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卿在黑暗中摸索著,探尋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山林裏完全沒有路,枯枝落葉遍地,草叢灌木橫生。她不得不撿了一支樹枝在前麵揮舞,避免被樹枝掃到臉上。


    偶爾走到一片空地,她會向天上看,看看星鬥,確定方向是否正確。


    她的第一步是:向南,穿過中條山。


    她終於登上一座小山包。在墨似的天空下,看見東方出現一線青白。她知道,天快亮了。她隻站了一會兒,就抱緊雙臂,順著山坡滑下去。天要亮的時候,山裏的風更猛了。


    雖然已是三月下旬,但冬天還沒有過去。最初的緊張過去後,此時她才感覺到寒風刺骨。她縮在一個背風的草窩裏,睡了一覺,直到天亮。


    天亮後,她加快速度向南走,有時就是奔跑。從昨晚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個小時,消息想必早已傳出去了。她必須快一點。


    快到中午時,她猛地停下來,閃在樹後,小心地向前察看。


    前麵有一棟民房,在茂密的樹叢之中。她再次靠近,那是一座獨立小院。三間草房外麵是齊肩高的土坯牆。


    蘇少卿細細地觀察。院裏無人,繩上晾著幾件衣服。吸引她的正是這個。草房頂上冒出青煙,屋裏的人似乎正在做飯。想到這裏,她才感到餓了。窗戶上糊著紙,屋裏的人看不見外麵。但屋裏的情況,她也無法知道。


    她小心察看周圍,慢慢地向小院走去。她加快了步伐,並且緊跑幾步,一手按住牆頭,縱身越過,無聲落在地上。她蹲在那裏傾聽,屋裏傳來風箱的“呼達”聲。她迅速衝到晾衣繩前,扯下幾件衣服抱在懷裏。轉身時,看見放在窗台上的老玉米,她拿起兩個也抱在懷裏。她再次越過牆頭,腳一落地,人已向前飛奔。


    在她隱約的聽覺裏,那風箱的“呼達”聲,仍在響著。


    她跑出去很遠,找到一處背風也背陰的石壁。石壁下幹草枯枝遍地。她蹲伏在地上,在那些幹草中仔細地挑選。她挑選出一些有筋且韌的草葉和草莖,放在手心裏,極其輕柔地搓揉著。


    在高級訓練班裏,野外生存訓練一項,全班二百多人,她是唯一及格的。


    訓練班教官,軍統上校石河,滿臉疑惑地看著這個美麗甚至有點嬌縱,且出身富家的千金小姐,心中十分不解。


    背陰處的幹草不至於太過幹燥,一搓就碎。她一邊揉著,一邊輕輕地吹著,吹去搓揉下來的碎屑。最後,在她的掌心裏,隻剩下一小團如絮一般的草絨,隻有手指頭那麽大。她把這一小團草絨放在石壁上微微突起的石台上。


    她在石壁下挑選了一塊鋒利的青崗岩,握在手裏,在那一小團草絨上方的石壁上,猛烈地砍砸。在石與石的碰擦中,偶有細小的火星迸進草絨裏。數十下砍砸後,那團草絨終於冒出了煙。她急忙拿起草絨,輕輕地吹著,小心地放在一堆枯草中。煙越來越濃,她更加用力地吹著。終於,在枯草中冒出一小團火來。


    她終於燃起一小堆火。她把那兩個老玉米埋進火堆裏,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回頭檢視偷來的衣服。一共是四件,一件夾襖,兩件單衣,都是女式大襟,扣子在腋下的那種。還有一條長褲,是折襠的。她把夾襖和長褲穿在軍裝的外麵。剩下兩件單衣,她把它們卷在一起,用留出來的兩隻袖子斜係在胸前。夜裏會很冷,她不能扔掉任何衣服。


    她從餘火中挖出兩個已經燒焦了的老玉米,磕去上麵的灰。她的眼睛盯著它們,仿佛它們是敵人,是石頭,然後張開她的鐵齒鋼牙,向老玉米咬下去。


    半個小時之後,她隻覺得牙疼、腮幫子疼、太陽穴疼,但她終於把兩個老玉米都吃了下去。她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裏,所以她必須吃掉它們。


    她在山溝裏找到一條細細的溪水。她蹲在溪水旁時,才看見自己滿臉烏黑。下麵是一張更加烏黑的嘴,和滿嘴的黑牙。她的喉嚨裏早已幹得冒火。她什麽也顧不得了,捧起水就喝了一大口。


    水如同一塊冰,順著她的喉嚨滑下去,瞬間就冰透了她的五髒六腑。她滿口的牙都劇痛起來。她用手捂住嘴忍受著,真怕一鬆手,那些牙都會脫落下來。她終於喝足了水。


    夜幕將臨的時候,她決定宿營。


    今夜和昨夜不同。


    昨夜她必須盡快離開那個墜落地點,遠離危險。昨夜的體力也充足一些。


    今夜她已十分疲倦。她知道明天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她必須保存體力,更好地分配體力,為明天的跋涉做準備。


    她在天黑之前選了一處背風的地方,是山坡下的一處凹窩,上方有許多灌木籠罩。她把背上的兩件單衣解下來,包在頭上和脖子上。然後裹緊衣服,蹲伏在亂草和落葉之中,把盡可能多的落葉蓋在身上,之後抱緊雙臂,蜷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她實在太累了。


    第二天黎明,她醒過來的時候,全身僵硬如同水泥澆鑄,腰背和膝蓋都無法伸展。她明白,再多睡一會兒,她就會凍死。


    她勉強支撐身體,讓自己倒向另一邊,接著,她就像一塊石頭似的滾下山坡。


    連續與地麵的衝撞,終於使她全身的關節可以展開。她艱難地爬起來,辨別一下方向,繼續向前走。


    快到中午時,她停下來。側耳傾聽。她聽到一陣緩慢的馬蹄聲。她這才注意到,前麵不遠,有一條林間山路。


    她需要保存一些體力,冒險走上林間山路。


    趕車的老漢看見她,大為驚訝。跳下馬車,扶住她的胳膊,讓她上車。她這才知道,自己看上去已如同將死之人。


    她一坐上馬車,就已不能再動,疲倦和寒冷襲遍全身。老漢看著她,遞給她一塊餅子。她接到手裏咬了一口,頭便垂到胸前。她又陷入昏睡之中。她的全身器官都已失靈,僅在大腦的極深處,有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在說:醒來,醒來,快醒來!並且持續不斷。


    她不知道過去多久,大腦中的聲音終於逐漸增大,似在對她提出警告。她終於慢慢地抬起頭,吃力地張開眼睛,並把臉轉向前方。


    前方大約一百米處,有一個哨卡。哨卡邊上站著幾個士兵,正默默地看著走來的馬車。


    她整整注視了三秒鍾。接著,她就像狸貓一樣,躍下馬車,向密林深處跑去。


    她隱約聽見後麵有喊叫聲,似乎是命令她停下。接著,她聽到兩聲槍響,這一點確切無疑。她沒有回頭,而是更快地向密林裏飛奔。


    她一直奔跑到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才像一個麻包一樣,摔倒在山坡上。


    她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等她緩過氣來,看了看自己的手,她非常非常的萬幸,她手裏一直抓著那塊餅子。


    她抬起頭,像狗一樣嗅著空氣。她察覺到一點潮濕的氣味。在極度的饑渴下,潮濕的氣味意味著生命。她艱難地向前爬去。終於在一窄溝裏,找到一小股泉水。


    泉水極淺。她用餅子蘸著水,一口一口地吃著。她想起家中豐盛的年夜飯,想起和同事們聚餐時碰響的酒杯。她手中的餅子,遠超過那一切。


    她吃完餅子,慢慢地站起來。她感覺自己很好,沒人可以阻擋她。她開始向山坡上攀登。當她終於登上山頂時,在她肮髒枯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她終於向南穿過了中條山。


    中條山的南麵,是漫無邊際的寬闊而又平緩的斜坡。斜坡一直傾斜著向前延伸,一直向前延伸。延伸,延伸,延伸到極遠處,是一條發亮的帶子,那就是黃河。


    她的逃跑方案,就是向南,向南穿過中條山,直抵黃河邊。但她不會去平陸縣城。她將在平陸縣城東麵二十或三十公裏處,找一個無人的地方,渡過黃河。


    她開始下山。她還有幾十公裏要走。她看見,在坡下很遠的地方,有一兩個小村莊,或者小集鎮,掩映在林木之中。


    這時,一個她曾經反複考慮過,但一直沒有拿定主意的事情,重新浮上她的腦海。她沒有錢,但要過黃河她必須有錢。她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辦法,就是劫道。找一個僻靜處,攔截一個穿著比較整齊的人,隻需一拳就可將他打倒,然後拿走他身上所有的錢。做到這一點,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一個受傷的,被搶劫的人,立刻就會使這件事像風一樣傳播開。如果她今晚能過河,那當然沒有問題。但如果她過不了河呢?那些尋找她的人,會很快聽到風聲,並向這裏聚攏。隻要有人肯出賞金,那麽第二天,就會有許多人在這一段河岸上尋找她。她斟酌再三,還是決定以安全為上。


    傍晚時,她終於走到了黃河邊。她沿著河岸慢慢向東走著。很快,她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知道,在黃河邊上,十有八九會找到這樣的人。


    一個穿著羊皮襖的老漢,獨自一人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默默地吸著旱煙。在他身後的土坎上,立著一隻羊皮筏。


    她慢慢向老漢走過去。老漢也看見了她,默默地注視著她。


    她在老漢麵前蹲下,輕聲問:“大叔,能送我過河嗎?”


    老漢早已把她看個透徹,反問道:“你有錢?”


    她輕聲說:“沒有。”


    老漢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


    老漢的生意,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走私,另一種是逃亡。這兩種客人都不多,但收入挺好。這是他一天又一天在這裏等候的原因。眼前的這個女人,明顯是後一種。但她說,她沒錢。這一點讓他疑惑。


    蘇少卿知道,此時她不能編故事,沒人會信。多餘的話,說也白說,沉默至少不會讓老漢拒絕。她隻是默默地注視著老漢,看著他臉上如泥塑一般的皺紋,看著他那滿是滄桑,又滿是窮困的眼睛。她回頭看了看河麵,黃河在流淌著。太陽將要落山。她希望今晚就能過河。


    她回頭繼續看著老漢。之後,她默默地解開領口,露出裏麵軍裝的領子。她看見老漢的眉毛微微一跳。她知道,她成功了。


    老漢扛著羊皮筏走到河邊。那是一個用胳膊粗的硬木頭捆紮起來的架子,架子上綁著八隻吹足了氣的羊皮筒子。


    老漢讓她趴在羊皮筏的架子上。她隻能趴著,其它姿勢都可能讓她掉進河裏。她如果真的掉下去,那老漢哪怕是她的親爹也救不了她。


    筏子竟如離弦的箭,瞬間離了岸,順流而下。蘇少卿的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老漢跨坐在筏子上,目視前方,雙手操著一支槳,漸漸地向大河的中間劃去。


    天已經黑了,河上沒有燈光。兩岸隻見隱約的山影,恍然如在無邊的海上。


    蘇少卿低頭看著河水,河水厚重如漿,成疊成塊地翻滾著向前,發出喋喋的響聲,似有無數水妖,在河麵上起伏著,跳躍著,也喧嚷著。


    有一陣,她似乎失去了意識。是肩膀上的劇痛再次驚醒了她。


    老漢用槳重重地打在她的肩上,向她吼道:“莫睡!莫睡!做死是甚!”


    她抬起頭,忍著肩上的劇痛,緊抓著身下的粗木,向黑黝黝的河麵上望去。她心裏明白,她終於安全了。


    六天後,蘇少卿運用她的一切技能,終於到了南京。


    她心裏想的是,不管她身上藏著什麽秘密,她都要見一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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