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拉著王石頭的手,四麵尋找她的妹妹。這時,小媛媛竟拉著右少卿先找到了他們。


    她指著王石頭,大聲說:“就是石頭哥哥說的,他說姨媽是壞人!他說姨媽在南京就是壞人!是不是你說的!”她漲紅了小臉,噘著嘴瞪著王石頭。


    在左少卿姐妹的注視下,王石頭如癡呆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小媛媛,又回頭看著左少卿。


    到了這個時候,左少卿才更加注意地看著王石頭。他的名字,他的年齡,還有他說她在南京就是壞人的話。往事悠悠,夢一般從她的眼前流過。


    她彎下腰,仔細地看著他,輕聲問:“石頭,你是不是姓梁?”


    王石頭的臉已經漲紅了,他大聲說:“是,我就是姓梁!怎麽啦!”


    左少卿拉起他的手,說:“石頭,原來你就是梁石頭。你爸爸叫梁吉成,我認識他。你爸爸犧牲了。”


    梁石頭瞪著她,幾乎咬著牙說:“我爸爸是被你害死的!”


    左少卿難過地看著他,許久才說:“石頭,你爸爸是為了保護我而犧牲的。你爸爸是最堅強的地下黨員!”


    梁石頭看著她,說不出話來了。但他的眼神卻表明,他並不相信她的話。


    左少卿非常想對他多說幾句。那個已經犧牲了的梁吉成,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但眼下,周圍一片亂糟糟的,顯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這時,妹妹說:“姐,你看。”


    左少卿回頭一看,第一個,她看見被兩個警察押下來的趙明貴。他瞪著左少卿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和仇恨。第二個,她看見胡廣林背著陳三虎走過來。她“哎呀”一聲,就向胡廣林跑過去。


    胡廣林把陳三虎放在一副擔架上,向她說:“左少,三虎可能不行了!”


    左少卿衝到擔架旁。一個警察正努力用繃帶堵他胸前的傷口。她用力抱起三虎的頭,搖晃著他,叫他:“三虎,三虎,你醒一醒!”


    血正從陳三虎的嘴裏和胸前湧出來。他竟然睜開了眼睛,如在夢中一般看著抱著他的左少卿。他似乎看清楚了,粗獷的臉上露出一些笑容。


    他無力地說:“主子……我……中吧?”


    左少卿說:“三虎,中,中呀!你挺住了,一定要挺住了!”


    但是,陳三虎還是在左少卿的懷裏停止了呼吸。他的目光如在夢中一般,靜靜地看著藍色的天空。左少卿滿臉都是淚,緊緊地摟著他那顆大大的頭。她在心裏默想,三虎呀,你這顆頭,真的給我響了一個脆的!


    後來,陳三虎被武漢市人民政府追認為烈士。陳三虎家裏早已沒有人了。他的烈士證書一直保存在張雅蘭的手裏。無賴一樣的陳三虎,他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剛勁而脆爆,真夠種!


    大概沒有人會想到,陳三虎死後一個星期,俞多娜也死了。她是自殺。


    俞多娜是在監獄裏知道她的親哥哥死亡的消息的。其實,是她從審訊她的人口中聽出來的。雖然是猜測,對她來說,卻沒有任何疑問。她的精神立刻就垮了。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她的親哥哥已經離她而去。


    親哥哥說,他在南京有一間小房子。親哥哥說,等這裏的事結束了,就帶她去南京。親哥哥說,他將和她一起住在那間小房子裏,永遠在一起。


    那時候,俞多娜心裏有多幸福呀!她抱著他的胳膊說:“親哥哥,到那時,你每天上班,我就在家裏給你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然後等著你回來。親哥哥,以後的每天每天,你想怎麽著都行,我全聽你的。”


    這樣一個平凡生活,卻是俞多娜短短一生中所祈盼的最大夢想。她真的別無所求了。但是,現在親哥哥卻死了,離她而去。她的夢想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這天夜裏,俞多娜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獨自一人在荒野裏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周圍是昏暗的,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似乎有灰色的霧在她的身邊漂動著。後來,她就走到一條小河旁。河水在昏暗中緩緩流動,如泥漿一般,不知要流向何處。她站在河邊癡呆地望著對岸。


    這時,她忽然看見,她的親哥哥就站在河對岸,也在看著那條河水。他似乎想到小河的這邊來,他在遲疑,要從哪裏過河。這時,親哥哥身邊出現一個人,似乎正在斥責他,或者是在驅趕他。親哥哥躬著腰,向那個人乞求著,並且不斷地用手向河的這邊指點。親哥哥似乎在哀求那人,讓他過河來。但那人卻不斷地搖著頭,並喝斥著,叫親哥哥趕快走!後來,親哥哥就向那個人跪了下來,甚至給那人磕頭,不斷地向那人指點著河的這邊。


    俞多娜站在河的這邊滿臉都是淚,她拚命地喊:“親哥哥,親哥哥,我在這裏!”她喊了許多遍,但親哥哥就是聽不見。她喊呀喊呀,幾乎喊破了嗓子。


    俞多娜終於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滿臉都是淚,怎麽也止不住了。親哥哥想來找她呀!可是親哥哥過不來!那個人不讓親哥哥過來。這個時候,眼淚就嘩嘩地從她的臉上流下來。她站在牢房的中間,如癡呆了一般看著窗外。


    她喃喃地說:“親哥哥,我要去找你!我一定要找到你!親哥哥,你要等著我!”


    她四麵看著,尋找她想找到的東西。她最後看見放在小桌上飯碗和筷子。


    她注視著那雙筷子,緩緩把它拿起來。那是一雙竹筷,烏黑而結實。她用兩隻手一上一下緊緊地攥著這雙竹筷子。她把筷子比較尖細的那頭抵在自己的左胸前,是兩條肋骨之間。她喃喃地說:“親哥哥,我去找你,你一定要等著我呀!”然後,她就閉上眼睛,直挺挺地倒下去。


    她的身體沉重地撞在水泥地上,發出很大的響聲。那雙筷子刺穿她的肌膚,刺穿她的心髒,又從她的後背穿出來。


    大約在極短暫的時間裏,俞多娜可能還有隱約的意識。她看見自己正穿過小河,一直向對岸衝過去。河水如泥漿一般裹住她的腿,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她仍然很快地向對岸跑過去。這時,她那麽快樂地看見,她的親哥哥轉向她,那麽驚愕地張大了嘴,那麽喜悅地睜大眼睛,然後張開雙臂向她飛奔過來。


    俞多娜在那個最後的瞬間裏,唯一的感覺,就是幸福!


    俞多娜和陳三虎的故事,就此結束了。但其他人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呢。


    梁石頭的突然出現,不僅驚動了杜自遠,連李雲林也被驚動了。


    這天中午,所有與梁石頭有關的人都聚在王氏的家裏。


    梁石頭第一次被這麽多的人所關注,拘謹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王氏看見兒子好好的回來了,歡喜得裏外忙碌著,為客人沏茶倒水,又拿出瓜子請客人們吃。


    杜自遠坐在小飯桌旁邊,看著身邊的梁石頭,心裏十分感慨。


    他拉著石頭的說:“你可能不知道,當時,你爸爸其實已經逃了出來。隻是,你這個姨,”他指著左少卿,“她當時就隱藏在敵人內部,承擔著非常重要的任務。我必須保護她,希望她能完成任務。這樣,我就去請求你的這位李伯伯。你李伯伯沒有辦法,才把你爸爸暴露在敵人麵前。石頭,你知道嗎?你李伯伯連自己的妻子都舍棄了。就是為了保護你這個姨!”


    杜自遠說到這裏的時候,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痛,難以抑止。是為了過去的梁吉成,也是為了今天的林文秀。他不知應該如何償還他欠李雲林的債。


    這時,梁石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左少卿,臉上卻什麽表情也沒有。


    李雲林小聲問:“石頭,你是不是還記得這個姨?”


    梁石頭仍然注視著左少卿,許久,他小聲說:“她審問我爸爸,我記得!”


    李雲林說:“是,她是審過你爸爸。但我知道,她並沒有對你爸爸用過刑。”


    梁石頭回頭看著他,似乎對他的話並不相信。


    這時,張雅蘭蹲在石頭的麵前,笑著說:“石頭,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曾經被你這個姨抓過兩次。她不僅審問過我,還對我用過刑。”她慢慢地提起襯衣,讓石頭看她腹部道道傷痕,那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傷痕。


    梁石頭呆呆地看著她身上的傷痕。他的嘴角漸漸地咧開了。


    李雲林也被張雅蘭身上的傷痕吸引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撫摸那些傷痕。他看著張雅蘭說:“文秀身上也有這麽多傷痕呀,也是這樣的。”


    張雅蘭微笑地看著他,眼睛裏閃著好看的光彩。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老李,你摸一摸,是不是和文秀一樣。”


    李雲林輕輕觸摸那些隆起的傷痕,“雅蘭,你和文秀一樣呀。”


    張雅蘭點頭說:“是,我和文秀一樣。”她默默地注視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感受著他觸摸自己腹部的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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