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已經到了近前,下了馬緩步走來,難得的平靜。


    高澄抬起頭,隻看元明月,“今日辭別,不知有無相見。”


    元明月看到了他身後不遠處的元修,又將目光收回,看著高澄,目中流淚。


    “皆盡忘了吧。”高澄放開元明月,轉身向鬆林外麵走去,眼前視若無物。


    “站住!”元修扶著腰間佩劍走來。畢竟他是皇帝,他有剛猛的血性,他不能容忍高澄對他的視若無睹。更何況他剛才做了什麽?“她是孤的人,孤早就說過。”元修一字一字道。


    元明月已經不知道該勸誰,又該怎麽勸,唯有垂泣。


    “主上所求難道隻有平原公主?”高澄停步轉身直視元修反問。不等元修說話又問道,“或是主上隻會怪罪家君專權?”


    元修猛醒一般,卻沒說話。連這個剛成年的鮮卑小兒都有雄心壯誌,更何況是他?


    高澄忽然“唰”地一聲拔出劍來直指元修。


    “高侍中不要傷了主上。”元明月立刻快步趨至元修身前,心思急切。


    元修輕輕推開元明月將她護在自己身後。死又何懼?


    “孤既是大魏天子,何懼以身殉之。”他語氣平靜。見證過二帝被殺,他早已心如止水。他是元氏後裔,他的性命必用來祭祀大魏的社稷。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恨。忽然想起了高常君,心頭軟軟的。如果有來世……


    “主上連以身殉社稷都不怕,何懼一個權臣?性命都已拋開,難道還懼怕重興大魏?”他慢慢移開劍鋒,以劍指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主上心魔不除便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天命自然有所歸者。”


    “你……”元修遲疑了。


    高澄還劍入鞘,轉身走出了古鬆林。


    元明月貼背抱上元修,泣道,“我已有了主上的骨血。主上萬不可輕言生死。”


    元修猛然聞此消息,心中激奮,回身抱緊了元明月。


    北地暑消寒長,南來佳令當時。


    被消濁了光芒的金烏慢慢墜到天邊斜刺裏低低地籠罩在江上。烏金色渲染了江麵,江水一波一湧永不退卻而有節奏地拍打著崖岸。傍晚時江邊寂靜無人,石磯後泥岸邊是大片又高又密的蘆葦叢。蘆葦叢中停著一隻並不那麽顯眼的樓船,無任何華麗裝飾。


    一個身影挺拔的男子步出船艙慢步到船頭,滿身披拂著夕陽的餘輝倚欄向長江南邊張望。


    “公子。”白白胖胖的崔季舒從船艙裏走出來,一邊喚著倚欄獨立的高澄一邊走到他身側。


    高澄回過頭看著他。看崔季舒的表情不像是沒事。


    “說吧,汝還需我詢問不成?”高澄看崔季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耐煩道。


    崔季舒幾次張口囁喏,皺著眉,終於道,“公子,仿佛有人一直跟著我等。而且……同是北地人。”


    “你怎麽知道?”高澄反問道。他一點緊張的神色都沒有。誰敢跟蹤他?跟蹤了又敢怎麽樣?


    “我不知道……”崔季舒老實地回答。“是北地來的陌生人,不是大丞相派來的。”


    高澄沉默了。崔季舒的話他相信。雖然有時候崔季舒說話沒有根據,但是他知道,崔季舒是個感覺很準的人。仍然不放在心上,沒說話,走開兩步。天色更暗了,將到夜晚。


    “跟著吧,一隻樓船而已。”說完他走進船艙。心裏已經決定要往這座繁華的南梁都城腹地去看看。


    入夜的建康繁華隻管繁華,與洛陽的滄涼血性不同,嫻雅而文靜。詩禮之鄉,文氣昭昭,建康城似乎從未遭受過塗炭。連空氣裏都彌漫著安靜祥和。秦淮河畔煙籠月罩,輕歌曼舞;朱雀橋邊步態端莊,詩賦累牘。


    高澄從未見過這樣的城邑。想來他自降生,漸漸長成,都是隨著父親高歡廝殺征討,無一日不是活在有我無你的白刃鮮血之間,無一日不是生在你死我活的籌謀策略之中。安逸,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東西。安靜地停下來,對他來說也是全新的感受。


    兩騎漫步,漸行漸遠,無人一語。高澄是從未見過如此場麵,而崔季舒則本是詩禮舊家,對於江南風俗文氣聽聞得多了。雖在北地魏都久了沾染北人習俗,如今親眼見證,也難免思慕傳聞中的江南禮樂盛況。


    建康的夜晚來了。白天裏喧鬧的都邑夜晚總是會安靜,人煙漸漸稀少,這更加看得清楚建康的本來麵目。通都大邑,店鋪屋宇鱗次櫛比,道路寬闊通達,更妙在山水環繞間的通透靈秀。


    “什麽氣味?這樣香?”高澄忽然停下馬來抬頭四顧。


    崔季舒也跟著駐馬,向前瞻望。其實他倒並沒有聞到什麽異香。


    兩個人不知不覺中已經上了一座小山坡。馬蹄輕踏,很軟,有彈力,是遍山的野草。但是山上樹木很少,因為既使在這將黑的夜晚也可以視野開闊。前麵不遠處是一帶青瓦白牆,緊閉的兩扇木門,好似一所普通民居。高澄聞到的濃烈的異香就是從這裏麵傳出來的。


    高澄忍不住下馬向木門走去。崔季舒跟在他身後。心裏止不住害怕,這畢竟是梁都,不是魏都。如果被人窺破行蹤,很難說後果如何。


    所幸沒有人。


    那邊高澄試著推了推木門,門竟然被無聲地推開了。裏麵還是沒有人。高澄更驚訝地發現,在這不顯眼的木門裏居然藏著一所氣勢恢弘的佛寺。數十丈方圓空曠的廣場後麵是數丈高台。高台被雕飾精巧的圍欄環繞,台上築宏闊的佛殿,裏麵燈火通明。異香遍布,彌漫在空氣中,嗅之,清香沁入心脾,整個人都覺得似乎臨風飄舉,心神安逸沉靜,不思塵世凡俗。


    高澄身不由己地往那大殿走去,崔季舒也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後走去。


    大殿內金碧輝煌,燦爛耀目。雲中宮殿,海上仙山盡在壁上。佛道神仙高高聳立眼前,衣袂飄飄,參禪論道,忘形忘我,如真如幻。異香中的西天佛國好像真實再現了。高澄和崔季舒恍惚間覺得這便是真的神仙世界。


    高澄心頭定定,仰望這些壁畫和雕塑,如癡如醉。


    崔季舒同樣也歎為觀止。耳邊似乎傳來外麵廊上低低絮語。他回過神來,急急牽了牽高澄的衣袖低聲喚道:“公子,有人來了。”


    高澄迅速清醒,敏捷地拉了崔季舒躲在門後。


    剛躲好就進來兩個小沙彌。兩個小沙彌都年紀幼小,長得粉團一般,煞是可愛。不知為什麽,高澄心裏忽然一軟,想起了遠在洛陽大丞相府中的馮翊公主元仲華。他原本緊緊握著崔季舒手臂的手鬆開了,那一瞬間因警惕而起的殺心頓時被消磨了下去。


    兩個小沙彌因為年齡幼小,身高還不夠,所以邁過高高的門檻都有些困難。兩個孩子進殿來往香鼎裏添香,往油燈裏加燈油,一邊童音清亮地聊天。


    “達摩祖師從西天佛祖處來東土,渡化眾生,我等有幸聽祖師講經說法,必定修為大增。”


    聽小沙彌聲音裏帶著興奮,高澄還沒太往心裏去,但崔季舒似乎若有所思。


    另一小沙彌回道,“祖師雖必至我同泰寺與寺主論禪,可是並不一定久居於此啊?”


    這個小沙彌顯然年紀小卻心思剔透。


    “論起來,寺主舍身入寺也有數次了,可總是要回宮去做皇帝,大概不會久在同泰寺中出世。而我江南盛地,人心向佛,同泰寺又是寺主皇帝下令敕建,想來達摩祖師定會被寺主迎居於此。到時候人心所向,爭相供養,本寺可要興盛起來了。”


    先前的小沙彌一邊做事,一邊講著他認為的一翻道理。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行事完畢前後一同出了佛殿。


    “公子,似乎梁朝皇帝便在寺中?”崔季舒心頭顫動,似乎是在問高澄,似乎又是在問自己。


    梁帝蕭衍年至古稀,居帝位已三十年之久。江南太平無事,皇帝久好禮佛參禪。沒想到就在建康城中這個夜晚,在無侍衛值守的同泰寺竟然巧遇於此。


    “江南好佛道,我大魏也好佛道。”高澄似乎沒聽到崔季舒剛才說的,莫名其妙地對著崔季舒講了這一句。


    “是。自先祖文明太後、孝文帝陛下至今,我大魏崇信佛法。”崔季舒回答。


    “走,去找找這同泰寺主。”高澄一句話拋來,人已經離開了這佛殿往外麵去了。


    細細走來才知道同泰寺之規模宏大。佛閣殿宇重重疊疊。時而大殿羅列莊嚴肅穆;時而又如幽居人家,草堂茅庵,其間點綴散落琪花瑤草,湖石小橋。再更遠處隱隱遙見一高塔,聳立雲端,塔上一點燈光猶如極高極遠處的明星閃亮。江南之秋,晚風拂過,塔鈴聲稀稀疏疏傳來,似遠又似近。如此清靜世界,讓高澄和崔季舒各自心生感慨。


    同泰寺裏其實並沒有太多的侍衛。不知是江南承平已久心無警惕之故,還是寺主皇帝蕭衍好靜而不願意置過多侍衛於身側。沙彌們忙於誦經打坐,修身參禪,恐怕想也沒想到會有人闖入。更不會想到闖入者是北方大魏的朝中官員。


    穿房入舍良久沒有收獲。高澄盡管還興致勃勃地搜索,但是崔季舒忽然攔住了他。


    “公子,有人跟著我們。”崔季舒麵色疑懼。“而且不隻一人。”


    他的感覺不太好,不隻是陌生感,而且有隱藏在黑暗中的殺機。這更讓他恐懼。是誰,又會在這個時候起了殺心呢?這種被跟蹤的感覺可以肯定,如同前些日子一路南來,並且渡江時就有的那種感覺。但在這種感覺之外更錯蹤著新的陌生的被盯梢感。


    高澄左右看看,自然什麽都看不到。“走,出去再說。”他微皺了皺眉,綠寶石般的眼睛掃了掃遠處屋舍。建康不是洛陽,他心裏很清楚。


    然而就在轉身之間無意看到側廂蓮池畔一所茅殿。房舍低矮精巧,燈燭明亮。敞開的殿門處懸掛亮紗,晚風吹拂紗簾,氤氳紫氣漫漫,殿內蒲團上一人打坐。這人黃衣金麵,年逾古稀,體態清瘦,坐在蒲團上雙目微合。此人須發皆白,眉尾長而垂至眼角,目長唇豐,雙耳垂輪,似老僧入定般不聞世事。


    高澄心裏一動,心思飛快一轉,踏步便過了湖上小石橋向那茅殿走去。隱身於殿門外,崔季舒也跟上來。


    “這便是梁朝蕭氏皇帝不成?”崔季舒低問。


    “定是。”高澄隻低聲答了兩個字,但是非常肯定。年紀古稀,便斷


    定不是沙彌,也不可能是侍衛,在此打坐又無人敢擾,定是梁帝蕭衍無疑。


    高澄從殿門外細看蕭衍。耳聞此人也曾縱橫天下,也曾叱吒風雲,原是驍勇大將,如今歸皈佛門。難道真的廉頗老矣?連門外隱身兩人都不曾發現?還是一心參禪入定心無俗念?


    正思索間忽然腦後冷風乍然,心中驚覺。高澄反映奇快地往後撤步一閃。崔季舒還沒來得及驚呼便看到一支冷光森森的小戟飛過,透入紗簾竟飛入了殿內。崔季舒嚇得轉身就跑,躲在了柱後。


    高澄眼看著小戟飛入殿內。還沒來得及想結果,結果就改變了。真如做夢一般,那入定的老皇帝蕭衍竟然看似無意地一伸臂就接住了迎麵門飛來的暗器。好似不經意一動,好似懶懶一伸腰。真讓人懷疑是他有意接暗器還是無意間湊巧。


    “異途殊客,合則留不合則去,何必如此,善哉善哉。”蕭衍將暗器置於身邊供佛經的矮幾上,口中念念。他自始至終並未睜開眼睛,講完了這一句話又重新入定。


    高澄心中這時方才真的怕了。蕭衍不是不知,是心中洞明;不是無侍衛守護天子,是根本不需要侍衛來守護天子。蕭衍心裏明鏡一般,他既知道高澄在門口,又知道要傷他的不是高澄。而高澄心中也明白,那隻戟明明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更可怕的是,既可說是衝著他來的,也可以說是衝著蕭衍來的。如果死的是高澄便無事。如果死的是蕭衍,高澄也難逃被侍衛捕殺的結果,建康畢竟南梁故地,後果不堪設想。高澄冷汗如雨,心中明白,真正要被置於死地的是他自己,而老皇帝蕭衍隻是順便的事。


    轉身便逃,一邊箭步如飛一邊大喊,“崔季舒躲於何處?還不快走?”他太了解崔季舒了。


    “在此。”崔季舒聽喚才從柱後現身,拚命跟上高澄。


    殿宇屋舍間穿梭而過奔向來時的那木門。奇怪的是並未看到有梁帝侍衛或是寺中沙彌追捕。更奇怪的是似乎總在不經意間看到屋脊上,牆柱間有人影跟從,甩之不去,殺氣陣陣而來。心中恐懼時終於找到了那扇木門。破門而出,飛身上馬,縱馬便逃。


    距離同泰寺越來越遠,追索的馬蹄聲卻越來越近。究竟是什麽人?


    “公子,是一路從北地所來者。”崔季舒一邊舍了命地縱馬狂奔一邊向著高澄大聲喊。


    既是從北魏來的,為什麽到了南梁才現殺機?高澄來不及細想,隻是此念頭匆匆從心頭劃過。正跑著忽聽身後傳來馬的嘶吼哀鳴,又鈍又重的跌落聲,還有崔季舒的驚叫聲。忙勒韁駐足回身細看。


    崔季舒的馬被流箭所傷因而倒地,把崔季舒也摔了下來。


    高澄立刻飛身下馬向崔季舒奔去。因為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有三個束發袴褶的黑衣人紛紛下馬提刀走向崔季舒。


    “公子!公子!”崔季舒看到黑暗中亮閃閃的刀鋒嚇得不知所以。他回頭焦急地向高澄呼救。


    三個黑衣人慢慢走近崔季舒,但顯然他們意不在此,雖然提刀相向,眼睛卻看著高澄。


    高澄也放慢了腳步。他在崔季舒不遠處停步而立,看著三個黑衣人,慢慢抽出腰間佩劍。


    崔季舒驚訝地發現,三個黑衣人根本沒有看他一眼便一起提刀湧向高澄,三個人一同舉刀便刺。


    高澄以一敵三。


    崔季舒站起身,也抽出腰間佩劍。想舉劍衝上去,又心中膽怯。矛盾之間往複數次。


    忽覺頸上冰冷,有一種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似有什麽鋒利的東西正在劃破皮膚,嚇得崔季舒身子一僵不敢再動。


    “汝是何人?”崔季舒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又覺得這人不像是那三個黑衣人一起的。


    “若是我的家奴,留你何用?”持劍相向者聲音滿是磁性,不急不徐。


    “汝……”崔季舒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忽覺那鋒利的劍鋒已撤去。一個著黑披風的男子已從他身後一躍而起,落在正打得難解難分的三個黑衣人和高澄之間,竟像是護在高澄的身前。


    高澄束發漢服,行動不便,又以一敵三,漸漸落敗。


    那著披風的男子拔劍上前相助。他劍鋒所指似乎輕輕巧巧便逼退三個黑衣人。那男子麵對勁敵,竟還有閑暇回身麵向高澄笑道,“在此幸會高侍中實為不易。”一邊說著一邊又舉劍再次逼退三個又撲上來的黑衣人。


    乍然被人認出,高澄一驚,收劍細看。這男子年逾弱冠,劍眉精致濃重,一雙極大的眼睛,隆鼻豐唇,微微含笑,極為英氣,還透著胸有成竹的自信。這人他並不認識,在此是初次謀麵。可是他必定熟知他。


    “世子……高侍中……”遠遠又傳來幾聲急喚。


    高澄、蹭過來的崔季舒,著披風的男子一起向遠處看。


    三騎馳至近前,三個髡發黑衣人迅速下馬。還未說話便向著三個又提刀逼向高澄等的黑衣人殺來。看似痛下殺手,但先前三個黑衣人畢竟身手不凡。最終不能結果,三個持刀的黑衣人便漸漸退卻逃遁了。


    “世子,我等來遲了。”髡發者俯首而立。


    “汝又是何人?”崔季舒問道。


    “吾等奉濮陽郡公、吏等尚書、司待侯景之命一路從江北而來護衛公子。”


    “侯景?”高澄皺起眉頭,心中驚訝兼有不快。還劍入鞘,沉默半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我無事,汝等速回去向侯景複命,致我謝意。”高澄語氣平靜,聽不出是喜是怒。


    三個髡發者答聲“是”,便俯首退下。


    再看時,剛才那個以劍相助的著披風的男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


    忽然一下又安靜下來。


    “公子,侯景怎麽知道我等在這裏?況一路北來,既說是護衛公子怎麽不早現身?”崔季舒一邊問一邊看高澄麵上表情。


    高澄不答,心中卻思索萬端。良久忽然轉過身來,扶著腰間劍柄看著崔季舒,麵上薄嗔道:“早現身、晚現身有何不同?”


    崔季舒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真是膽小如鼠,身不由己。


    忽聽古鍾玉律之音從遠處傳來。在沉靜的夜裏,如江水慢慢泛出,並不覺突兀。樂聲莊重清遠,仿佛滌盡世間塵埃,淹滅人心中過分的欲望,似一種淡淡的喜悅寧靜人的內心。漸漸地以笛聲溢出,清靈透澈,洞人心扉。高澄和崔季舒都不知不覺被這笛聲吸引了。


    “那是何處所?”高澄望著遠處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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