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人就有恐懼,能戰勝內心最深處恐懼的人有很多,可花素見不在此列。


    經過花君年三天陪伴,花素見終於肯吃東西。花君年對花琳琅的偏心顯而易見,花素見雖然笨,這點她還是明白的。停止絕食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害怕花君年父權的淫威,連死都不敢死。


    用別人的恐懼強迫別人不準死,這是我從白知秋那裏學到的方法,很卑鄙,也很有效。


    但花素見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憐憫也好,良心發現也好,花君年總算發了那麽一點點善心,安排花素見和我在花家準備花琳琅婚事期間到雁蕩山遊玩散心,同時躲清靜。


    事實證明,心情不好時旅行不是個好主意。折騰到雁蕩山,頭五多天花素見都縮在房間裏睡覺。到了第六天,我硬拖著花素見出門陪我爬山。


    以前也同白知秋一起來過雁蕩山,民國雁蕩山景區同現代雁蕩山景區相比景色顯然要美得多,山更青,天更藍,但路也難走得多。沿著長滿茅草的石道爬了一早晨,我們終於在向導的帶領下到了大龍湫。


    扒開蘆葦叢,不禁讚歎不已。水流流經龍湫背,象一條發怒的銀龍,從連雲峰淩空猛撲下來,震天撼地。可下落幾丈則化成了白若雪,細若粉的迷蒙水霧。在山風的吹拂下,水霧上下翻騰著落入下方的水潭中。潭水清澈,中間銀色浪花不斷翻騰,碧藍得讓人心醉。


    也許是因為美麗的景色有讓人心緒平靜的力量,花素見終於開口說話了:“小妹,父親來看我是你的主意?你受累了。”


    看樣子沉浸在傷春悲秋世界的女人總算恢複了一點生氣,開始關心她妹妹的處境。


    我的處境自然糟糕透頂。


    如我所料,莫寧可真是莫家的人,還是莫家少東家。為了控製莫家,日本人暗殺了莫寧可的父親,莫家前任東家莫銘。剩下的莫家大佬一部分持觀望態度,一部分投靠日本人,還有一部分內鬥不休。


    莫家有三片勢力範圍,東亞,東南亞,中亞。花君年前些年去東南亞買藥材,被馬六甲海盜劫持,多虧莫銘的幫助才脫險,之後花君年因禍得福成為莫家在zg的代理人之一。現在莫家發生劇變,花君年不願臣服於莫寧可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但莫家在zg的黃金大部分存放在上海,在他和莫寧可正式撕破臉皮之前,他要我幫他弄到那批黃金。


    騙一個十七歲小孩的黃金,這事說起來輕巧。可這位莫家少東家不是普通人,在日本人和叛徒的合力圍剿下還能領著一幫擁躉呆在上海灘,自然有他的厲害之處。在前腳救他的命後腳就被他揍暈之後,我自認為沒本事能騙過這個出手果斷又殺人不眨眼的少年。


    可骨血引……


    骨血引是慕容世家某位家主創造的巫術,能讓父母通過血脈的力量消滅附在子女身上的靈體,以前多用於替被鬼怪附身的小孩除魔一途上。我身上就被人下了骨血引,要是我不聽話,花君年即刻會用骨血引讓我魂飛魄散。


    不過就算我聽話,依花君年的人品也還是會要我的命,早死晚死的問題。


    生命被別人威脅,沒辦法擺脫困境,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最信任的人又軟弱無能。這些現實讓我難受至極,難受到連話都不想說。


    我不說話,花素見便有點不知所措。


    見氣氛有些僵硬,向導田嫂道:“兩位小姐,大龍湫裏有條龍,天一下雨就遊到水麵透氣,它一出來水麵就咕咚咕咚冒泡,等下雨了我帶你們來看。”


    花素見勉強笑笑:“田嫂當我們是小孩子,世上哪有龍?”


    田嫂笑笑:“有龍的事是傳說,不過我小時候天上掉下來塊石頭,鎮上請法師來看說是妖石,裏麵有妖怪,就用符咒鎖了鎮在大龍湫潭底。逢刮風下雨的時候,還有人聽到石頭裏的妖怪說話呐。”


    我強打起精神:“是隕石吧,哪有那麽多妖怪。”


    就在這時,毫無預兆的,啪啦啦的水珠砸了下來。抬頭一看,之前還藍汪汪的天空突然間烏雲滾滾。閃電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雲層上飛躍。頃刻間,雨勢陡然轉大,雨簾從山後漫過來,把天地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田嫂趕緊撐開油紙傘遞給我和花素見,領著我們趕往半山腰的山亭避雨。


    雨還在越下越大,水流在山道上匯合成一條條小溪,衝得身體瘦弱的花素見不斷尖叫。田嫂不得不攙扶著花素見,我握著油紙傘,小心翼翼跟在她們身後。


    忽然,我聽見那些淅瀝瀝的樹梢擺動聲中,似乎還夾雜著些別的聲音。


    細聽好像是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像是有男人在喊:“霖……”


    霖?!


    我頓時精神一震,環顧四周,大聲問:“誰,誰叫我?”


    雨聲很大,大得瞬間就把我的聲音淹沒。但就在我發問之後,嘩啦啦的雨聲中又傳來一道模糊的聲音:“白霖……”


    有人來找我了,心中一陣狂喜。


    衝著前方走著的田嫂和花素見扯開嗓門喊了聲:“我東西掉了,你們先走。”說完顧不上花素見說了什麽,循著那聲音飄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連跑帶走,越往前聲音變得越清晰,最後我回到了大龍湫旁邊。


    雨還是很大,天空雷電交加。


    被風吹亂的瀑布,密集的雨滴,還有潭裏濺起的水珠混在一起,鋪天蓋地在天地間交織,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水。


    碧藍的潭水開了似的,翻滾著,冒著銀色氣泡,水麵上掀起了如煙如縷的霧氣。那聲音就從水潭中傳來,時斷時續:“霖……霖……霖……”


    除了現代人,還有誰知道我叫白霖?現代人中除了白知秋,還有誰會追到民國來找我?我要見他,即使這聲音是潭底妖怪放出的誘餌,想引誘我下潭淹死我也無所謂,我要見他。


    根本沒細細考慮,丟掉油紙傘,蹬掉鞋子,我幾步奔過去一頭紮進了潭水。


    雨聲被隔絕在水麵之外,四周驟然安靜下來,但那神秘的聲音因此而變得清晰無比:“霖……”


    這聲調……是……


    心髒因為水壓砰砰直跳,鼻子卻因為感動酸到疼痛。


    我怎麽忘了,除了白知秋,還有一隻妖怪也會天上地下地找我……


    一口氣潛到潭底,潭底全是砂石和水草,小魚悠然穿梭。我順著聲音搜尋了片刻,一無所獲,情急之下將手伸進泥沙中一寸寸摸。摸了半晌,指尖碰到了什麽硬的東西,忙抓住用力往外一拽把那東西拉出泥沙表麵,原來是一根拇指粗的鐵鏈。


    拉著鐵鏈往前遊,我看到了一塊一人多寬的石頭,鐵鏈就是從石頭上延伸出來的。石頭一半陷在泥裏,另一半被水草覆蓋。想遊到近前看個清楚,石頭周圍卻湧動著股水流把我往外推,力道非常大。


    這時,聲音再次響起,從石頭中傳出:“霖……”


    我急了,回到水麵換了口氣,遊到水邊抱了塊青石再次潛了下去。借著青石的重量,我頂著水流的力量慢慢地靠近了那塊長滿水草的石頭。用力伸出手扒開水草一看,上麵橫七豎八地捆著幾根鐵鏈,鐵鏈中間還掛著一把長滿銅綠的鎖。


    憋氣已達到極限,腦袋因為缺氧嚶嚶作響,視線也漸漸陷入模糊,但就算再潛一次靠近石頭時我的氣也會耗盡。於是我咬緊牙根,舉起青石用力砸向那把生鏽的鎖。


    一下,兩下,三下,鎖終於被砸了開來。


    胸口一鬆,手中的青石滑落,我瞬間就被水流推得翻了出去。


    旋轉中,我看見那塊石頭上出現了很多裂縫,裂縫越來越大。一隻修長的手臂兀地從水草中伸出,然後是另一隻手臂。再接著,一個男人用脊背頂破碎石,慢慢直起了身體。


    偉岸的身軀未||著一縷,秀著凹凸有致的健碩肌肉,性||感的人魚線,緊致的臀部……


    及腰長發蕩漾在水中,襯托得分明而深邃的五官猶如海妖般俊美。


    暗紫色的眼睛緩緩睜開,略帶朦朧地打量著四周,最後定在我身上。


    我幸福地哭了出來,可在水裏根本看不清眼淚。手臂劃動想遊到他身邊,才發現自己已嚴重溺水,四肢麻痹不聽使喚,渾身癱軟無力,隻能無聲地喊:“老板。”


    “霖……”他的嘴唇動了下,腳一蹬,遊過來抓住我的手,順勢將我拖入懷抱,飛快地朝水麵遊去。


    側臉緊緊貼著他結實的胸膛,身體被他的雙臂牢牢地摟在懷裏,不是錯覺,不是錯覺。易道在我身邊,他在我身邊,不怕了,什麽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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