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立刻就看出來,也聽明白了。於誌道此時想到的,是她的真實身份。聽他的意思,他相信她是“共”,而不是“國”。她很感激他能夠掌握住分寸,沒有把這個話說出來。


    到了傍晚的時候,汽笛一聲長鳴,“蜀川號”貨輪緩緩地離開碼頭,向東駛出維多利亞海灣。海麵上,大小船隻往來穿梭。“蜀川號”不時鳴響汽笛。


    貨輪一旦,船員們就沒有什麽事了。他們都聚在下麵的船艙裏喝茶打牌。


    左少卿站在船舷邊,望著西邊的夕陽燃起的晚霞,任海風吹拂著她長長的風衣。她心裏很輕鬆,甚至有一點愜意。她感覺,於誌道和馮頓的生意能夠做起來,對國內的經濟建設多少會有一些助益。那麽,她也多少為國家做了一點貢獻。


    於誌道和楊誌從駕駛艙裏走出來,也來到船舷旁邊,和左少卿一起看著海景。


    於誌道心裏有些感慨,輕聲說:“我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左少卿問:“於老板,這一趟要走多長時間?”


    他說:“大約十五個小時。這和刮什麽風也有關係。我估計,明天上午九點或者十點就到基隆了。走吧,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左少卿跟在於誌道的後麵,走下舷梯。舷梯陡陡的,走廊也很狹窄。他們拐了一個彎,於誌道推開一扇小小的艙門。


    他說:“這條船上有兩間客房,以前是給貨物代表準備的。你看看,怎麽樣?”


    左少卿進了客房看了一下。客房很小,有兩張窄窄的床。兩張床之間有一張固定的小桌。客房很簡陋,牆壁已經泛黃,還貼著一張妖豔的電影畫報。左少卿感覺,這條船上能有這樣的客房已經很不錯了。


    “於老板,你住在哪裏?”左少卿回頭問於誌道。


    “就在你的隔壁。我和楊誌。你是一個人住。”他淡淡地笑著說。


    左少卿注意地看他一眼。看出他並沒有什麽不良的意思。她想,他的心思全部都在生意上了,真是一個怪人。


    於誌道回頭說:“楊誌,把咱們的晚飯拿來,就在左少這裏吃吧。”他回頭對左少卿說:“船上的餐廳裏也有飯菜,隻是,不會合你的口味。我帶了一些。”


    楊誌出去了一會兒,拿進來一個很大的紙盒子,放在門口的凳子上。他回頭說:“不知少組長喜歡吃什麽,於老板可是準備了不少東西呢。”


    左少卿向那個盒子裏看了一下,也很吃驚。裏麵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基本上都是西餐。裏麵還有兩瓶葡萄酒和一些杯盤。


    她看見楊誌笨手笨腳地弄這些食物,就卷起袖子說:“還是我來吧。”


    她在水池邊洗了手。先拿出一包燒雞,把它拆開來,碼放在盤子裏。用餐刀切了幾片紅腸。油紙包裏還有切好的熏牛肉,也把它碼放在盤子裏。


    她看著於誌道說:“這些,是不是差不多了?”


    於誌道笑著說:“今晚我想喝一點酒,慶祝一下。再拿幾樣吧。”


    於是,左少卿挑了一個青筍罐頭和一個水果罐頭,遞給楊誌,說:“你把這兩個罐頭打開。”她把酒瓶遞給於誌道,“你開酒瓶吧。都動動手。”


    幾分鍾後,他們已經做好晚餐的準備。


    左少卿洗了手,在每個人的杯子裏倒一點葡萄酒,說:“於老板,咱們開始嗎?”


    於誌道端起酒杯,看著左少卿說:“左少,這一杯,是敬你的。咱們今天能坐上這條船,你的功勞最大。左少,謝謝你幫了我。[]來,碰一下。”


    左少卿和他碰了杯,想了一下,笑著說:“於老板,以前,你也幫助過我。咱們扯平了吧。不要再說什麽幫不幫,謝不謝的。”


    於誌道一點頭,“好,那麽,咱們就算扯平了。”他回頭對楊誌說:“你吃你的。我和少卿要喝酒,吃得慢。你不用等我們。”


    楊誌很識趣。他切了兩大片麵包,夾了一些雞肉青筍,咬了一大口說:“老板,你和少組長慢慢吃,我看他們打牌去了。”他說著,就離開了房間。


    船艙裏一時有些安靜。左少卿和於誌道都品著酒,互相注視著。


    左少卿問:“咱們在基隆,要呆幾天?”


    於誌道點著頭說:“是這樣的。咱們明天上午到基隆,然後是卸貨裝貨什麽的。我是第一次做這種生意,所以要全程盯著,也算是學習貨運吧。我預計,後天的上午就可以裝好貨了。中午前後,船就準備返回香港。在這段時間裏,你是在船上等著呢,還是回台北?”


    左少卿想了想,說:“我想回一趟台北。”她看著於誌道有些陰陰的臉色,就笑著說:“於老板,請你別在意。我主要的並不是去看望葉公瑾。我隻是想看一看,我那間‘克難’房是不是還在了。我這間‘克難’房也要感謝你呢。”


    “你看,你看,咱們說好的。咱們已經扯平了,不要再說什麽感謝的話了。”


    “是,你說的對。另外,葉公瑾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可比你倒黴多了。”


    “人呐,這一生都是有定數的。他有,我也有。”


    “於老板,你也有定數嗎?是什麽,說給我聽一聽。”左少卿急忙轉移話題。


    於誌道慢慢地喝著酒,搛了一塊雞肉放進嘴裏嚼著,神色也有些嚴肅起來。


    他緩緩地說:“台北那幫王八蛋,禍國殃民!可真沒辦法說他們!他們有三百多萬軍隊,卻隻用三年時間就把整個大陸給丟了!他們丟得可真他媽的快!他們隻會在官場裏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我恨他們!告訴你吧,從抗戰開始時就恨他們了!”


    左少卿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但是,”他臉色陰陰地笑著,“說一句實話吧,我也不喜歡中共那邊。有些地方,我很欽佩他們,比如說頑強。一九三三年,他們幾乎被消滅了,能打仗的部隊剩下不到一萬人。但是,他們都挺過來了。我確實很佩服他們。但有些地方,我很不喜歡。比如,他們對待財產的態度,他們強調的是共產主義。”


    左少卿立刻聽明白了,於誌道對中共的態度,主要還是紅軍時期形成的。但她不想解釋。對於誌道這樣的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解釋的。


    “在曆史上,”於誌道抿著酒,靜靜地說:“他們殺過許多自己人。甚至是成批的殺,有一點點懷疑就殺!他們幾乎和蘇聯人一樣。這麽一種情況,確實讓人很不安。不知將來,他們還會不會這樣。所以,我不喜歡他們。但是,左少,我想你也明白,人生總是要有一個目標的,是不是?否則,就太可悲了。”


    “那麽,於老板,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麽呢?”左少卿笑著問。


    “我隻能選擇掙錢了。”他此時並沒有開玩笑的樣子。隻是喝著酒,看著舷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現在,我太太和女兒都在美國。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們弄到美國去。所以,我得為她們掙錢。等到差不多的時候,我也會去。我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掙錢。你能理解嗎?”


    左少卿點點頭,“我能理解。為了家庭,為了妻子兒女,這也是應該的。於老板,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你的太太,她……”她不知道該怎麽問。不過,這樣的話題還是讓她輕鬆一些。


    於誌道微微地笑著,仍然看著舷窗外。


    他輕輕地說:“一九三八年,我在五戰區龐炳勳的第三軍團當軍需官,那時是中校,小小的。那時,第三軍團剛剛擊退日軍阪垣第五師團對臨沂的進攻。部隊傷亡極大,彈藥短缺,幾乎供應不上。那天,我坐在一輛裝滿彈藥的大車上進城,是長長的一列大車,馬拉的那種。我當時的狀況,很糟糕。在那之前,我幾乎是在戰火中搶運彈藥。我當時身上臉上都是泥土,像個泥人。軍裝也破了,帽子也丟了。我得盡快給城裏的部隊送彈藥。”


    於誌道笑著,回頭看著左少卿,“我運彈藥進城的時候,許多臨沂當地的老百姓都在街邊歡迎我們,向我們呼喊。就是那個時候,我注意到一個女學生,很年輕很清純的一個女學生。她當時穿著白上衣,黑裙子,剪著短發。她一直盯著我,在人群後麵往前走。我呢,也不知是怎麽了,也一直盯著她,眼睛就是挪不開。就這樣,我坐在大車上往前走。她沿著街邊,在人群後麵往前走。她盯著我,我也盯著她。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妻子。”


    左少卿臉上滿是笑容。這樣的奇遇總是很感人的。她說:“真好。於老板,我今天終於發現了你的另一麵,很溫馨也很動人的另一麵。你很愛她。”


    於誌道難得地露出溫和的笑容,“當然了。這麽些年,我們就沒有紅過臉。左少,我不知你怎麽看我,其實我也不太在意你怎麽看我。我的自我評價是,我基本上還算一個好人。你呢,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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