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霖,怎能變成慕容玥?”我問。


    她眼睛一彎,笑得很燦爛:“讓我附你的身。”


    無緣無故被慕容玥口中獄卒拖到井裏,落到這個黑咕隆咚的井底,遇到眼前這個自稱是我前世的鬼姑娘。


    人死後三魂七魄分離,三魂轉世,七魄消散。要是人的執念過重,七魄就會化成幽魂,在世間遊蕩,也就是我們說的“鬼”。但就算是厲鬼,最多也隻能百年不散。千年不散的魄,早已不是魄,而是一種我不知道的東西。這樣的東西提出要附到我身上,怎麽可能沒有企圖?


    “慢慢想吧。”正在猶豫,她雙手一撐跳到地上。手掌一翻,手心多了一個發黃的骷髏頭。她笑盈盈地將骷髏頭往天上一拋,當毽子一樣踢起來。


    一麵興致勃勃地踢,一麵說道:“以前有個姑娘掉井裏,我問她肯不肯願意讓我附身,她不願意。後來她被淹死了,屍體被獄卒分食,連骨頭都嚼得幹幹淨淨。還好獄卒不喜人頭,便宜了我。”


    她輕輕跳躍者,像一隻美麗的白蝴蝶翩翩起舞。動作簡直與舞蹈動作沒有區別,眨眼看去,很難說那究竟是踢毽,還是跳舞。頭骨在她足尖的調度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她的身前身後蹦來蹦去。黑洞洞的眼眶不時直勾勾地同我對視一眼,盯得我毛骨悚然。


    這個地方,唯一的出口就是上麵那個圓洞,但圓洞裏全是獄卒。


    似乎除了和她合作,沒有其他選擇。


    但是我有我的擔心:“要是你上了我身,不肯離開該怎麽辦?”


    她微微揚眉:“淹死,或被我上身,你有選擇嗎?”說著腳一掂,竟把那個頭骨踢進我懷裏。


    我本能地伸手抱住,正對上頭骨黑洞洞的眼眶,全身一哆嗦,急忙將頭骨往旁邊一拋。


    再抬頭,臉卻被漂浮在半空中的她用雙手捧住:“讓我附身,你有機會活。不讓我附身,你死路一條。何不賭一場,你不最喜歡賭?贏了還能見你的寶貝兒白知秋。”


    我問:“你怎麽知道我愛賭?”


    她緩緩眨了眨眼,似乎有點得意:“我就是知道,因為我很厲害。”


    一咬牙,我豁出去了:“怎麽做慕容玥?”


    她鬆了口氣似的,微微一笑。明眸中柔情百轉,如同浮萍隨水飄蕩,萬道流光。


    “要做慕容玥,你就得完全變成慕容玥。她的愛,她的恨,她的情,全都看好了,你就是慕容玥。”忽然低□,她將自己的嘴唇覆蓋到了我的嘴上。瞬間一絲微甜的,又似乎透著股瑰麗玫瑰芬芳的溫暖氣體從她嘴裏流進了我的咽喉,直達肺部。


    呼吸急促起來,急得仿佛隨時會停止。麻木的感覺從四肢尖上緩緩蔓延至全身,麻痹了所有的感覺。


    恍惚中,我的身體同她一起輕飄飄浮起,在半空輕輕旋轉。


    眼前層層疊疊的白紗上下翻飛,無數慕容玥的過去湧進腦海,高興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還有……


    ……


    圓月高懸,月色如銀。


    高高的山頂立著十丈高台,高台上禮樂齊鳴。


    高台正中央,一女子頭戴高冠,手持金銀扇和金鈴跳著拜月之舞。白衣勝雪,緋裙似火,衣裙盡情地拋曳、飄飛、舞動,在空中縱橫,舞若長虹,連綿不絕有如行雲流水。既雍容華貴,又飄逸如仙。細碎的鈴聲伴隨著她的動作風一般飄出去,落到人耳朵裏,引得心髒一齊亂顫。


    高台下黑壓壓地跪坐著一片人,多是華衣打扮,一臉虔誠。


    音樂止,女子舞蹈亦止。


    她朝圓月盈盈一拜,將金銀扇和金鈴放在供桌上,退出了高台中央。換上一個頭戴禮帽的老人走到中間,拉長了聲音念拜月詞。


    立即有兩個同樣穿著白衣緋褲的侍女,拿著件繁複的朝霞色雲紋錦衣過來,替剛退出高台的女子披上。另有兩名侍女一人端著溫水,一人端著梳妝盒走到女子麵前,替她拭去額頭的薄汗,補上薄粉唇紅。


    女子一動也不動,伸開雙手任她們伺候。少頃妝成,女子這才帶上白色麵紗,在四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高台,進了高台旁一間暗紅小帳。


    沒多久侍女們出來,領頭的侍女用清脆的聲音向圍攏過來的眾人大聲道:“女官今日隻卜三卦,洛陽錦緞王家之妻何氏。”


    被叫到名字的婦人狂喜,忙在眾人豔羨的擠到小帳麵前下拜。


    侍女轉身便要進帳通傳。


    何氏忙道:“神官不問我生辰八字,要算什麽事嗎?”


    侍女一揚下巴:“神官大人無所不知,你何必多言?”


    何氏隻得忐忑不安地點了點頭,目送侍女離開。


    不一會兒,侍女又出了帳篷,將一個小盒子遞給她:“照此法施行,貴子之病無虞。”


    婦人喜出望外,朝帳篷裏擺了兩拜,也千恩萬謝地退到一邊。


    侍女又喊:“蜀南蘇員外。”


    ……


    如此,又替兩人卜過卦,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了小帳,坐上粉紗步輦,在侍女們的簇擁下離去。


    很多人在神宮外等了好多天,就為見神官一麵。見她離去哪裏甘心,人推我我推你就要追,卻被一隊禮官攔住。急得一位老大娘直抹眼淚,衝步輦大聲哭訴道:“我是嶺南府人氏,就想見慕容神官一麵,求神官神仙救我兒的命。”


    聞言,步輦中的慕容神官將八枚銅錢扔在麵前的茶桌上,唇角微微一勾,小聲道:“哎呀呀,搶人錢財,殺人性命,秋後問斬。養子不教,找我有何用?”


    守在一旁的侍女聽見此話,回頭對老大娘說道:“死卦。”


    當然省略了神官話中多餘的內容。


    把個老大娘唬得呆立在原地,不敢再出聲。好在侍女沒點名道姓,她心中存了絲希望,覺得慕容神官卜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卦,這才沒當場暈過去。


    慕容神官名叫慕容玥,出生玄門慕容世家,父親是有名的方士,母親是李漼寵妃郭淑妃的表妹。慕容玥出生前一晚,慕容夫人夢見一朵如煙似霧的小白花撲入懷中。慕容玥的父親翻過古書後認定,自己的女兒是優曇婆羅花轉世。果然,慕容玥天生異能,有卜天卦的本事,無所不知,七歲時已名揚京城。


    懿宗登基後,郭淑妃為得聖寵,將此事稟報上聽,言:“優曇婆羅花為祥瑞靈異之所感,乃天花,若如來下生、金輪王出現世間,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現。今我優曇仙子降臨我天朝上國,實乃陛下之功,國泰民安之故。”


    懿宗大喜,大筆一書,將慕容玥封為迎佛女官,在洛陽城東修建女官神宮供養。


    小小年紀離開父母,周遭的人雖服侍得盡心,但畢竟都不是親人,不能說貼心話。加之神廟中勾心鬥角的事不在少數,慕容玥看得多了,性子也不免有些孤傲。回到臥房,侍女們替她沐浴更衣完畢,知她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杵著,便退出了房間。


    待四周清靜下來,慕容玥伸了個懶腰,用絲帶簡單地紮住如瀑長發,披上外衣。推開窗戶,踩著院中的修竹飛了出去。


    在別人眼裏她是無所不知的神官,她卻討厭自己神官的身份,覺得拜月祈福算卦之類的事簡直無聊透頂。命理天定,就算她算了又有什麽用呢?


    算出來是好命還罷,她可順應天意指點對方一下,無非是烈火烹油,錦上添花。要是算出來是壞命,那倒黴的人幾乎都會央求她改命。改命便是逆天,逆天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所以,做神官,真是無趣透了。


    今夜月色很好,可惜前山最好的觀月地點有無數善男信女苦守,期望能見她一麵,她隻能去後山。


    到了後山,她掠上一棵繁花似錦的粗大梨樹,將樹頂幾支花開得最盛的樹枝纏在一起,便躺在顫巍巍的樹床上麵,看著明月發呆。


    輕風拂麵,花香撲鼻,月色撩人,倒也十分愜意。就在她半睡半醒的時候,樹下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咆哮。


    低頭一看,一隻黑豹正俯低身子,同一條長丈餘的蜈蚣對峙。


    慕容玥心道,原來是兩隻妖在爭地盤吸圓月之華。


    長安地界有真龍之氣,地界裏專心修行精怪不少。但人有人道,妖有妖路,雙方互不幹擾。即使慕容玥也從未看過妖的真身,如今一次見到兩隻妖怪倒是稀罕事。


    原本不關她的事。可看到那條大蜈蚣一個甩尾,將黑豹子掀翻在地,頭一仰朝著黑豹的腦袋就要咬下去。慕容玥一個翻身從天而降,腳下的木屐正正好踩在蜈蚣的天靈蓋上。踩得蜈蚣渾身一彈,飛快地竄進了旁邊的草叢。


    救黑豹的原因,慕容玥覺得有點好笑。因為她覺得黑豹像小時候她家裏養的那隻小黑貓,通體黝黑,皮毛上泛著幽幽藍光,一雙水靈靈的剔透藍色眼睛逗人喜歡。


    不過堂堂一隻豹子精,說他像貓他肯定不樂意。於是慕容玥清了清嗓子,正想扯點念你多年修行不易,本尊救你一命之類的話,那隻黑豹子轉身也竄下了山坡。


    連謝謝都沒有一聲麽?慕容玥笑了笑。這隻豹子精,真像那些個算命結果不濟,拂袖而去的倒黴蛋呢。


    作者有話要說:很想給慕容大神的那一踩配上聲音:“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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