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右少卿才輕聲說:“老魏,我留下來的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我留下來,他媽的也是自願的!我猜想,你們也是自願的,至少部分是自願的。但是,我們他媽的留下來,不是為了送命!他媽的不值得!”


    魏銘水有些陰沉地盯著她,“局本部的命令,你敢違抗嗎?”


    右少卿再次瞪起眼睛,“老魏,不要再跟我提本部裏的那些王八蛋!他們幹幹淨淨、舒舒服服地坐在辦公室裏,他們毫不關心我們承受多麽大的危險,更不關心我們這些人的死活!他媽的,他們隻要我們拿生命替他們換來官位!老魏,送命的事,我們不能幹!”


    魏銘水盯著她不說話。要是在從前,他可能早就把她槍斃了。但現在不是從前了,現在他們是潛伏人員。今天的要命之處還在於,他的軍心已經動搖。他從身邊那些組員們的臉上,已經看明白這一點。老實說,他自己也心旌搖動,不可自抑。


    他陰沉地說:“他媽的,送命的事我們不能幹,我們還能幹什麽?”


    右少卿看著他,終於緩和了聲音說:“老魏,我建議,什麽爆炸暗殺,隻會叫我們送命的事,不要再幹。我們能把情報工作做好,就已經很好了。”


    “本部已經批準我們的行動方案,你說怎麽辦?”魏銘水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老魏,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理由。我也可以找到。”


    魏銘水不動聲色地沉默著,掂量著今後的行動和每一個組員的表情。他許久才說:“這樣吧,今天已經很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今後怎麽辦,我們找時間再商量。”他這麽說的時候,眼睛裏已經露出一絲凶光,盯在右少卿臉上。


    右少卿也盯著他,堅定地說:“老魏,等一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魏銘水說:“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右少卿說:“我知道你們為了這次行動,已經籌劃了一段時間,去踩過點,去觀察過,甚至是許多次!是不是?”


    “是。那又怎麽樣?”魏銘水狠狠地說。


    “我懷疑他們已經暴露!”右少卿說話時一字一頓。


    “你怎麽知道?”魏銘水幾乎是吼了出來。右少卿的話如刀一樣,輕易地挑開他藏在心裏的那一點僥幸,讓他震顫,更讓他憤怒。


    右少卿絲毫不讓地盯著他,“老魏,你用不著生氣。你看看他們今天晚上的表現,就應該知道!他們動不動就發狠,動不動就拿刀!出門在外臉上都掛著凶相。他們要是不引人注意,我他媽的就不是右少!我懷疑,已經有人注意到他們了!他們差不多已經暴露了!”


    栗長貴立刻跳了起來。紀寶興也瞪大了眼睛。


    魏銘水向他們一揮手,“好!就算你說的對!你說怎麽辦!”他其實在心裏也產生了這樣的懷疑。他知道這樣的危險意味著什麽。


    右少卿用手指點著身邊的組員們,“所有人,三天之內,必須立刻隱蔽!改變工作單位,改變居住地點。最重要的一點,每個人的居住地不能告訴別人。不要一個人被捕,把其他的人都給招出來!”


    聽到她的話,所有的組員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危險就在眼前。


    右少卿一個一個地盯著他們,“我再說一遍,三天之內必須隱蔽!誰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一個月後,在東菜場布告欄前看通知!現在,我的話說完了。你們怎麽辦,你們自己決定!我可要立刻隱蔽!老魏,我先走了。一個月後,在東菜場布告欄前看我的通知!”


    右少卿說到這裏,把每個人都盯了一眼,轉身就走了。


    庫房裏一片寂靜。冰冷的風在庫房裏無聲地旋轉著,也擾動在每個人之間流動的恐慌的眼神。


    魏銘水心裏極其惱怒,但也隻是藏在心裏。有一點他明白,在目前這個環境下,謹慎是必不可少的。他看著身邊的組員們,輕聲說:“好,我們先隱蔽一下。一個月後,老子會和她算賬!”


    魏銘水真的是極其惱怒。會議結束後,他單獨留下劉溪,擬了一份電文,讓他給台灣方麵發報。在電報裏,他匯報了右少卿蠱惑動搖軍心、拒絕執行本部命令的行為。最後,詢問處理辦法。


    劉溪的這個電報在天亮前發了出去。半個小時後收到本部回電,要求對右少卿按戰時軍法條例處置,決不可心慈手軟,等等。


    劉溪收到電報後,心中恐懼萬分。此時,天已經亮了。他更擔心自己的安危。他沒有去找魏銘水,而是用一天時間辭了職,搬了家,把所有的設備轉移到了新地點,並且隱藏起來。


    因此,魏銘水是在一個月之後才看到這封電報的。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魏銘水的武漢第五潛伏組已經發生了重大變故,不是當日的樣子了。


    魏銘水雖然極其惱怒,但仍然采取行動隱蔽。他用了兩天時間,將“榮利飯館”以極低的價格盤給另一家飯館老板。他和新老板約定,第三天早上去拿首筆定金。


    但是,第三天早上發生的事,讓他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那天早上小雨,陰冷的街道濕漉漉的,映著初起的陽光,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魏銘水穿著長衫,頭上戴著一頂舊禮帽,雙手抄在袖子裏,低頭匆匆地走著,像一個去上課的老師。


    他一拐進街口,就吃了一驚。他看見自己的“榮利飯館”門前聚著一群看熱鬧的行人。一些穿黃軍裝的士兵把看熱鬧的人向後推。


    魏銘水立刻明白,出事了,並且近在眼前。


    他在街角停下時,隻感覺到渾身顫抖,似有電流掠過。幾分鍾後他才略略地清醒一些,移到一根電線杆的後麵,似乎在看那上麵的招貼。他瞄著飯館門前的動靜,同時也注意著周圍的人,窺伺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幾分鍾後,魏銘水看見了結果。幾個穿黃軍裝的士兵架著接手“榮利飯館”的新老板從店裏出來。這個新老板掙紮著回頭喊叫,似乎在分辯自己的冤枉。但他很快被塞進一輛吉普車裏。店裏的夥計都被驅趕出來。一個士兵在店門上貼上封條。


    魏銘水心中恐懼。他如果早到一會兒,可能就是他被那些士兵架走了。現在,那個倒黴的新老板,明顯是他的替罪羊。


    這個時候,魏銘水隻能低著頭悄悄離開。他不能不想到,正如兩天前夜裏,右少卿曾經說過的那樣,組裏一旦有人被捕,立刻就會招供,把全組的人都出賣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又一陣小雨撲在他的臉上,武漢一月的寒風一直吹進他的心裏。


    此時他已經血本無歸,這個已經不算什麽了。他必須考慮現在去哪裏。


    他是昨天下午搬的家。毫無疑問,原來的住處,他絕對不敢再去了。問題是,新的住處他敢回去嗎?昨天下午,是古占標幫他搬的家。古占標現在情況如何,他一點也不知道。如果古占標也被捕,那麽,他的新住處裏一定會有軍管會的士兵。


    魏銘水先在一家小旅館裏住了兩天,然後在郊區農村租了一間小平房。他告訴房東,他是從鄉下來投親戚的,但親戚出門了,要一個月後才回來。他就此在那間小平房裏住下來。他白天不敢出門,隻能等到夜裏時,才出來到街上轉一轉。但外麵的情況讓他恐懼,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著抓特務。


    一個月後,魏銘水在東菜場的布告欄上看見右少卿給他的留言。這之後,是右少卿逐一與組裏的弟兄們建立起了聯係。但她隻找到六個人,包括魏銘水。組裏還有四個人下落不明。


    也就是在這幾天裏,魏銘水才從劉溪手裏,看見那封局本部發來的電報。短短一個月,武漢第五潛伏組已經天翻地覆,時過境遷了。“按照戰時軍法條例處置”,已經變成對他極大的諷刺。他苦惱地搖搖頭,將那封電報撕成碎片。


    經過這次驚嚇,他已不敢再輕視右少卿說的每一句話。從弟兄們的眼睛裏,他也看見對右少卿的敬意。


    經過一番小心謹慎的探聽,他終於得知那四個弟兄的下場。僅僅因為這四個人曾經在一起商量過,搬到哪裏比較好,希望和弟兄們住得近一點。而其中一個人一時偷懶,晚走了一天,就被軍管會的士兵逮捕。他立刻就招供了。那三個人,也因此而落網。等魏銘水弄清楚這些情況時,那四個人已經被軍管會槍斃了。


    更嚇人的是,魏銘水和剩下的弟兄,他們的原住地和工作單位,都遭到軍管會士兵的搜查。他們隻是按照右少卿的警告,早走了一天而已。


    情況對魏銘水來說,似乎還不夠糟糕。一九五〇年三月,全國開始了“鎮壓fan革命”運動。這個運動後來被簡稱為“鎮反”。但這個“鎮反”運動卻絕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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