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夫妻倆到了鄂西武夷山邊的一個小鎮。這裏還未受戰火波及,山清水秀,安靜祥和。鎮上的住戶是青族人,男男女女全在頭頂上纏著一圈藍白格子頭布,多穿三節衣。女子不纏足,戴大鉤耳環。青族話甜甜糯糯,語調往後拖長長的一段,煞是好聽。


    易道決定暫時留在這定居。


    他花錢在鎮子邊上買了幢破破爛爛,歪歪斜斜已欲倒塌的兩層小竹樓,又弄來一套木工工具就忙開了。


    第一天用蠻力將十六根主梁一根根扳直,再爬高竄低,用木楔子將每一個屋梁接口撼嚴實。又一個人從後山扛回四五十根竹子,劈竹子,補牆洞,修屋頂。叮叮咣咣收拾一通,竹樓煥然一新。


    第二天挑出竹樓中廢棄的木材,描線,拉大鋸,上木楔,刨光,天還沒黑就麻利做出一套簡樸的桌椅床板凳。


    第三天背回一遝白色棚戶紙,將竹樓裏邊仔仔細細糊了一層,直糊得跟雪洞子一般幹淨。又搬走了院中幾塊大石頭,清走院中積年的老青苔。用竹子編出一排籬笆圈在院外。籬笆中間還空出了一扇精致的拱門,還移來幾株手臂粗的山茶花藤種在門口。


    曲良因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丈夫用三天時間做完了別人三十天才能做完的事,第四天在易道的帶領下,迷迷糊糊地住進了新家。她覺得自己的夫郎肯定是項羽托生的,力拔山兮氣蓋世。


    終於有了個安定的小窩,曲良因的日子過的更舒坦了。易道依舊包攬著所有活計,每天忙著為愛妻做早中晚餐,打掃屋子,漿洗衣服。偶爾出門,回來時經常拎來山雞羚羊等野味。有時也帶回耳環項鏈等小首飾。還給曲良因買了雙厚厚的大棉鞋,棉鞋很難看,但穿在腳上很暖和,足以抵擋山澗濕寒的風。


    不久曲良因又驚喜的發現,她體貼的夫郎不僅力拔山兮,還才華橫溢。一天她正獨自撫琴,忽然見易道拿著鍋鏟在門外探頭探腦。


    “怎麽?”她問。


    易道抿抿嘴,眉頭微皺:“渾家,第二節第三音符該是低音,不是強音。”說完扛著鍋鏟繼續做飯去了。


    他懂琴?!


    曲良因一怔。


    沒過兩天,曲良因早上起床,出門看到門口多了幾幅對聯。字體圓勁有力,瀟灑磊落。大吃一驚,忙大聲對屋裏的人喊:“夫郎。”


    “嗯?”易道走出來。


    曲良因指著對聯:“給我們寫對聯的是個書法大家,真乃當世……”兀地注意到易道纖長的手指上拿著的毛筆,聲音驟然轉輕,“懷素……”


    “哦。”易道應了一聲,轉身進屋了。


    感謝李嬤嬤的眼光,除了不和自己一起吃飯這怪習慣,自己的夫郎真真太合心,曲良因幸福地想。


    過年前夕,易道背回兩匹布料。一匹暗紫色一匹黑色,顏色鮮亮,祥雲花紋暗浮。曲良因認得那是上等的蜀錦,出身蜀錦世家的她總算找到了事做。晚上她趁易道不注意偷偷將布抱回屋子,點起桐油燈,連夜用黑錦給易道做了套衣裳。第二天早晨趁易道還沒起床,偷偷溜進外屋,想換走易道那件穿破了的舊衣裳。


    淡青色的晨曦中易道安靜地睡著,俊俏的麵容怎麽看怎麽好看。她滿心歡喜地拿走那件舊衣裳,將新衣裳放在床頭。一不小心,從舊衣裳裏滾出一錠大銀元。她急忙抓到手裏想放回桌子上,眼睛卻無意間瞥到銀元底部的大印。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官銀!


    說時遲那時快,易道謔地坐起身,一手拿開她手裏的銀子,一手拉住她的手掌查看:“砸疼了?”


    醒這麽快,或許他根本沒睡。


    曲良因忙搖搖頭:“沒有。”


    於是易道將銀子放到桌子上,拎起了那套新衣服:“衣服,你給我做的?”


    曲良因悄悄瞥了銀子一眼,沒再看見官印,隻看見銀子底多了一個凹坑,像是被手指頭生生按進去的。她不敢多想,忙對易道笑笑:“是啊,夫郎你試試。”


    “嗯。”易道站起身,在她的幫助下穿衣服。


    曲家是蜀錦世家,家中幾位老裁縫師傅做衣服從來不用尺子,用眼睛一掃便知道顧客的身高體重。曲良因沒幾位師傅那麽深的功力,但天天與易道朝夕相伴,對易道的尺寸自然估得很準,做出來的衣服尺寸分毫不差。


    易道穿上新衣頓顯精神抖擻,嘴角微微揚起:“渾家好針線。”


    他很少笑,但笑起來眼角都是暖的,仿佛連冰魄都能融化掉。可曲良因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笑容。


    易道十分喜歡這套衣服,每天穿著衣服出去,回來時衣服一塵不染。還跟經常帶話回來:“渾家,秀娜嫂子誇你好針線。”


    “渾家,阿裏古大娘誇你好針線。”


    “渾家,阿四兄弟誇你好針線。”


    ……


    女紅繡活被人誇,是女人們最得意的事,但本該得意的曲良因卻生病了,是心病。


    家裏的吃穿用度她很少問,易道也不說。可不管外麵的米價漲到天上去,她家吃的永遠是熱騰騰的白米飯,炒菜用上好菜油,桌上經常擺著葷菜。更別說易道三天兩頭搬回來的家夥什和首飾。在荒年,要支撐這樣的開銷需要很多錢。她問過易道家裏的經濟情況,易道沒多說,隻說自己以前經過商,頗有積蓄。


    她半信半疑。


    自從那天看到那錠銀子,曲良因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往日裏香甜的夢境陡然變得異常可怕,一入夢就看見一群官差闖進院子,給易道帶好枷鎖拖在地上就走。嚇得她經常從半夜驚醒,滿頭大汗捧著顆亂跳的心子跑到門外,見易道安然無恙地躺在那裏才放下心。


    精神一差,脾氣也就差起來。臉上的笑容少了,話也少了。偶爾彈彈琴,音符不安地搖曳,聲調破碎一片。


    易道以為曲良因生了病。詢問過鎮上的青族土醫生,他從山上采回幾株千年老三七,剁成碎末,混著童子雞肉上鍋蒸。蒸好後一揭蓋子,雞肉浸在清亮的三七湯汁裏,濃鬱的香味撲麵而來。每天吃兩次,滋陰潤肺,安神助眠。


    可十幾隻童子雞吃下去,曲良因臉上胖了一圈,精神卻沒見好。一天見易道又捧回幾匹布,她竟然破天荒鬧起了脾氣,看也不看那些布,撅嘴對易道說道:“兵荒馬亂的,我們何苦要穿這麽好的衣服,何苦要吃那麽好的東西?”說完回到臥室,關上了房門。


    留下易道抱著布匹,愣愣地站在房間中央。


    片刻曲良因回過味,覺得自己的言行舉止有違□之儀,忙推門出去想給易道道歉。可易道已經不見了蹤影,隻剩幾匹布放在桌子上。哪有做妻的把丈夫罵跑的道理,自己難道是潑婦不成?


    曲良因又傷心又自責,坐到家門口,拿著針線一邊給易道做衣服,一邊等易道回家。


    天空微微發灰的時候,衣服做好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看見易道站在門口。一身冷冰的酒味,手裏拎著一個食盒,眼睛看著她,眼底隱隱泛著暗紫色的光。


    曲良因忙迎上去:“夫郎,回來了,喝了很多酒嗎?”


    連眼睛都變色了。


    “渾家,我在街上吃過了,給你帶的晚飯。”易道把飯盒遞給她,轉身朝黑幕裏走去。


    曲良因忙問:“夫郎,你去哪?”


    “去河裏洗澡。”易道冷冷道。


    這天滴水成冰,去河裏洗什麽澡啊?曲良因想喊易道回來,又怕再次越矩不能出聲。她訕訕地回到屋子,點起一盞桐油燈,坐在銅鏡前發呆。


    她母親曾告訴她,男女大防,不能隨意見麵來往。世間隻有夫妻才能毫無隔閡地生活在一起,這樣的姻緣也就是最圓滿的姻緣了。她和易道的姻緣自是很好的,但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婚姻中缺了些東西,達不到“毫無隔閡”的境界。就像官銀的事,她不敢問,易道也不說,白白讓她一夜又一夜地做噩夢……


    正想得出神,銅鏡中突然映出了易道的身影。俊美的臉龐上沾著細細的水珠。光著上身,露著白皙結實的胸膛。黑亮長發披散著,一縷縷貼著身上,蛇一般蜿蜒盤旋。緊繃的小腹下隻穿了條黑色長褲,襯得一雙腿修長而健壯。


    “嚇……”


    非禮勿視,曲良因忙執袖擋住了眼睛。心神卻隨著桌上的燈光一起晃動不安,飄飄然一陣蕩漾,臉頰羞紅發燙。


    “渾家,莫害羞。”易道到了曲良因身邊,定定地看著她,“我問過別人,他們說,夫妻間要做一件事,才不會紅臉。”


    感覺到身旁易道緊繃的小腹正對著自己的臉,可憐的曲良因羞得難以自持,擋眼的衣袖幾乎覆到了臉上。


    “做什麽事?”她小聲問。


    話音剛落,易道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輕叫出聲。


    “做色,你給我女色,我予你男色,朝雲暮雨。”很露骨的話,被他用一本正經的語調說出來,反而透著一種別樣的妖嬈味道。


    曲良因用雙手緊緊捂著臉,幾乎喘不過氣:“羞死人羞死人,不要說了。”


    “渾家,不羞。”抱著懷中雙頰羞紅的小媳婦,易道慢慢朝床榻走去。


    一夜冬風緊,屋裏卻說不盡的纏綿繾綣。


    經過笨拙的試探,觸碰,尋找。天將明時,勤懇的人終於嚐到了甘甜的回報。渙散的舒暢四肢,就慫算佳肴醇釀也不及此美味……


    黑暗中曲良因隻知道緊緊地攀住易道的脖子,就像柔軟的水草纏繞著堅硬的石頭,一同在激流中起起伏伏……


    ……


    折騰一夜,曲良因沉沉睡去。


    易道輕手輕腳地起身,正要下床,突然一隻手臂伸過來纏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回床上。然後曲良因小貓似的倚在他的胸口,嘟囔道:“夫郎,陪我再睡會兒。”


    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渾家,我去煮粥。”


    “我不吃粥,我吃你。我們呆一塊,永遠呆一塊。就算你發配去瓊州,我也收拾行李跟你去……”迷迷糊糊說著,曲良因又進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表嫌肉少,肉多又要改了,很麻煩的。


    評評評評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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