跡象。


    好神奇……


    但隨著走的地方越來越高,心底本能地有點虛,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抖。


    劉洋抖抖地安慰道:“別……別怕……你玩過仙劍嗎?”


    “玩過……”一麵說,一麵緊緊纏住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往上走。


    “你看,這台階像不像仙劍裏的場景?我們就是遊戲中的主角。”


    我喘著大氣同劉洋開玩笑:“想得美……你頂多……頂多是……遊戲裏的配角n。”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祭台之上。祭壇表麵也描繪著淡藍色的花紋,陰陣的穴位在祭壇正中央。遊方在一旁念咒詞,我依照他給的圖案一起在祭台畫了個碩大的陰符。符畫完,遊方點燃一張黃紙在陰符上一晃,眨眼間符陰符便消失了,看不出半點端倪。至此天罡三十六陣已全部設置完畢,遊方又掏出幾個黑色的鐵疙瘩,用膠布粘在祭台四周。


    “那是什麽東西?”


    遊方在幾個陰陣都裝了那玩意。


    “我自製的硫磺炸彈,高科技配古方,能熏到小精小怪絕戶。”


    “太狠了點吧。”心上想著,嘴裏已說了出來。


    遊方白了我一眼:“蝶妖骨魅害人性命,害人的東西就該被消滅。”


    害人性命不假,但……


    心裏不悅,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反駁他,隻好不再說什麽。


    等他安好炸彈,我們三個下了祭台,躲到將軍潭旁邊幾塊大石頭中間。


    遊方說最後一次慶生祭祀之前,所有的骨魅妖蝶都會沉沉地睡上一覺,為即將到來的祭祀做準備,所以我們才這麽順利。一會兒骨魅會全部趕到祭台,釋放出所有的妖力,助幼妖首次吸收月之華,度過初生之劫。這時候是它們一年中最脆弱的時候,如同老蚌張開蚌殼露出鮮嫩的肉。到時候發動三十六天罡陣,就能將它們一舉殲滅。


    由於緊張,根本察覺不出時間的快慢。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身後忽然掠起一陣輕風,卷起幾片桃花瓣撲在我們身上。隨後四周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編鍾敲打聲,清脆,婉轉,十分好聽。


    悄悄將頭探出去,看到粉紅的桃花瓣在天地間紛紛揚揚地飄著,搖曳不休,似月夜裏落下的一場紅雨。而墜落的花雨中,古袂正緩步踏上通往祭台的石梯,手上牽著一個人,居然是唐慧。古袂的打扮同白天起舞時一樣,身著白色華衣。唐慧也妝成了古時女子的模樣,頭發在頭頂挽了個溫婉的花式。一襲薄紗長裙,臂彎處搭了條曳地的粉色羅紗。眉目輕畫,濃黑的眸子,緋紅的唇,比平常美了何止一分。


    幾十個白衣女子掛著歡喜的笑容,拎著裙角從他們身旁飛奔跑過,先他們一步跑上祭台。剛站定便伴著編鍾的響聲整齊跳起了飄逸的舞蹈。環佩叮當作響,柔軟的身段搖曳如風中柳枝。衣袂上下翻飛,輕輕薄薄的袖子不斷劃破淡淡的月影。就算知道她們是骨魅蝶妖,這樣如夢似幻的舞蹈,看多少次也是看不夠的。


    不久古袂和唐慧走上了祭台,兩人麵麵相對,也跳起了舞步。不過他們的舞蹈和旁邊的蝶妖們不一樣,明顯要慢許多。而且顯而易見,古袂在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教唐慧。像是被他們的舞蹈所吸引,無數隻灰色蝴蝶夾雜在累累花瓣中,慢慢從四麵八方飛了過來,在他們頭頂飛舞盤旋。


    “幼蝶……”遊方小聲道,聲音裏有一種激動的感覺。


    看著唐慧笨拙的動作和她臉上淡淡的微笑,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扭頭問遊方:“唐慧是不是還有意識?”


    遊方沒回答,眼睛直勾勾看著那個方向。手裏握著一個控製器一樣的東西。意識到他要引爆炸彈,我忙開口阻止:“等等,唐慧她……”


    他手指一動……


    轟……轟……轟……


    幾道巨響此起彼伏從四周傳來,震得人牙齒一顫,耳朵嗡嗡作響。大片黃色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緊緊閉住雙眼,直到沒動靜了才緩緩睜開。


    到處都是刺鼻的硫磺味,仿佛剛放過上百掛鞭炮,熏得我咳嗽個不停。正用手扇著眼前的煙,一隻灰色蝴蝶啪的落到我麵前,扭著翅膀痛苦地掙紮。我急忙站起身向後退一步,卻發現不斷有這種蝴蝶墜下來。地上,樹枝上,到處是顫抖著的蝴蝶翅膀。


    而剛才還蹲在我們旁邊的遊方,拿著一把銅錢劍,已衝到了祭台台階的半中央。因為黃色煙霧太濃,隻隱約看見他正和幾個白衣蝶妖在台階上顫抖。


    看了一下周圍,我從旁邊拖起一根木棍就彎著腰往那邊衝。


    劉洋拉住我,用被煙熏得紅紅的眼睛費勁地看著我:“去哪?”


    空氣中的味道太難聞,我簡短地答:“唐慧,還活著……”


    聞言,劉洋衝到了我前麵:“走……”


    月光被黃煙遮蔽,前方的視線模糊不清,墜落的蝴蝶越來越多。我們兩人弓著腰,踩著地上密密麻麻的灰色蝴蝶迅速往祭台跑。剛跑到祭壇台階邊,一個白衣女子猛地墜落在我們麵前。隻匆匆掃了我們一眼,身體便像肥皂泡似的爆開,化成了幾點晦暗的銀光消失了。


    “雪雪……”雖然知道她是妖,但親眼看到一個生命消失還是很不好受。


    抬頭一看,遊方已經衝到了祭台上,懸空的青石台階上已沒有蝶妖擋路。


    我和劉洋忙踩著青石台階,連爬帶走往上趕,一路又見不少白衣蝶衣墜落。


    待爬到祭台頂端,隻見剛才還完好無損的青石祭台上此刻已滿是溝壑裂縫。遊方還在和最後五個白衣蝶妖纏鬥,他手裏的銅錢劍非常厲害,速度又快。一碰到白衣蝶妖的身體蝶妖便彈出去老遠,但隨後他們又爬起身義無返顧地衝了過去。


    古袂站在祭台中央,一動也不動,神情凝重。腳下踩著一個奇怪的朱砂圖案……


    是我剛才畫的朱砂符……


    一層薄薄的,淡藍色氣在他身後蕩漾著,像一個無形的球將黃色煙霧隔絕開。無數灰色蝴蝶躲在球中,驚恐地亂飛亂撞。


    唐慧頹然地坐在旁邊的地上,兩眼傻了似的茫然。


    早先聽遊方說過,陰陣能困住妖怪的妖力,使其束手就擒。看古袂這副樣子八成是被陰陣困住了,我壯著膽子和劉洋跑過去,抓住唐慧的胳膊將她拖到台階邊。試了試她的脈搏,還好是正常的。正要扶著她往台下跑,忽然聽見身後的打鬥聲驟停。


    扭頭一看,最後幾隻蝶妖已被遊方打敗。三隻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兩隻正化成晦暗的銀光。


    將銅錢劍掄得呼呼作響,遊方喘著大氣走到古袂麵前。


    大敵當前,古袂眼中平靜無波:“骨魅與世無爭,不知先生為何為難我族?”


    遊方眼色微沉:“傳說在此自盡的將軍劉橫得了骨魅一族的長生不老藥,得道成仙,幾十年後有人在洛陽街頭看見他,樣子像二十歲的人。藥呢,快交出來……”銅錢劍伴著最後幾個語音抽了過去。


    劍一挨到古袂的臉,被擊打到的皮肉便像煙霧一樣,化成數隻白色蝴蝶兀地四散開來,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傷口很奇怪,沒有血跡,邊緣參差不齊,隱約支著幾張蝴蝶翅膀一樣的東西。建房子時,通常會在糊製房屋外殼的混凝土中加入毛發等東西,增加混凝土的黏性。莫非古袂的皮肉是以骨魅的肉為土,翅膀為毛發為增黏物砌出來的?


    不管是真是假,腦海中竄過的想法都讓我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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