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遇(上)


    再打十多分鍾的太極把勢,老人終於緩緩收勢,雙目輕閉,雙手在麵前劃著半圓,膝蓋微屈,然後兩手平肩探出,雙臂垂直於胸,與紮地的雙腳保持上下重疊。


    提手上勢!


    如封似閉!


    老人嘴巴自然微張,成小橢圓,呼氣,氣出。


    聚氣成力,以氣催力,吐氣發力。


    樹上掉下一顆鬆籽,恰巧落在老人的呼息前方,“啪”一聲,鬆籽就突然爆炸開來,裂成數塊向前方激射了十多米!如白蛇吐信。


    吐息如箭!氣貫如虹!


    老人刹時雙眼一睜,原本慵懶的眼神頓時精光四射,如同一隻準備撲向獵物的蒼鷹,目光鋒銳,攝人心神。


    剛從教室追星趕月跑過來偷窺的秦嶺,在常青樹叢遮掩下一本正經的擺弄近半年偷學來的半吊子花架子,錯過了這震撼的一幕。


    見老人收起了把勢,秦嶺心裏有點遺憾,不過一想到陳嫣然那醉人的音容笑貌,這點稍稍的遺憾就煙消雲散了。


    “小夥子,來都來了,別急著走。”


    正當秦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老人說話了,秦嶺做賊心虛,渾身一震,回過頭透過常青樹,看見老人正麵朝著自己藏身的地方,由於距離近五十米,秦嶺看不清老人的表情。不過既然被發現了,還被抓了個現形,秦嶺也不好撒腳就跑,而且從老人的語氣判斷,老人應該沒有惡意,退一步說,就算老人有什麽惡意,頂多就是教訓自己幾句,一個朽木將就的老頭兒,能把自己怎樣?自己要走,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他堅信無論如何,這個老人無論如何都對自己造成不了一點威脅。


    秦嶺腦裏瞬間就轉過了無數念頭,覺得底氣十足,就不再磨蹭,很幹脆的走出來,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接受老人的教誨。


    偷窺確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尤其對方還是個老人,光明正大的觀看,意味著尊重,偷偷摸摸的看則顯得下乘,這是一種極不禮貌的行為。


    雖然話是這麽說,秦嶺還有點忐忑的走到老人麵前,站在離老人5米的安全距離處。略低著頭,態度恭敬的說道:“老爺子,您是叫我嗎?您有什麽事?”


    老人“嗯”一聲點點頭,似乎對眼前這個瘦小少年的態度表示很滿意。


    秦嶺聽了老人平緩的語氣,顯然沒有過激的言辭,心裏就稍稍放鬆了些許。秦嶺謙卑又略帶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老爺子,我是湊巧路過,有點好奇,所以就在一邊觀看了一會,沒想到打擾了您,真的不好意思。”


    秦嶺結巴的解釋著,沒有豐富撒謊的經驗撐場麵,他的臉很快就紅了一片,感覺被火烤似的。老人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但還是被這個憨厚小夥的誠意所打動,心裏好感倍增。


    其實在第一天秦嶺在常青樹後生澀地模仿自己的太極把勢,敏銳的老人就已經注意了他的存在,隻不過當時他隻把秦嶺當作一個好奇的膽怯小家夥連他都始料未及的是,接下來的幾天時間,甚至隻要不放長假,不出意外的秦嶺都會過來“偷學”。時間一長,老人便對秦嶺產生了一絲興趣,開始有意放慢速度,演練著自己最拿手的太極架勢,一邊又重新細敲著其中的韻味,企圖溫故知新,推陳出新。這樣一來,老人驚喜的發現自己還真有很多獨到的見解,而這個小夥竟然也沒嫌枯燥,跟著自己一遍遍的練習,半年下來還真被他模仿得像模像樣的。雖然對老人自己來說,秦嶺練的架子簡直是漏洞百出,稚拙無比,隻是有架無勢的花框架,甚至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連架子都還談不上。但站在一個沒有任何底蘊的初學者角度來看,不經過專師講解演練及糾正,能做到把108個把式的動作記住,已經很不錯了.而這個其貌不揚的瘦小夥,居然能將整套動作連貫的打出來,即使動作還不怎麽標準,有些個別動作銜接起來還很是生硬,但足以說明他有著過於常人的恒心,耐心和毅力。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肯付出腳踏實地的努力,一點沒表現出浮躁的情緒。老人好奇心起,再加上對秦嶺日積月累的勁頭頗的興趣,所以便叫住了秦嶺。


    擺擺手,老人也沒有點破他“湊巧”說法,和藹的笑道:“沒事沒事,別往心裏去,老頭子又不是什麽不講情理的人。”


    老人自顧走到石碑前的一個台階上,坐下來,這個走過數十個春秋,經曆過無數滄桑世事的老人,看人的本領自然不是秦嶺這種愣頭青能比的,老人不用多問都能把秦嶺的狀況猜得**不離十。對於這個來自山卡拉的小夥,青澀中帶著淳樸和憨厚,老人好感有加。


    秦嶺跟在老人身後,等老人坐下後,他便用眼角餘光打量起這位陌生又熟悉的老人來,這是個很普通的老人,沒有傳說中的“半仙”的仙風道骨,跟平常老人沒多大區別,但是秦嶺卻敏銳的發覺,這位老人走路雖然緩慢,但是步伐平穩,前腳後跟起落緊湊,錯落位置有致,不拖遝,不偏不倚,身子貌似弱不禁風,卻給他一種很穩重很矯健的感覺,雙眼看起來很渾濁,秦嶺卻感覺慵懶的眼皮下雙眸精芒內斂,鋒銳潛伏。但是任憑秦嶺如何高看眼前這位老人,都絕對想不到老人是一位光憑一個吐息,就能將一個鬆籽擊粉碎的國術宗師。他隻是想,老人年近七旬,體質依然健朗,應該是常年累月打太極拳調理養生的結果。


    不得不說,秦嶺感知力不是一般的敏銳,幾乎就在這瞬間,他就否定剛才對老人“朽木將就”的評價。憑著這份過人的敏銳感知力,秦嶺的成長道路雖然是步步驚心,卻總能化險為夷,有驚無險。


    “小家夥,叫什麽名字?”


    老人很隨和的問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就在附中讀高中吧?!”


    秦嶺並不因老人一言中肯而感到驚訝,他平靜的點點頭說道:“我叫秦嶺,剛讀高一。”


    老頭似乎被觸動了某些往事,一個人喃喃道:“嶺南以北有秦嶺,自東向西,如伏虎,如臥龍,仰首衝天,擺尾成陣,秦嶺,秦嶺,好一個大氣的名字。”


    秦嶺聽不懂老頭說的話,也就沒出聲。老人突然問:“小夥子,你是不是出生在一個叫隴陽的大縣城?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這下秦嶺驚訝了,他警惕的盯著老頭,慎重的說道:“我家並不是住隴陽縣,而是在清溪縣,名字聽我爹講,是請一位算命老先生取的。”


    出於警惕,秦嶺沒有說出家住具體哪個村子,名字其實是他那個早已死去十幾年的爺爺給起的。由於老爹從小就經常在耳邊告誡,出到外麵,切不可以在陌生人,尤其是老一輩人中提起老爺子,秦嶺也知道,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年輕氣盛,仗著一手八卦拳的硬功夫,走南闖北江得罪了不少江湖道上的人,到了秦父這一代,青黃不接,文不成武不就的秦父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為了避難,隻好從隴陽大縣城搬遷到清溪小縣。


    清溪縣是嶺南最小也是最窮的一個小縣,秦嶺一家子落腳在一個叫高橋的小鎮上,這裏的交通還停留在中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水平,群山環繞,連綿不斷,完全沒辦法在這種原生態的地方修公路,秦嶺從記事起就已經生活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山卡拉裏。


    老頭“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問下去,秦嶺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試探地問道:“老爺子,你剛才說的話和我名字有關麽?”


    老頭沉吟一下,緩緩說道:“和你沒關係,我隻是一時想起一些往事”他用手拍拍額頭道:“這人一變老了,就開始常常懷舊。嗬嗬嗬嗬!”老人頜首望向遠方天邊,雙目微合,似乎想起了當年的往事。


    當年,隴陽秦橋師承五嶽八極拳門,由於妻子因難產而死,他把兒子丟給嶽父一家照顧,一心向武,練得一手剛猛霸道的八極拳,下山後抑鬱難解,四處找人切磋,連勝嶺南太極,形意,少林等數大門派年輕高手,當時人稱“武瘋秦”。五年後,憑借與人切磋的經驗,竟然悟通了形意一大殺招---寸步崩拳,此時嶺南再無敵手,誌得躊滿的秦橋於是北上,全然棄江湖規矩,門派麵子於不顧,到處挑釁北方各大派係,戰果碩碩,終於在準備南回的時候,遭到數大門派高手的圍攻,那一戰簡直驚天動地,“慘烈”二字難以形容。北方各大門派為了維護聲望,足足派出五位高手,圍攻過江猛龍秦橋,要將他永遠留下,一雪洗恥辱,隻是最終結果卻是兩敗俱傷,北方高手折了兩位,兩位重傷,一位輕傷,過江龍秦橋全身而退,卻也落了重傷的下場.秦橋的聲望終於在全國武界達到了頂點,之後江湖再無秦橋,隻是當時有一句話曾廣為流傳,是秦橋大敗北方五大高手時所說的一句話:嶺南以北有秦嶺,自東向西,如伏虎,如臥龍,仰首衝天,擺尾成陣。


    那年,秦橋年五十四,正值壯年,秦父二十三,秦嶺二歲半。兩年後,秦橋重傷難愈,最終身死道消。


    那一戰過後,北方各大門派用三位高手的鮮血和聲望,兩位高手的性命,成就了秦橋“全國第一高手”的一世英名,同時神話的終結,讓十幾年來沒人能望其項背,老人作為當年大戰的見證和參與者,斬首行動失敗後,便徹底隱於江湖,淡出國術界,沒人能道得盡其心中的辛酸與悲愴。


    秦嶺自然不知道老頭心中所想,又不好冒昧打擾,便站在一旁等待。片刻後,老頭子回神過來,秦嶺就問道:“老爺子,不知道怎麽稱呼您?”


    老頭又恢複那雲淡風輕的心態,嗬嗬笑道:“不用客氣,你叫我楊伯就行了。”


    秦嶺趕緊道:“楊伯,我得回去學學習,就不打擾您了。”


    老頭擺擺手道:“你去吧,不用管我這小老頭。”


    等秦嶺走遠,老頭低聲喃喃道:“秦橋身高八尺,四肢壯如猛虎,臉龐兩顎寬大如鱷,這小家夥卻長得尖嘴猴腮,瘦如猢猻……”


    看著秦嶺離開的背影,老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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