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用那張狐狸皮給曲良因做了條毛茸茸的圍脖,可曲良因從來不戴,收在衣服箱子裏,連看也不敢看。她嘴邊常常掛著的笑容少了,說話也少了。


    易道似乎沒察覺到妻子的變化,或許他根本沒有精力去察覺。他非常忙,忙著將吃的穿的東西往院裏搬,還在院裏打了口井。忙著在屋梁的每個角落蝌蚪狀的符文,忙著在加固屋頂的朱砂網……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精神越來越差,曾經精光熠熠的眸子慢慢黯淡起來。還經常發呆,常在做家務的間隙往角落裏一坐,眼睛半睜半閉,似睡非睡。一次正燒菜,他拿著鍋鏟也這麽發起了呆,直到鍋裏竄出了黑煙才猛地一驚。


    女人比男人敏感得多,易道沒發現曲良因的變化,曲良因卻清晰地把易道的所作所為看見眼裏。心中疑竇重重,枕邊人又從不解釋。曲良因心力交瘁,鬱鬱寡歡。


    一天晚上她突然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身穿純白色的青蘿紗衣,側身坐在一條金黃色大蛇粗壯的背上,在深深淺淺的雲霧中向上蜿蜒穿行。慢慢的,雲層越來越亮上方出現了一片亮光,越來越亮……


    終於,如巨龍出水一般,大蛇負著她衝破雲層一躍而起。


    霎時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茫茫雲海不斷翻滾,似海似浪,此起彼伏。雲海遠端,一輪紅日躍出雲層,萬物生輝,沉澱了世間所有的渾濁。


    身下的大蛇緩緩展開一對十幾丈寬的,金燦燦明晃晃耀眼翅膀。微微抬起頭,輕聲道:“阿霖,這便是九天之上,最暖和的陽光了。”


    曲良因夢見自己小心翼翼地從大蛇背上站起身,學著它的樣子,張開雙臂,讓長長的衣裙在空中自在飛舞。


    一人一蛇,就這樣靜靜懸浮在雲端之上……


    從夢中醒來,身上仍暖洋洋的,仿佛仍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可眼前卻是黑呼呼一片,屋外炸雷一聲接一聲,淩厲的風嗚嗚咽咽鬼哭狼嚎般尖叫肆虐著,吹得屋外幾十掛風鈴瘋狂地撞擊,像極了戰場上刀來劍往的聲響,鏘啷,鏹啷……


    “夫郎,我害怕……”她小聲道。


    旁邊的人沒回應,連呼吸都不聞一聲。她伸手往邊上一摸,隻摸到冰涼的被褥,易道不在。


    披上衣服扶著腰起身下床,點起油燈走到外屋,也沒見易道的影子。屋外電閃雷鳴,狂風卷著樹枝樹葉狠命往門窗上抽,整個屋子都在戰栗。這種鬼天氣,易道不會出去了吧?


    她想了想,走到窗邊拉開窗栓,油燈呼的一下被風吹滅。


    暴雷一陣緊一陣鬆的在雲層中滾著,轟隆隆的霹靂聲,不禁使人驚心動魄。雲層中不斷閃過耀眼到慘烈的火光和陣陣紫色的電光,撕扯著墨黑的夜空。


    突然,一道金光從雲中如利劍般直插而下,落在院子旁邊高高的木柵欄上,化成一抹人形。


    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色的銀色長發,金黃色的雲紋華服。


    一雙剔透的紫色眸子,眉心一點菱形朱砂。


    立在墨黑色的天空下耀眼得像道光,亦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偏偏在頭發一團火焰似的朝四周揚起,周身還包裹著層煙般清淡的黑色火焰,妖氣衝天。


    看著陌生的丈夫,曲良因緊緊地捂緊了嘴巴。


    看見她,易道微動嘴唇好像想對她說什麽。就在這時,一個火團由遠處的天上朝這幢竹樓斜撞下來,飛近了曲良因才發現那是一隻怪鳥。三條腿,凸目鼓臉,表情猙獰。全身包裹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尖尖的嘴裏發著孩童般的長嘯:“啊哦……”


    說時遲那時快,易道仰身一躍淩空飛起,朝火鳥迎了上去。看不清雙方是怎麽搏鬥的,因為剛剛一接觸,亮到刺眼的光就從雙方身上猛地炸開,將黝黑的夜幕映得一片亮堂堂。


    曲良因被亮光晃得立馬閉上眼,再睜開時,竟然看見又有一隻火鳥從另一方向朝竹樓衝了下來。快得讓曲良因幾乎來不及反應,眨眼便飛到了院子上空。鳥嘴裏不停吞吐著火熱的風,吹得整幢竹樓都吱吱出聲。


    挺著大肚子來不及逃來不及躲。我就要死了,曲良因心想。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巨大的金黃蛇尾從邊上甩過來,纏住火鳥的脖子猛地往後麵一拖,瞬間將火鳥從竹樓頂扯開。大蛇的上半身依然騰在半空,與另一隻火鳥纏繞撕咬。蛇身上金黃色的翅膀與火鳥火紅的翅膀纏繞在一起,掀起巨大的旋風,風沙走石……


    人畢竟是人,在妖怪之間天翻地覆的爭鬥前無比渺小,曲良因再也不敢看下去了。她扶著腰回到床邊坐下,聽著天上轟隆隆的響雷,還有鬼哭狼嚎的風聲。一顆心七上八下,抱著雙臂發抖。


    後半夜風終於小了些,易道推開門回來了。依舊穿著曲良因做的短襟黑衫,不複剛才黃衣白發的模樣。衣服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水,像是剛在水裏洗過,身上卻仍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血腥味隱隱散開。似乎是害怕什麽,就那樣站在臥室門口,一雙紫眸透過屋裏化不開的黑暗灼灼地盯著床邊的妻子。


    曲良因起身快步走過去,撲進他冰涼的懷裏,環住他的胸膛不鬆手。


    “我涼……”易道想推開她。


    她卻死也不鬆手:“夫郎,我們別要這個孩子了。”


    易道身體一僵,半晌,抬手輕輕撫上她的頭發:“可他是我們的孩子呀,做父母的,怎能不保護孩子?”


    曲良因鼻子一酸:“夫郎……”


    她何嚐就舍得不要這個孩子,但聽見易道在屋外與其他妖怪搏鬥,她好怕易道被其他妖怪打死……


    片刻,嘶啞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渾家,如果分開,別忘了我……”


    怎麽會忘了他?曲良因淚水決堤般湧了出來:“我是生死和你在一塊的,怎麽會忘了你?”


    不管易道是人,還是什麽妖屍,她都要和他在一塊,永遠不分開……


    正哭得淚眼婆娑,易道忽然警惕地望向窗外:“渾家,我出去一下,你先睡……”來不及多說,又轉身出了門。


    曲良因開始學著自己做飯,自己洗衣,自己燒水泡腳。隻為了讓易道能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發呆休息。


    晚上她縮在被子裏獨自試著入睡,盡量不去聽外麵天崩地裂的聲響。卻從來睡不實,隻能在易道平安回屋的片刻才能放心睡一會兒。吃不好睡不好,人一天天瘦了下去,她的孩子卻飛快地長起來。不過隨著孩子的慢慢長大,天氣越來越壞。


    孩子九個月大時,天再也沒晴過。白天天上也聚集著層厚厚的黑雲,壓得極低,好像站在樓頂就能扯一片下來。雲中閃電亂揮,這兒一道,那兒一道。電光不時舔上竹樓的屋頂,或者試圖撕破房屋上空的朱砂網,煞是怕人。於是易道幹脆搬了椅子到院子中央,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都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用威脅的目光冷冷看著天上烏雲。偶爾身影消失,回來時身上便散發著血腥味。


    有驚無險,熬過一天又一天。眼看快到十月臨盆,易道趁天上妖怪少的時候拜訪了縣裏最有名的接生婆。亮出自己的妖怪身份,又擺出五十兩黃金,五袋大米,一袋鹽。接生婆雙眼一亮,拍著胸脯保證絕對能護曲良因母子平安,住進院子隨時待命。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這兩章寫得我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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