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求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一種病,一種蠱毒般狠辣的病。病痛滲透進骨頭中,水衝不掉,刀刮不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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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華不省人事,全身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像破碎的番茄似的謔謔淌血,溫溫熱地在地上綻開一大灘。小臉蛋眼看著就從緋紅色褪成了梨花白,身上已沒有半絲溫度。


    我哆哆嗦嗦脫下外衣想替她堵住脖子上的傷口,這時緊緊將少華摟在懷裏的易道卻虛弱地說道:“不要緊,她能自愈,等一會兒就好。”


    可我怎能放心,還是用衣服堵住了少華的脖子。


    就這樣一邊哭,一邊守在少華身邊,時間放佛過了很久,久得連身體都快跟著一起凝固。幸好少華真的有自愈的本事,隻見她的傷口慢慢合攏,漸漸變成了道道暗紅的傷痕,我才重重地鬆了口氣。


    大概船上飄來飄去的黑影仆人要靠少華的法力維持身形,少華暈倒,黑影仆人們不知什麽時候便消失了,隻留下些白紙麵具。


    易道沒有力氣,我獨自連抱帶拖把少華弄進臥室,放在榻榻米上躺好。又打來熱水擦幹她身上的血跡,替她換上睡衣。之後沒時間休息,又幫易道清理傷口。


    易道傷得也很重,勉強爬回屋後就倚在榻榻米旁動彈不得。


    撕開他那被紫色血液和紅色血液浸得濕淋淋的衣服,我發現他的傷口盡管已不再流血,可絲毫沒有愈合的痕跡,不由得擔憂地問:“老板,你的傷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他靜靜地看著我,發梢下一雙眼睛紫光閃閃爍爍,很微弱,但也很醒目:“我沒事,過一會兒就好,少華一天就醒。”


    稍稍心安。


    用毛巾輕輕擦拭著他堅硬的胸膛,我道:“既然少華沒有大礙,等她醒了我就走。”


    易道輕咳一聲,一縷新鮮的紫血從剛擦淨的傷口中滲了出來:“去哪?”


    他追問。


    微微苦笑:“找我哥,去晚了我怕他會發瘋。”


    人在激動的時候會腎上腺素飆升,剛才被少華的慘狀刺激,我竟然叫白知秋“滾”。冷靜下來一想,白知秋完全可以殺了少華。而且少華咄咄逼人,按白知秋的脾氣少華也應該死定了,可白知秋卻對少華手下留情。


    在白大少難得大發善心的時刻,我竟然叫他滾?!


    簡直不敢想象這位小心眼的白家太子爺以後會怎麽報複我,躲是躲不過去了,我看我還是主動找到他示弱的好。


    一隻冰涼刺骨的手伸過來,按住我的手掌。


    定住神,對上了易道的目光,沒了往日的平靜溫和,溢著滿滿的堅毅:“別怕,咱們的事,我去跟他說。我,保護你。我們,一家三口,以後都由我,保護。”


    我想他是誤會了什麽,猶豫片刻,輕聲問:“易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麽人?”


    易道眼光微閃,緩緩道:“你是,我的妻子,少華的母親,三百多年前……”


    一聽開頭,我便大致猜到接下來的故事。但吃盡慕容玥苦頭的我對前世什麽的沒有半分好感,如今的我根本不想了解那些會擾亂我生活的前世。


    迫不及待打斷他的話:“我不是別人,我早說過,我是白霖。”抽回手,坐在他對麵,小聲道,“今天罵白知秋是因為少華。我喜歡少華,我願意照顧她,可也僅此而已。我和你以後隻能做朋友,我不是你和少華的家人。”


    他怔。


    一聲不吭地盯著我,臉色蒼白得讓人心髒悶悶然窒息。


    半晌,他扭過頭,垂目盯著少華恬靜的睡顏,有氣無力地說道:“哦。”


    而我語噎,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隻得默默不語。


    牡丹花燈罩中燭火輕輕作響,均勻地將瑩黃燈光擴散到屋子每個角落。


    四周很安靜,除了外麵傳來九頭鳥特有的,火焰燃燒似的翅膀扇動聲,沒有半點聲響。


    “可你我有,夫妻之實。我,要娶你。”良久,他終於打破了沉默,並且語不驚人死不休。


    看樣子我上次跟他解釋的話他完全沒聽見去。


    沒功夫再後悔那次錯誤的419,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和這隻傳統固執的妖怪溝通。我隻能實話實說:“易道,我對你動過心,嫁給你會過得幸福。要是沒有那人,我一定會嫁給你,一定會想盡辦法嫁給你。”


    眼睛斜瞥過來,帶著冷冷的犀利:“那人是,白知秋?你們的血液,有相似的味道。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人類兄妹,不能在一起。”


    總有人拿我和白知秋的關係說事,不過白知秋自有應對的說辭,例如,說我並不是白老爺子的骨血,而是宮娥“偷吃“的產物。但這種謊言騙不了一隻以鮮血為食的妖怪,在他麵前人類的血緣關係毫無遮掩。


    心中不可抑製湧起了些惱羞成怒的情緒,忍不住冷冷一笑:“妖屍也在意人倫?”


    他毫不退讓:“你們是,兄妹。因為天,不許你們,在一起。況且,你以前,在躲白知秋。若你因怕他,而就範,我保護你。”


    聞言,我抿抿嘴,眼睛突然有些發酸,酸得想哭:“我當然怕他,甚至恨他,我想過正常的生活。為了離開他,我試過朝三暮四,大麻,蹦極,滑翔,賭博,甚至以死相抗。好笑的是,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我恨他哥哥的身份勝過恨他的人。我是個壞女人,不管是被逼的還是自願的,我愛上了自己哥哥,所以我永遠過不上正常的生活。可我願意承擔這種後果。抱歉,易道。”


    聞言,他遲疑了很久,又扭頭凝視著少華,眼中犀利的顏色逐漸柔軟下來,輕聲道:“不用道歉。”


    還能再說什麽呢。


    又沉默半天,覺得有些尷尬,我端起水盆:“我去倒水。”


    剛走到門口拉開拉門,就聽身後的他幽幽道:“我乃騰蛇之屍化精而成,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混混沌沌,遊蕩世間數千年。渴飲鮮血,餓食戾氣。不老不滅,不生不死,亦不知為何要生,又如何得滅。唯腦海中殘存些許騰蛇記憶,記得優曇相貌,於是四下尋找,不為騰蛇舊愛,隻為消磨時光。老天垂憐,令我遇見曲良因。彼時我才明白,原來,千年遊蕩,都隻為能遇見她,我的妻。我的心髒雖然不會跳動,但我卻因她,活生生地存在著。我不是行屍走肉,我是她的易道,她的夫郎。”


    轉身看著他的背影,想說點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肩膀在顫抖。以至於這隻平常健壯得像希臘雕塑一樣的妖怪,此刻脆弱得像個最普通的凡間男子。


    “可我們的時間太少了,”他接著說道,“良因魂魄轉世,記憶被人封在,魂魄最深處,不複見天日。就算我吃掉她,就算找到她的轉世,也不能再見。”


    肩膀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連帶著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聲音如深淵風聲般飄渺絕望:“我想見良因,與她同去,永不分離。我想,與她同去。”


    我黯然。


    他如何能與曲良因同去?


    後者已轉世,就算再見也早已物是人非,相見不識,如何同去?


    “好貪心,”屋外兀地響起道熟悉的語音。


    抬頭一看,我得了一驚。


    白知秋站在門口,懷抱村正刀,黑色的風衣下擺隨風輕動,臉龐被冥界暗紅色的光線襯托得異常瑰麗。


    隻見他唇角微挑,斷然譏誚出聲,“低賤的妖屍,一世恩愛已是萬幸,還敢妄想永遠。”說著話笑意稍減,忽然伸手,一手奪過我手中的水盆扔到一邊,一手抓住我的胳膊,轉身朝門外拖去:“嗬,罷了,比起萬千無情眾生,區區一介妖屍倒更有情義。不過妖屍,受別離苦折磨的不止你一人。在本座看來,命運賜你一女,已待你不薄。若你僥幸度過眼下劫難,何不摒棄妄念潛心修行,或許還能替你的女兒修些因緣。”


    我力氣沒白知秋大,連撲騰帶小跑,片刻便被他拽到甲板上,隨手往船欄上一甩。


    甩得我踉踉蹌蹌往前一撲,身體正正好撞在船弦上,撞得肚子悶疼。剛吸了口冷氣,又被他揪住肩膀扯了回去。


    “呀,霖霖,怎麽不小心呢,撞疼了吧。”溫情款款的問候,寬大的手掌按住我的小腹輕輕揉搓。眉睫低順,水光瀲灩的眼,給人一種毫無攻擊性的柔軟感,簡直讓人有種剛才撞我的不是他的錯覺。


    但下一秒,眸中寒星似的一閃,聲音沙啞而性感:“哥哥真失敗,居然沒教你,不許對哥哥說“滾”字。


    “對不起,”他忽然道歉,撫上我的臉,眸光急轉至柔情似水,“哥哥現在就教你,混蛋王八蛋禽|獸畜生色|狼,還有滾,都是禁用詞匯,不許再對哥哥說。不然會受懲罰的,很重的懲罰。”


    麵對暴怒狀態下陰晴不定,還量小記仇的白知秋,我頭皮陣陣發涼。在這種情況下,什麽郎情妾意恩愛綿長都逃到了爪哇國,腦海中除了納悶自己為什麽會看上這個男人,隻剩下一個念頭:這個暴君,我要離他遠遠的。


    “你,回來幹什麽?”憋了許久,喉嚨裏憋出這麽一句話。


    他笑了,笑容豔麗,眼角居然滲出幾絲讓人心驚的妖嬈俊美:“一個“滾”字就想趕哥哥走,想得美。哥哥正愁沒借口試試新綁法呢,別急,等拿回你的身體再說。”


    忽然低頭凶狠咬住了我的唇,舌頭挑開我的齒關,從溫柔到暴烈,從平和到驚駭。


    被迫攀住他的肩膀,好讓自己站得更穩,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不遠處倚在轉角處的易道。沾滿紫色鮮血的左手緊緊摳住柱子,右手捂著傷口,眼眸中紫光閃閃,嘴唇緊抿。


    孽緣。


    辭海這樣定義它,孽,義為惡、邪惡;緣,在這裏特指姻緣。孽緣,是一種罪惡的緣分。


    而我,已經被白知秋深深地拖進了孽緣,無力掙脫。所以明明有易道這樣的大好男人不要,偏要選白知秋這種暴君,品嚐分離就想,在一起就幻滅的磨人戀情,真是活該。


    可我不喜歡好的,偏喜歡不好的,有什麽辦法呢。


    糾結中,我奮力掙開白知秋,低下頭:“哥哥,咱們走吧。”


    白知秋輕笑出聲:“好……”


    話音剛落,便攬住我的腰,縱身越過船弦朝陸地墜去。


    作者有話要說:更文速度變慢真的很抱歉,今年事太多了,真希望能有時間寫文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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