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高慎休妻為此女郎,而休妻之後可能又有了問題卻沒有娶她為新婦,她因此而心裏恨恨。被禦史中尉高慎休掉的妻子正好是大將軍高澄身邊親信近臣崔暹的妹妹。所以高慎娶新婦的事中斷了被懷疑和大將軍高澄有密切關係。


    可是元仲華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甚至連這裏麵涉及到的人也不見得都認識,所以她還是聽得一知半解,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意思。而她聽出來的是,這女郎不隻看起她兄長、皇帝元善見,甚至對她的夫君、大將軍高澄頗有怨懟。


    “小娘子……”苦葉半認真半試探地道,“是不是……”她欲言又止,好像想說什麽,又好像不敢說。


    “你想說什麽?”女郎看來並不是深閨怨女類,頗會思進退而不執著於一點。此時她已經收了淚,隻是轉過身來不解地看著苦葉。


    她這個角度恰好讓元仲華看到了她的正麵。此時不喜不嗔,另是一種嬌憨神態,竟然還是美極了的樣子。


    “若是世子大將軍從中作梗不讓禦史中尉高將軍娶小娘子為新婦,是不是因為世子大將軍自己有意於小女郎?聽說世子大將軍甚是……”苦葉終於大膽說了出來。


    “住口!”誰知道話還沒說完立刻就被女郎喝住了。女郎轉過臉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元仲華還以為她會大發脾氣,誰知道她卻沉默了。可這話讓元仲華心裏好不舒服。


    “小娘子沒見過世子大將軍,也許世子大將軍在哪裏見過小娘子。”苦葉接著道。她對女郎倒是極為自信。


    元仲華聽不下去了,轉身欲離去。她已經越來越不舒服,不隻是心裏不舒服,身體也極度不適。累了一天,剛才又新鮮興奮了好半天,現在覺得疲倦極了。還是喘不上氣來,也許是此處有點憋悶。


    “別說了,回去吧。什麽世子大將軍,不過是個小兒輩……”女郎沒再往下說。苦葉扶著她起來,兩個人便要往元仲華這邊過來。


    元仲華這下大急。


    恰在此時忽然聽到越來越近的呼喊聲和雜遝的腳步聲。


    “世子妃……殿下……公主……世子妃……”呼喊聲越來越清晰。


    元仲華心裏鬆了口氣。


    那女郎和苦葉卻怔在當地。


    苦葉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女郎卻好像突然明白了,遁聲往前走了兩步,當她麵對著隧道的洞口時,忽然一驚,赫然看到了元仲華。這樣私密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人,倒把她嚇了一跳。


    但她很快又鎮定下來。


    女郎也自認自己是天姿國色,而她眼前看到的這個甚至都稱不上是小娘子的小女孩卻讓她甚是刺心。


    元仲華當然說不上是姿色卓絕。因為並沒有愛極度修飾的癖好,所以衣飾看起來極普通,隻能看得出來身份必是高門大族卻並沒有一點貴重奢華的意思。女郎從來沒見過這麽清澈的眸子,又淺得似清澈的溪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目中能看到的那種慈悲心,隻有在洞窟的佛造像眼睛裏看到過。女郎心裏頗覺有異。這個小女孩究竟是誰?


    “世子妃!”當阿孌急奔過來,一眼看到元仲華好好地站在麵前,她立刻腿一軟跪下來,站都站不起來了。“殿下……奴婢的性命不值什麽,可殿下若是有閃失,讓世子如何承受?”阿孌聲調都變了,可見剛才有多麽著急。


    此時阿孌眼裏隻有元仲華一個人,根本沒看到元仲華身後還有兩個人。


    “我不過是想一個人走走,你急什麽?”元仲華看阿孌的樣子甚是不忍心,她親手把阿孌扶起來。“瞧你今日同我一樣累了一天,又要安排瑣事,倒讓我連累你受了驚嚇。”


    阿孌不敢讓世子妃扶她起來,好在找到世子妃就安心了,打起精神起身。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念在奴婢忠心勤慎,想留奴婢的性命,千萬不要再一個人亂走了。不然世子來了奴婢一定性命不保,就再也不能服侍殿下。”


    這是哄小孩子的話,元仲華卻聽進去了,扯著阿孌的衣袖不肯鬆手,“我們回去吧。”她深深喘了一口氣。她沒有再看女郎一眼,聽了剛才她們主奴之間的話,她沒辦法對這個人有好感。


    阿孌立刻看出來世子妃不太舒服。正在扶著元仲華準備走的時候,忽然看到元仲華身後有人,大駭。阿孌這才發現,元仲華身後有兩個人,而其中一個居然是個能驚為天人的,極美貌的女郎。


    “汝等何人?”阿孌眉頭揪起來,說話稍微有點不客氣。她心裏已經猜到這可能就是那個什麽將軍的妹妹。此刻她心裏隻有世子妃元仲華,沒想到這個官眷竟在這兒和世子妃遇上了。


    女郎剛才站在元仲華身後,把阿孌的話全聽進去了。她是極聰明的人,聽到了“殿下”、“世子妃”、“公主”這些稱呼,一來二去又察言觀色就猜出了元仲華的身份。真正大驚的其實不是阿孌,而是她。她剛才和奴婢苦葉說的話,就全都是不該說的,不能讓這位世子妃聽到的。皇帝是她兄長,世子大將軍是她夫君,她剛才和苦葉說的那些話幾乎全是關乎到這兩個人的。怎麽偏巧和這兩個人同時都有關聯的這個人就在暗處全聽到了呢?


    “我家小娘子是驃騎將軍李子雄的妹妹。”苦葉也不甘示弱地向阿孌道。雖然不敢太過趾高氣揚,但是苦葉自認為也絕不必放低身份諂媚。


    趙郡李氏門閥甚高,驃騎將軍李子雄的父親是已故的使持節、大將軍、陝州刺史、固安縣伯李徽伯,李氏也算是極有根基的大族。苦葉雖然聰明,但畢竟不像小娘子那麽心性機巧,她隻以為眼前的小女孩和阿孌等幾個找來的奴婢不過是哪個宗室家的女眷。若是個旁支末節的宗室女子,也用不著特別禮尊。


    沒想到阿孌聽了“驃騎將軍李子雄”這樣的稱謂絲毫不懼,掃了苦葉一眼,又看女郎也瞧著她,便開口道,“渤海王世子、大將軍高澄之嫡妻、世子妃馮翊公主在此,汝等還不快來拜見?”


    女郎心裏一沉。苦葉卻驚著了。原以為自己家便是高門大戶,沒想到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女孩竟這麽有來由。她悄悄看了一眼女郎,趕緊低下頭。想想她們主奴之間剛才說的話,立刻便汗下如漿,渾身顫抖。


    女郎倒還鎮定,從容拜見道,“李昌儀拜見世子妃公主殿下。”


    元仲華看著拜倒在她麵前的李昌儀,心裏幾番糾結。想到她剛才說過的話就沒辦法再對她有好感。但她又不想大肆聲張,忍了忍還是道,“你起來吧。”語氣裏便甚是冷淡。


    李昌儀奉命起身,苦葉也跟著她起來。


    元仲華並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扶著阿孌道,“回去吧。”便轉過身去。


    阿孌看出來世子妃不喜歡這個李昌儀。她萬萬想不到是因為李昌儀和苦葉主奴二人剛才說了不該說的話被元仲華聽到。但隻要是世子妃不喜歡的,她自然也不喜歡,當下便不再理李昌儀和苦葉,隻扶了元仲華離去了。


    李昌儀和苦葉看著她們背影完全消失不見了才恨恨轉身向媧皇殿背麵的大門處走去。


    阿孌扶了元仲華回到庭院中。元仲華經了剛才一事又覺得累極了,連晚膳也未用便安置在阿孌安排好的靜室中安寢了。


    這次阿孌真是一夜不敢再離開,就在世子妃住的屋子裏麵守了一夜。


    媧皇殿東側還有個依山而建的小院落,極小,有一室如鬥,真是安靜極了,也一概沒有閑雜人進來。這原本是住持比丘慧政平時處理事務之所。今日因為世子妃來了,又不敢把別的隨便什麽地方讓世子妃居住,便把這個平日用得少又安靜的院落灑掃幹淨以供起居。


    元仲華雖然累極了,但是一夜睡得不安靜。一是有心事,二來還是身子不舒服,總覺得喘不上氣來。一直到快天亮時才睡沉了。阿孌心裏焦急萬分,也不知道世子得著消息沒有,並不見世子命人來接回世子妃。


    阿孌煎熬了一夜,見世子妃睡沉了,她悄悄打開門走出這個小屋子。頓時覺得寒意襲來。在這深山裏,秋日的淩晨已經很冷了。阿孌穿得單薄,卻顧不上自己,仔細打量這院子裏沒有一個人。奴婢們都守在外麵,以防再有外人進來。而世子還是沒有派人來。


    淩晨時天空還是漆黑如夜,滿天星鬥燦爛。阿孌正想著世子妃昨日未進膳食,等一會兒醒了要準備什麽讓元仲華進膳。忽然聽到“咣當”一聲巨響從院門處傳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有個人影極矯捷地三步兩步跨入,後麵還跟著一個急趨而來的胖子。


    一瞬間,阿孌便看到世子滿麵怒容地衝到她麵前了,手裏還持著騎馬時的鞭子。世子的脾氣她最清楚,阿孌立刻便驚懼到了極點,跪下泣道,“世子息怒。”她渾身發抖,真害怕世子一任性發起脾氣來馬上就要了她的命。


    後麵好不容易追上來的崔季舒一把拉住了高澄。他體胖,形動不便,這麽狠命地追,此時急喘而說不出話來。


    “愚蠢奴才,竟敢如此背主妄為!夫人呢?”高澄怒喝道。


    “世子妃在裏麵睡著未醒。”阿孌忙回道。


    高澄握著鞭子本來欲揚起來的手停頓一瞬慢慢放了下來。聽到元仲華無恙他不再那麽衝動。


    這時崔季舒也喘勻了氣,勸道,“世子剛剛摔了一跤,且先看看有沒有傷。”


    阿孌還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此時她開始擔心外麵那幾個奴婢。逢世子之盛怒,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高澄並不理會崔季舒,看也不看地把鞭子遞給了他。對跪在他麵前的阿孌更是熟視無睹。他徑直便走上前打開了小屋的門走了進去。


    與此同時,媧皇殿裏媧皇神像背麵,昨夜李昌儀遇到元仲華的地方,李昌儀和奴婢苦葉跪在伏羲女媧交尾圖前。李昌儀已經準備趁早下山,以免走得晚了再遇上那位世子妃。她也心高性傲,昨夜已經甚是難堪,不想再相遇了。


    高澄有意放輕了腳步。屋子太小了,他一眼便看到紗帳裏若隱若現的元仲華。盯著帳內的人,又輕又緩地走到榻邊,忍不住立刻便抬手把紗帳掀起來,然後偏身坐在榻邊。


    元仲華此刻還沉在夢中,對外麵發生的事渾然不覺。沒聽到她夫君踹門而入時的巨響,沒聽到高澄的怒喝,也沒聽到阿孌的哭泣回稟。更不知道此刻她夫君就坐在她麵前仔細端詳著她的睡容。


    天色漸已破曉,屋子裏沒點燈,也不再漆黑,隻是還是昏暗不能視物。高澄其實也隻能看到元仲華在沉睡中的樣子,並不能看得更清楚。但他能聽到她悠長勻淨的呼吸。見她睡得這麽安穩,他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算是安慰了自己一路上又急又怒的奔波勞碌。


    坐在榻邊凝視許久,幾度抬起手來想撫一撫她的麵頰,但又怕驚醒了她,還是作罷了。又見元仲華還沒有要睡醒的跡象,高澄便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功夫,候在外麵的崔季舒和阿孌看到高澄走出來。這時天色已大亮,阿孌這才看到郎主身上穿的衣袍不但沾了泥,還有撕破的地方。就是頭發都略有些淩亂。想必是來中皇山的路上出了什麽事,所以才急怒至此。或者正是因為著急,擔心世子妃才在路上出了事。


    “媧皇殿就在上麵,世子勞累了一夜,還是先去休息片刻,等世子妃醒了再一同回鄴城可好?”崔季舒問道。


    高澄看看地上的阿孌問道,“夫人昨天都見了什麽人?”這一問裏甚是疑惑。


    阿孌此時方心裏大悟,忙回道,“夫人昨天隻去了媧皇殿上香參拜,並沒有外人。”她一咬牙瞞住了昨夜元仲華和驃騎將軍李子雄的妹妹李昌儀見麵的事。想著都是女眷,也沒有什麽要緊。


    高澄抬抬手,意思是讓她起來。


    阿孌心裏暗自鬆了口氣。


    “夫人醒了立刻到媧皇殿來稟報。”高澄向院落外麵走去,崔季舒趕緊在他身後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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