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和右少卿各自帶著人,返回局本部時,天已經大亮了。


    左少卿吩咐魯城,先把嫌犯送進看守所。其餘的人,都去食堂吃早飯。


    左少卿不想吃早飯。她覺得全身困乏疲倦,僵硬如鐵,並且滿身塵土。她去辦公室裏拿了毛巾和香皂,獨自一人去浴室洗澡。


    浴室裏二十四小時都有熱水,這是戴老板在世時嚴格規定的。戴老板規定的另一項福利就是食堂,魚肉蔬菜,饅頭米飯,敞開供應,並且免費。


    蓮蓬頭裏噴出的熱水,火辣辣地衝在左少卿身上。她感覺到血液在體內正緩緩地運行起來,肌肉和關節也漸漸鬆弛。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已經兩天沒有好好睡覺,困倦正如水霧一樣蒙上她的雙眼。


    她的內心正在一件事的兩端來回掙紮。一頭是剛剛被捕的梁吉成,另一頭則是她的妹妹。妹妹懸身在房簷外時,注視著她的眼神,時時浮現在她的眼前。左少卿此時再一次深切地感覺到,她太想太想要這個妹妹了。她是她唯一的親人呀。但是,她們見麵如仇敵,在暗中搏殺。這種狀態,此時正像刀一樣,直刺進她的心裏。


    左少卿仰起臉,讓熱水直接衝在臉上。她感覺到,她此時已經是熱淚滾滾了。胸口裏,正像遭到電擊似的,陣陣顫抖起伏。


    浴室的門一聲響。左少卿扭回頭,正看見妹妹走進來。她已經脫了衣服,手裏拿著毛巾和香皂,也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真的不知為什麽,她們還是沒有說話,仿佛她們仍站在高高的圍牆之上。


    右少卿無聲地走到姐姐旁邊,擰開另一個蓮蓬頭,用毛巾擦洗身體。


    浴室在很長的時間裏,隻有嘩嘩的水聲。再有就是不斷升騰起來,彌漫在兩人之間的水霧,如無形的牆,阻隔著她們。


    左少卿不時看著背對自己的妹妹。她有一種感覺,就仿佛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們的身體肌膚完全一樣。她看到妹妹手裏拿著香皂,伸到背後塗抹。她一時心動,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香皂,在妹妹的背上打香皂。妹妹沒有動。左少卿的心裏,卻在簌簌地跳著,如溪水流過亂石,潺潺地波動著。她用另一隻手搓著妹妹的後背。


    右少卿側過臉,聲音不高,卻有些惡狠狠地說:“你用點力!”


    左少卿加了一點力。香皂沫在她光滑如玉的後背上泛起。她的手,搓著妹妹的肩背,又順著她的左臂滑下,一瞬間,觸到了那不易察覺的疤痕。她慢慢伸出左臂,和妹妹的左臂並在一起。在兩個同樣光滑圓潤的手臂上,都有一個幾乎完全一樣的疤痕。姐妹倆都低下頭,看著那個疤痕。


    那一瞬間,仿佛永遠。


    右少卿先有了動作。她一把推開姐姐的手,轉身從她手裏接過香皂。她抓住姐姐的肩膀一拉,讓她轉過身去。那動作,就像叫一個嫌犯轉過身去。她開始在姐姐的背上打香皂。


    左少卿閉上眼睛,淚水滾滾而下。妹妹為她搓洗後背時,用的是指甲。她的指甲鋒利而尖銳,狠狠地劃過她的後背。她知道她的背上會留下數十條通紅的抓痕,但她忍著。妹妹的指甲,讓她的肌膚有一種刀割似的爽快感覺。


    右少卿停了手,她湊近姐姐的耳邊,密謀似地低聲說:“別以為你拉了我一把,我就會感謝你。我就算掉下去,頂多就是摔斷腳踝。”


    左少卿側過臉,她看不見妹妹的臉,她也輕聲說:“我知道。我也沒指望你會感謝。我拉你不過是出於本能,你不必多想。”


    “你知道就好。”那聲音,還是惡狠狠的。


    “摔斷腳踝沒有什麽,隻是別摔斷了脖子。”左少卿小聲說。


    “你咒我呀!”


    “我隻是提醒你。”


    “我告訴你,我和你的事,還沒有完,你等著吧!”


    “我知道。我和你的事,永不會完,你也等著吧。”


    這個時候,左少卿的心裏,已痛如刀割。


    姐妹倆都沒有再說話。水霧籠罩著她們。兩個完全一樣的,玉一樣光潔的身體,在水霧中若隱若現。她們都洗完了澡,穿好衣服,一前一後,出了浴室。


    她們走出浴室時,宛如兩朵盛開的,但也是冰冷的牡丹。


    左少卿回到辦公室裏。柳秋月看見她,就從抽屜裏取出一把牛角梳子,起身看著她。左少卿什麽也沒說,轉身在椅子上坐下來。柳秋月把毛巾圍在她的肩上,解開她濕漉漉的頭發,開始輕輕梳理。


    就在十分鍾之前,柳秋月去了浴室。她猜想,少主洗澡,可能需要她幫忙搓背。但她一進了更衣室,隔著布滿水珠的窗戶,就看見少主和她的妹妹,站在蓮蓬頭下,互相搓洗後背。


    那一瞬間,柳秋月說不清是為什麽,那個溫馨而又美好的情景,讓她從心底裏感覺到恐懼。在二處裏,她們是人人皆知的死敵呀!


    柳秋月隱約感覺到,她在這兩姐妹之間,必須萬分萬分小心。天下沒有永遠的死敵,時間會改變一切。柳秋月聰敏智慧,她比所有人都先想到了這一點。


    柳秋月湊到左少卿的耳邊,低聲說:“剛才老何來通知,十點鍾,處裏開會。”


    左少卿點點頭,“知道了。”她心裏明白,這是她又要過的一關。


    二處的工作會,十點整召開。參加會的軍官們,正襟危坐,互相注視著。


    今天早上的行動,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主要目標已經被捕,這是好的一麵。但還是跑了一個人。在這件事裏,就有一點說不清的地方了。


    葉公瑾看著桌邊的軍官們,臉上帶一絲溫和的微笑,眼神裏卻藏著惱怒。今天早上的行動,他大體已經知道。但在每一個環節裏,都有讓他意外的地方,這是他必須查問清楚的。


    葉公瑾輕聲說:“今天開的是短會,不長。我問,你們回答。”他再次環顧桌邊的軍官,最後把目光落在左少卿的臉上,“左少,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今早突然采取行動?”


    左少卿看他一眼,輕聲說:“昨天處長吩咐,等幾天再采取行動。我也是這麽準備的。但今天早上四點半,下麵的弟兄打來電話,懷疑目標可能要脫逃。所以,我提前采取了行動。”


    “有什麽跡象嗎?”葉公瑾似很隨意地問。


    “有。”左少卿回答,“監視的弟兄發現,目標房間裏的燈,一夜未熄。另外,房頂上的煙囪裏一直在冒煙,懷疑他是在燒文件,要跑。”


    “還有什麽?”


    “下麵的弟兄打電話給我之前,發現有一個人趕到目標家裏。我認為,處長讓我等幾天再行動的目的,就是為了等人上門。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葉公瑾轉向趙明貴,“目標確實在燒文件?”


    趙明貴點頭說:“是的。燒了很多文件。但我們還是搶出來一些。”


    “有價值嗎?”


    “有一點。目前初步判斷有兩點,第一,這個人和共黨閩浙贛遊擊縱隊有關,再進一步說,可能還和我們以前曾經監視過的那個傷員有關。第二,從殘餘文件上判斷,他們還和軍火案有關。有沒有其他情況,還在分析。”


    這個情況,讓葉公瑾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就會想到,也許那個傷員還在南京呢。


    葉公瑾問:“左少,那個後來的人,抓到了嗎?”


    左少卿低聲回答:“沒有,讓他跑了。”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妹妹。


    葉公瑾觀察到這個眼神。這也是他心裏的疑問之一。他聽說,今天早上,右少卿是坐左少卿的車回來的。這兩姐妹……她們……?葉公瑾心裏,對這兩個少卿,都疑慮重重。


    他問:“右少,也有你嗎?”


    右少卿抬起頭,有些不情願地說:“是,我和左少。那個人的功夫很好,跑得很快。我們沒有追上。”她沒有提當時懸身在房簷外的情景。這事無人知道,她也不想提。她忍不住,又盯了左少卿一眼。


    葉公瑾也盯住左少卿,“左少,那個後來的人,是來報信的嗎?”


    左少卿看著他,心裏明白,他問到了關鍵。她說:“像,但又不像。”


    “為什麽?”


    “下麵的弟兄報告,這個人是跑著來的,這一點很像是來報信的。說他不像,是因為他來了之後,兩個人都沒有立刻走,他們在房子裏又呆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我們進門時,他才跑了。我想不出他有什麽話,要說這麽長時間。另外,這是一個年輕人,不像是個重要人物。最後一點,這個人來之前,目標已經開始燒文件了,差不多燒了三個小時。所以,我說不好他是不是來報信的。”


    葉公瑾把這個疑問藏在心裏。左少說的確實有道理。但假如這個人真的是來報信的,就說明內部有人泄密。他不想因為這個事驚動任何人,他以後會查清楚的。


    葉公瑾想查清楚的這個鄭班長,是在早上七點多鍾回到老李的秘密住所外麵。他沒敢上前敲門。他在那條街上來回走了兩趟,確認周圍沒有可疑的人,這才上前敲門。


    老李一聽說梁吉成可能已經被捕,不由猛跺了一下腳。林文秀急忙扶住他,叫他不要過於用力,以免震動傷口。


    老李問:“小鄭,你及時通知到了嗎?”


    鄭班長頭上已經開始出汗,回答說:“我是四點半到的。老梁說,文件必須燒掉,不能落在特務手裏。我就幫他燒文件。五點多時,特務就來了。”他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首長,我應該留下,讓老梁同誌先走……”


    老李皺著眉,“我沒說你這個。你應該叫他立刻撤退才對!”


    小鄭不敢說話,低著頭,額頭上的汗已經流下來。


    林文秀站在旁邊看不過,輕聲說:“老李,這事不該怪小鄭。他到了那裏,應該聽老梁同誌的吩咐。再說,文件可能確實重要,不能落在特務手裏。”


    老李看看她,沒有再說什麽,隻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林文秀擺手叫小鄭走了,繼續說:“老李,我不是猜想老梁同誌會怎麽樣。隻是他一旦被捕,這個地方就不能呆了,你必須離開這裏。”


    老李看著她,知道她說的對。不由咬了咬牙,說:“趕快叫他們收拾東西吧,我們走。”


    大約十點鍾時,杜自遠已經得到消息,也趕到這裏。看到房子裏的人都在收拾東西,這才放心下來。


    他上樓,見到老李已經穿好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寬簷禮帽,遮住紗布。林文秀站在他的身邊,扶著他的胳膊。


    老李一見到杜自遠,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老杜,你來的正好。我這次,可真的要懇求你了。”


    杜自遠先扶他坐下,“老李,你有話就說。”


    老李想了一下,輕聲說:“我前天收到華東局的電報,讓我暫時不回根據地,留在南京,先把軍火交易做好。這件事非常重要。”


    杜自遠說:“我知道,我也理解。”


    “老杜,現在,梁吉成極有可能已經被捕。我現在手頭無人,這件事,我隻有請求你幫助我了。好不好?”


    杜自遠一時非常為難,軍火交易並不在他的工作範圍之內。可是說到底,華東局也是上級呀。他一點頭,“好吧,老李,我一定盡力。你現在,還是趕快走吧,這裏一刻也不能多留。”


    林文秀扶著老李向外走時,他仍不時回頭,目光殷切地看著杜自遠。


    幾分鍾後,老李和林文秀如一對夫妻,出了門,上了門外的黃包車。他的幾個警衛,分散走在前後,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杜自遠最後出來,也上了黃包車,遠遠地跟在後麵。他心中憂慮的是,老李的軍火交易,不知會不會影響到“魚刺”,這是他最擔心的。


    “魚刺”此時,已如坐針氈。


    二處的工作會臨近結束時,葉公瑾慢慢抬起頭,目光落在左少卿臉上,“左少,這個人是你先發現的,也是你抓來的,你負責審吧。一定要讓他開口。”


    左少卿聽到這個吩咐,仿佛有萬根冰冷的針,刺進她的身體。她真的別無選擇,隻能慢慢站起來說:“是,我一定。”


    她兩眼的餘光裏,看見右少卿正抬起頭,專注地看著她。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麽要什麽,都砸過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諜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聞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聞繹並收藏雙諜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