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國皇城內,空中彌漫著一陣濃稠的甜腥,行道兩旁的斷樹了無殘葉,分明是初春的天,卻死寂猶如寒冬一般。


    大片大片的紅蓮盛開在城內的各個角落裏,血一樣地蔓延開來,洋溢著死亡的氣息,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空洞的,臉上透著慘白,猶如幹屍一般,麵無表情地遊蕩在路上。


    夜如墨,沉重的濃稠之下,竟透出了淡淡的期艾。一輛馬車以幾不可察的速度在寒夜中穿梭。車駛過處,了無痕跡,恍若夢一般不可捉摸。


    正值晌午,容國皇都內的眾多商鋪以及攤主們卻紛紛將貨物收拾停當。一副振奮激動的樣子。本該稀疏的街道上此時卻聚滿了人,而人流的方向正是近幾年來在各國聲名鵲起的“徠雲閣”。


    中原內陸自百年前晟帝一統天下起,到後來其後世在位之時,或昏庸無能,碌碌無為;或心性殘忍,暴戾好戰;或貪戀美色,誤國誤民。加之一係列苛捐雜稅,百姓負累過重,苦不堪言。同時,一些昔日晟帝分封的諸侯國打著“救民於水火”的番號,與皇室同室操戈。曆經百年紛亂,諸侯國之間不斷吞並擴張,逐步形成如今“靛、燎、詹、容、礫、昭、玄”七國鼎立的局勢。


    論起徠雲閣,放眼七國,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歲孩童,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它以高雅之中透著絲絲貴氣的裝橫,精致之中攜著淡淡詩意的菜色聞名於世。它令皇室貴族傾心相向,亦令普通百姓望而卻步。單是一樣普通的菜色都貴的令人咂舌,更遑論其餘更為精致的菜係。三年年,僅用了三年,徠雲閣便如雨後春筍般林立於七國皇都內,並以令人訝然的速度取代了各皇都內最為繁榮昌盛的酒樓、客棧,成了七國公認的天下第一閣——徠雲閣。饒是這般的發展速度,大好前景,徠雲閣的的幕後人卻堅持隻在各國皇都內僅建一所,再無分閣。這令七國的國君稍稍安了心,以徠雲閣幕後建立人的手段,隻消再五年,恐怕整個天下的經濟命脈皆盡掌握在此人手中。如此可怕的力量!足以使七國之一在最短暫的時間內銷聲匿跡。


    “爺爺,今日的皇都怎的這般熱鬧?”街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眨巴著靈秀的眸子看著身邊的老者。


    “嗬嗬,乖孫子,這般盛會老頭子我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回嘍,據說今日那幾位風華絕代的大人物將在徠雲閣一聚。這般盛會,怎能不值一看?”


    “爺爺…”少年正要再問,卻和老者一同被擠進人流中去,擠向那天下人為之向往的徠雲閣。


    當黑色沉木的牌匾映入眼簾時,徠雲閣這三個字似乎不容人去細品,這些亭台軒榭的交相縱橫,卻毫不顯雜亂無章。每一件飾品皆不像雋永的文章令人鏤骨銘心,卻令人忽視窗外的人影憧憧,獨乘一葉舴艋,沉寂於這閣之景、壁之畫中。如此典雅,幽靜亦不失華貴的傑作,怎能不令人擊節歎賞?


    閣中有回廊,曲曲折折的回廊之側浮入眸中的是片片妖冶的紅。莖入花芯極深,如同裙裾落落的美姬。叢叢落木之間,疏斜了幾許朦朧的華光,有妖嬈的綻著,鍍一層浮光。正如一幅幅丹青,又如冷月暈染開來的淡淡光影,又如羊脂玉上綴了點點通紅。微風拂過,送來陣陣微涼的沁香,如同雕梁畫棟之中美人撫琴之時的柔婉之音。側目而視,凝結的花骨兒亦有一絲顫栗,像雷電一般,驀地,傳過回廊那側去了。根莖本是衣挨衣促促坐臥著,這便宛約有了簇簇血一般激蕩的波光。莖下是冷玉一般流淌的墨色,掩住了,不能也無法透出半點碎光,而那曼珠沙華卻更顯風韻了。


    亭台樓閣的交匯點,是空中一閣又似一亭,名曰:“染塵埃”。


    此刻閣下人流如潮,為見一眼那驚才絕豔的幾人,掙破了頭,卻無一人敢踏進徠雲閣一步,怕褻瀆了這神一般的聖地。


    而閣與閣的交匯處——“染塵埃”隱隱約約顯出幾個坐著的人。


    一人紅衣似血,素手如玉,持琉璃杯啜飲,狹長的眸子微斂,斜挑的眉入鬢,唇邊竟比這千杯醉的酒更要流光溢彩半分,周身縈繞著庸懶的氣息,時人賜曰“公子璟”。


    一人身著碧海星空般的藍衫,透著素雅,麵如冠玉,舉手投足之間皆是令人舒適的淡雅,一雙風輕雲淡的眸子,仿佛能化開這世間所有的惆悵。時人賜曰“公子策”


    一人身著素白長衫,袖端領口,滾著繁複的銀色蓮紋,眸中泛著淡淡清冷,仿佛將人看到了骨子裏,涼薄失色的唇,讓人幾乎以為他要隨風化去。時人賜曰“公子寂”。


    三人就這樣,互不言語,獨自啜飲,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聚於此,仿佛本該如此,天經地義。


    樓下的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互相推搡著,仿佛近一步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爺爺,棄兒不明白,為何這些人對樓上那幾人這般狂熱,頂著大太陽,隻為看幾個模糊不清的背影。”


    “哎,拍了拍少年的頭,老者沉吟半晌才道”因為樓上的人都是天下最風華絕代的幾人。站在最高處的人,總是會被天下人所仰慕。爺爺希望,棄兒日後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會的,爺爺,棄兒會努力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嗬嗬,爺爺相信。“忽而,風駛過,遠處似乎有什麽攜著鋪天蓋地之勢席卷而來,人群不期然為其讓開了一條路。


    近了,近了,四匹黑色的駿馬絕塵而來,它們的後側拉著一輛黑色的馬車,車頂垂著黑色的流蘇綴,車窗上懸著黑色的錦簾,掩映著檀木而就的窗。轉動的車輪間竟也鑲嵌了軟玉,卻不染一絲塵埃。車前坐著一名黑衣蒙麵的男子,雖為車夫,手中卻無馬鞭。


    人群議論紛紛,忽有一中年男子驚訝的喊道”這不就是傳說早已絕跡的絕地馬麽?怎麽會有人用來拉車?“


    立馬有人應道”大哥,你今個喝多了吧?“


    ”怎麽可能,我家祖上十三代相馬,到我這代雖然淪為販馬的,可看家的本事不會丟。這是絕地馬,不會有錯。“


    圍觀的人唏噓不已,用絕地馬來拉車,這車中人是奢侈到了何等地步?


    ”古有雲: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宵,夜行萬裏;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輝,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奔霧,乘雲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絕地馬乃八駿之首。


    驚歎之間,黑衣車夫已經跳下了車,人群不期然為其騰開地方。緊接著,兩名女子前後下了馬車,一名墨藍衣衫,寒眉冷目,一名一席茶色,高貴淡雅。二人皆持一柄長劍,眉目之間皆是他人無法匹及的驕傲。


    更令人震撼而激動不已的是閣中那三位風華絕代的男子竟佇立於門前,透過人群,看向那輛馬車。而公子寂,那名冷到極致的人竟不良於行?即使坐著輪椅也要前來迎接車中人,這人,究竟是誰?


    沒有人言語,因為這是那幾人的天地。


    茶衣女子抱拳而言,”我家公子身體不適,這三年之約,就不擾三位公子雅興了。“


    ”他的意思,是說要棄約麽?“一襲紅衣似血的男子饒有興致地看著茶衣女子,聲音出奇的慵懶。


    那女子再次抱拳”璟公子可以這麽理解,不過我家公子說,真正的棋局,如今才正式開始。“


    嗬嗬,紅衣男子笑道”如此,是在下失禮了。“


    ”爺爺,人群中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向老者問道“那車中究竟是什麽人?為何連麵也不肯露?”


    老者似是想到了什麽,用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著少年,“棄兒,你要記住,那車中人,是任何人都無法匹及的高點,世上人稱他——天下第一公子墨”


    “公子墨”少年低聲喃呢,忽而鬆開老者的手,飛奔向馬車,老者大驚“棄兒”,卻已然來不及。


    少年飛奔至馬車前時,兩名女子已上了車,黑衣蒙麵車夫看著擋在車前的少年,眉微挑,這般挑釁的架勢,這少年似乎是頭一個。


    圍觀的人驚恐不已,為這少年擔憂,這是誰家的孩子,莫不是腦袋出了問題?正當人們疑慮之間,少年開口了


    “公子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聽我講,但我要和你打一個賭,不管曆經多少年,我都會努力,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你,成為天下第一。你,願不願意和我賭?”


    四周寂靜了,天上有烏鴉飛過,車中寂寥無聲。少年的臉一下子紅了,周圍人的譏諷與指點讓他幾乎想逃。正在這時,黑色的車簾微微撩開了些,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瑩白如玉的手伸了出來,冷清的聲音道“不是說要賭麽?三擊掌為誓如何?”少年垂下的頭複又抬起來,第一次,除了爺爺,第一次有人肯相信自己。這人的聲音真好聽,仿佛雪山上綻出一株溫蓮,沁人心脾。不再猶豫,在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下,與那如玉的素手三擊掌。


    “你叫什麽名字?至少要知道是誰與我在賭。”


    “我叫央棄”少年的聲音堅定如斯,從那刻起,心中仿佛確定了什麽。


    音未落,馬車已絕塵而去,再看時,已無蹤跡。


    風卷過,徒留誓言無悔。


    ……


    “公子,前方的路馬車似乎無法通過。”名喚淺語的侍女垂首道。


    “哦?”玄衣墨發的男子推開麵前的殘棋,轉而看向一旁的茶衣女子,“赤衣,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單膝跪下,“公子,前方那些難民無家可歸,很是可憐,還請公子出手相救。”


    “原來是難民擋了路,輕歎了口氣,”子風“


    ”公子有何吩咐?“車外黑衣男子應道。


    ”換條路走“不容置疑的口氣。


    黑衣蒙麵車夫看著饑腸轆轆的難民,微微搖了搖頭,調轉了車頭,車內,茶衣女子默然垂首。


    玄衣墨發的男子輕闔上眼,細碎的睫毛掩映著光與影的交疊,斜臥在雕花檀木的軟榻上,如同一幅靜止的美人圖。


    若在旁人看來,這輛馬車,不像在跑,簡直像在飛,留下的僅是殘影,不可尋覓。


    馬車駛至一處殘崖,緩緩停下。車內,玄衣墨發的男子微張開眼,瞬間惺忪瀲灩的眸子轉瞬便幽深如泉。


    ”公子,已經到了。“淺語和赤衣恭敬地跪坐在車內兩側。


    ”從今日起,你們不必跟著我了,把這幾件事做好。“音未落,人已了無蹤跡。隻是車內人手中多了一個錦袋。


    ……


    亭周青山環繞,綠水潺潺,亭內煮酒洗茶,好不暢快。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這次來又有何要事?“白衣女子濯杯盞於清茶中,一邊開口詢問。


    ”交流感情。“舉杯啜飲一口,”不可以麽?“


    ”嗬,白衣女子輕笑,這簡直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樓大閣主見多識廣,博聞強記,何以被在下一句交流感情驚詫到這般地步?“玄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一襲白衣的女子。


    ”夠了“,白衣女子嗔怒,”別左一個在下,右一個樓大閣主,我樓湮七還不知道你公子墨是什麽性子?嗬嗬,玄衣墨發,人如其名,碎血劍一出,天下誰人能及?如此風華絕代,竟然……真夠可笑的。“


    ”嗬嗬“,看著一襲白衣的樓湮七,”天下之間我所能相信的便隻有你了。“


    ”發生什麽事了?讓我們平日裏清冷如玉的公子墨這般傷春悲秋?“


    ”無關乎其他,隻是,是時候該麵對一些事情了,所以我想要你幫我。“公子墨淡淡道,


    ”如何幫?“


    ”以你全部的力量,下一場以天下為棋盤,七國為星子的棋。“公子墨神情依舊淡然,可眸中卻多了幾分倨傲。


    ”好大的手筆“,樓湮七收起周身毫不在意的氣息,無比認真的看著玄衣墨發的男子,”你會贏麽?我輸不起。“


    ”會“。回答她的隻有簡潔的一個字。或許這是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戲劇,然而這個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令人下意識去相信,去臣服。哪怕為此粉身碎骨,失去性命,亦在所不惜。


    ”好,我幫你。“樓湮七複又坐下,漠不經心的氣息又回到了她身上,仿佛剛才那個認真無比的人僅是個幻像。


    ”對了“,輕啜一口茶,樓湮七問道”你來的時候,就沒有遇到過什麽?“


    ”你指什麽?那些難民?“


    ”哦“?樓湮七似是極感興趣的,身體前傾,”你遇到那些難民了?“


    公子墨單手一下又一下扣著素白的石桌,瑩白如玉的指節令白玉製的石桌亦失色半分,看向亭外,”你想問什麽?“


    ”你有沒有什麽表示,譬如救助,發放糧食銀錢抑或…“


    公子墨依舊望著亭外”救得了他們一時,救得了他們一世麽?轉過頭來,更何況那是你琉玥閣扮的難民,在下錢財尚且豐盈,可還不至於到送錢給劫匪的地步,樓大閣主以為呢?“


    ”何以見得就是我琉玥閣的人,如今戰亂四起,四處皆是難民,公子莫要冤枉了好人。“


    ”嗬嗬,樓大閣主是與在下開玩笑麽?難民會群起來到荒蕪人煙的山路麽?還是你琉玥閣的必經之地?“公子墨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樓湮七。


    ”真是,咬牙切齒得令人恨呢“,樓湮七道,”每次和你辯,總是輸的一塌糊塗。“


    ”天性使然“公子墨無謂道。


    ”你……“深吸了口氣,算了”真的決定好了麽?你今日過來不隻是為了要個空口承諾吧。“


    聽聞這句話,玄衣男子唇微勾,”我要一個人。“


    ”就知道是這樣,樓湮七憤憤道,“是誰這麽大麵子,能讓天下第一公子來我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


    “江湖中人稱公子策。”毫不計較她的態度,公子墨淡然道。


    “哦,有點意思”,樓湮七收起故作憤恨的表情,“他在哪兒?”


    “公子策居無定所,在下若是知曉,就不勞煩樓大閣主費心了。”


    “據我所知,你今日本是可以見到他的,以公子墨的身份與那三人的三年之約,燎國世子策不是如約來了麽?你。還是不想再見那人?”


    “你想多了,隻是還不是時候。”


    “也是,給我十日,十日之後,我會給你一個答複,如何?”


    “亦可”,清冷的聲音縈於亭內。


    亭內,一玄一白二人煮酒洗茶,仿先代閑雲流水,會友人如斯。毫不突兀地嵌入這墨色山水畫中。京都第一客棧。


    玄衣男子輕瞥了眼街市上一方古樸的牌匾,輕笑,誰人都知徠雲閣乃第一客棧、酒樓。這燎國的皇都內敢這麽直接與之叫板的人著實太少。這店家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沒有跨入人人向往的徠雲閣,反而進入了那‘京都第一客棧’,這店家倒也服務周到,剛進門,便有小二上前詢問,不著痕跡的上下一打量,便知來客的身家幾何。


    那小二瞧見這人麵貌不俗,清朗俊雅,周身的氣質更是貴不可言,但看那上好質地的玄衣,便知此人非富即貴,當下哪敢怠慢。


    “公子,您裏邊請,打尖還是住宿?小店一應俱全嘍。”


    “這兒可有什麽特色的菜?”玄衣男子不緊不慢道。


    小二滿臉堆起笑,“這回您可問對人了,這兒不但招牌菜好吃,普通小菜更是妙不可言,雖然比不上對麵的徠雲閣,可稍微上點檔次的人都知道,來這兒,錯不了。公子我們這有。”


    未及小二唾沫橫飛完,玄衣男子招招手,“各來一樣”。


    “啊”小二驚愕片刻,立刻反應過來,今日來財神了,眉開眼笑的答‘是’便吩咐廚房準備去了。


    玄衣男子被小二安排在窗邊,正合他意,反正想要聽一聽這裏的事,又不想要太高調,公子墨的身份無論放在哪裏都是輿論的導向。別到時菜還沒吃成,就被人圍了。


    紅木桌上,一柄玄木包裹著一柄劍,從外表看,再普通不過,可誰人又知,這柄劍便是天下聞名的碎血劍,傳聞碎血劍一出,天下誰人能敵?這柄劍更是公子墨的標誌。


    “滾開,小白臉,從現在開始這是老子的東西。”門外有聒噪聲傳來,客棧內的食客們皆投去鄙夷的一瞥,這等粗俗的人出門也不照一下鏡子。


    玄衣男子向外看去,隻見一個彪形大漢一手叉腰,一手拎著一白麵書生的領子,那書生力小人薄,心中明明懼怕的緊,麵上卻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


    看向那大漢背後背著的雙斧,心頭驚懼,卻仍是強迫自己盯著大漢的眼睛。


    “你這人怎麽這樣,古人雲‘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先人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之後又有路不拾遺,如今又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書生搖了搖頭,“這位兄台,你要知道,這請帖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都能得來的,拿著請帖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參加世子策舉辦的宴會,以兄台這副凶神惡煞的麵相,是進不了世子府的門的。”


    “小白臉,你瞧不起老子是不是?”那大漢大怒,“老子今日就搶了你的東西怎麽了?老子不但搶,老子還要將你打一頓。”那大漢果真說到做到,當下鬆了手,那書生一個趔趄坐在地上。


    大漢上前舉拳就打,兩拳下去,書生一半的臉已經腫了。


    “哎哎,二位客官,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別打了,別打了。”許是有人看不過眼叫了店老板,那老板也不是普通人,眼見店小二的勸阻不起作用,當下走上前去,伸出一雙手,抓住了大漢的臂膀。那大漢正打得起勁,豈會理其他,用力一甩,本以為會將店老板摔到一邊去,但是沒有想到,這一番努力沒有任何作用,那老板的手卻是在他的肩膀上紋絲不動,仿佛生了根。


    大漢微詫異,一時鬆了手,那書生就地一滾,到一旁去。野蠻人,果真是野蠻人。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店老板的這手法,果真不是一般人能駕馭得了的。


    那大漢偏不信這個邪,多年來在市井裏橫行霸道,憑著一雙斧子,打遍地痞無壓力。誰知今個竟這麽栽了跟頭,他不甘。


    強壯的身軀竟絲毫不顯笨重,向右翻身過去,一掌劈向那店老板,那店老板也不惱,笑著接下那一掌,微微發福的身子沒有被大漢撼動分毫,反而震得大漢後退幾步。


    那大漢似乎沒想過自己會不敵,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雙手後抓,拿起雙斧,在空中掄了幾下,竟是無風也虎虎生威。


    店老板微皺眉頭,“這位客官,我們這兒不是耍威風的地方,客人還在吃飯,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想多管,可是擾了店裏的清淨便不好了。”


    那大漢頓時哈哈大笑,“你是看了老子的雙斧,心生驚懼,才不敢與老子過上幾招,還說些這樣場麵話,唬老子呢。”


    “你這大漢,好不講理,拿了我的請帖,卻還要大鬧客棧。”那書生好不容易插上話,不懼剛才被打,反而更是無所畏懼。


    那大漢一聽,火氣蹭的上來了。正欲跨入客棧的腳一頓,就要折身回去接著打。


    玄衣男子眉微蹙,輕拍桌麵,玄木包裹的劍橫空而出,一擊正中大漢左肩。


    輕輕緩緩的一擊,卻是夾雜著鋪天蓋地之勢,大漢未來得及出手,便被擊倒在地,嘴角滲出了血,那劍卻仿佛通了靈性,複又回旋回去。


    狼狽的爬起來,那大漢雙目猩紅,轉身望向一副不關己事的玄衣男子身上,嘶吼道,“是不是你小子幹的?”


    玄衣男子抬頭“搶了別人的東西,還這般聒噪,影響本公子用膳,心情不好,自然略施薄懲。”


    “你…”那大漢平生還沒見過這麽張狂的人,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麽好,氣憤自己嘴笨,看向玄衣男子桌邊的劍。


    “這把劍老子要了,就當作賠禮,老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倒是可以饒你一條命。”大漢走近,被桌上的劍吸引,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隻要劍。


    “嗬嗬。”玄衣男子輕笑,“這把劍有些年頭,自不是普通人能夠使喚的起的。不過你要是想要的話,倒可以試試。”


    那大漢聽出了這男子的話外之音,忙不迭道,“怎麽試?你和老子打一架?”


    “不必那麽麻煩。”玄衣男子撫了撫桌上的劍,道“你若是拔得出,此劍歸你,拔不出,就自認輸,盡早離開這裏。”


    那大漢也是個豪爽人,一聽男子這話,知他定有些本事,不由內心信了幾分,也不願欠人,便答“這位公子倒是出手闊綽,隻怕等會兒老子拿了劍,結果公子反悔,老子脾氣暴躁,一氣之下做出些什麽,倒也正常。就怕公子你後悔沒處說理去。”


    “嗬嗬,後悔?本公子的世界裏沒有‘後悔’兩個字的存在。”玄衣男子雖是隨口一言,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壓力所在。


    “行,老子也不和你玩那些彎彎道道,”大漢也直接,“拔得出,老子收了你的劍,今後在這燎國的皇都,自有老子罩著你,拔不出,老子這張世子府的請帖便是你的了。”


    玄衣男子聞言,微微挑了挑眉,他要的正是這個結果,“悉聽尊便。”


    那大漢放好了雙斧,呸了一口,搓搓雙手,暗暗運力,已是蓄勢待發。隻見他雙目緊緊盯著桌上的劍,心中雙手抓起玄木,就要抽出。周邊吃飯的鄰桌們也圍過來看熱鬧。


    玄衣男子但笑不語,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緒,人群興致勃勃看著那大漢拔劍,店老板此刻也不敢趕他出去了,畢竟這是犯眾怒的事情,吃力不討好,便也與夥計圍觀在一旁。


    那大漢眼中透著精光,雙手同時用力,對此劍勢在必得的樣子讓周圍的人為這玄衣男子叫屈,白瞎了一把劍,被這莽撞的大漢拿去,可惜了。


    可是,好一會兒的時間過去了,大漢的頭上早已是熱汗連連,那玄木中的劍卻紋絲不動。大漢著急,暗暗加重了內力,但明顯力入海棉,高深的內力仿佛被這劍完完全全吸收掉了,如果單憑蠻力,恐怕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圍觀的人漸漸看出了門道,沒有人嘲笑那玄衣男子腦袋出了問題,或是大漢欺負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大漢與那劍作鬥爭。


    那大漢明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力竭之時,渾身使不上一點勁,卻不得鬆手半分,對上玄衣男子悠悠然的笑意,大漢痛苦萬分,心中更是追悔莫及,這絕對是高人啊,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麽了結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額頭流下,大漢的粗糙的手指漸漸發白,嘴唇泛起了青色。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揪著他的心髒,力量被源源不斷的抽取。


    周圍的人群卻壓根沒發現大漢的異樣,隻有那店老板複雜的眼光看向坐著喝酒的玄衣男子。


    “好了,你也玩夠了。”玄衣男子停下酒杯,唇角的光澤不隻是對那大漢說的,還是對那把劍。


    奇跡出現了,那劍居然發出嗡鳴的聲音,似刀光劍影的打鬥聲,又似不滿於這樣的結果,流連一會兒,劍的嘯氣漸漸低了,金屬的碰撞聲如同衝撞在每個人的耳朵裏,泛起巨大的浪花。


    劍陡然一轉,離開了大漢的雙手,回到男子的桌上,一人一桌一椅一杯,男子依舊笑意盈盈。


    隻是那大漢卻像失了全身的氣力一般,‘噗通’坐在地上,緊緊揪著自己的領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周圍人懵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這大漢變成這番模樣,卻也知和那劍脫不了關係。


    喘了一會兒,大漢爬起身來,‘咚’地一聲跪在玄衣男子麵前,“這位貴人,謝您不殺之恩,老子,哦不,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在您麵前充胖子。您繞過小的這一回吧。”(難道您老不胖?)


    玄衣男子輕輕一笑,“無妨,兌現你的承諾便是了。”


    大漢急急掏出懷中的請帖,“這位公子,這就是世子策的請帖,請您笑納。對了,小的還聽說了,這次世子大宴賓客,就是為了招募一些有本事的門客,公子身手不凡,一定可以成為我燎國世子的座上客卿。”


    “起來吧,多謝你吉言。”男子起身,那大漢絲毫不敢怠慢,立刻起身。


    圍觀的人皆驚奇不已,這,這哪裏是這大漢平時的性子啊。


    玄衣男子未語,隻是行至那剛被大漢胖揍了一頓的書生麵前,將手中的請帖遞給因不支靠在桌邊的眉目清秀的男子。


    那書生一愣,看著麵前是自己朝思夢想的世子府的請帖,大喜過望,正欲接下,驀地,瞥見拿捏著它瑩白如玉的手,愣了幾愣,避開那隻手,捏了請帖的一角,將它抽了出來。


    “謝謝你。”書生感激的道謝,心情更是激動的不能自已,以為今日不會有人管這件事,以為他的大好前程就這樣毀了。


    玄衣男子輕笑著搖了搖頭,拿起了桌角的劍,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邁出了京都第一客棧的門。


    燎國世子策的父親是燎國維安王,早年時候,守邊有功,被燎國先帝親封了‘維安王’,雖是英雄兒郎,卻不曾料到,天妒英才,早早便因病過世,徒留下一子,賜名,‘策’,希望他能夠權策天下,幫助新帝一統河山。


    世子策,全名‘皇朝策’,早早便已建功立業,修水堤,改新政,協助新帝治理國策,一直以來受燎國上下萬民敬仰,時人賜曰‘公子策’。


    宴會麽?還是公然打著招募賓客的旗子,新帝雖然隻有十二歲,但帝王家哪有孩童可言,不會有所猜忌麽?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世子策,在燎國,怕已是隻手遮天,待再過幾月,行弱冠之禮,繼承維安王的爵位,怕是連新帝也不放在眼裏了。


    ……


    燎國世子策府。


    屋頂上,一襲玄衣的男子坐在屋頂上,一壺酒,一柄劍,一方人。


    這四周都是亭台軒榭,樓閣玉宇,沒有一筆不是濃墨重彩,入目,滿是漆金雕花,極盡奢華,卻毫不顯庸俗。充分體現了皇朝策還不賴的品位。


    後花園裏皆是來這裏的客人,寄希望於這一次可以和皇朝世子一見,從此踏入仕途,步步高升。然而來客畢竟太多了,連前廳都擠滿了人。皇朝世子卻一直都沒有出現。漸漸地,眾人都坐不住了,逛花園的逛花園,或是參觀這裏恢弘的建築。仆從們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


    玄衣男子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眼中卻無半分笑意。迷離的眼,抱枕著手臂,看著天邊的繁星。


    “公子孤寂一人在這裏喝酒賞月,原是皇朝招待不周麽?”


    皇朝策深深一偮,輕輕開口,似是怕打擾了那人小憩。


    玄衣男子閉著的眼緩緩張開,瞬時,雙眸的瀲灩仿佛吸引了天地間的浮華,深邃的如同曜石。


    皇朝策呼吸微滯,這人,好風骨。


    玄衣男子懶洋洋的起身“皇朝世子能夠親自前來,也算是在下的一番際遇。”


    拍拍玄衣上的灰塵,毫不在意那裏站著的是這燎國最尊貴的公子,傾身拿來酒壺,就要灌下喉去。


    一雙手搭在了酒壺上,玄衣男子側頭看去,正對上皇朝策縈著笑意的眼,“這酒,烈得很,不比小家,少喝一些。”


    “嗬嗬,公子策果真有趣,哈哈。”玄衣男子撥開皇朝策的手,笑得誇張。分明是清明的眼,卻讓皇朝策又是一怔。


    趁這個空擋,玄衣男子舉壺灌下喉中。皇朝策看著毫不在意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這刻意灌醉自己的模樣,讓皇朝策心中被緊緊一揪。


    “為何要來這兒賞月呢?”皇朝策試圖轉移話題讓自己的想法不這麽奇怪。


    玄衣男子仿佛聽到了很好笑的笑話,細長的眉微微蹙起,如幽泉般的眸子仔細端詳月色下的皇朝策。


    男子有著很好看的側臉,棱角分明,一雙眸子明明看的極透徹,卻仍是風輕雲淡的樣子,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皇家禮儀,清貴公子。


    頓了頓,“本公子沒有在賞月,而是賞星星。”複又躺下,目不轉睛的盯著天上的繁星看。


    皇朝策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怎麽這樣?自己竟是這麽容易被人忽視麽?


    無聲了良久,皇朝策學著玄衣男子的樣子,也枕著手臂躺在他旁邊,這才注視到,這滿天繁星竟是這般美得令人震撼。


    半晌,皇朝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一旁的玄衣男子,才發現這人已經闔上眸子,笑著搖了搖頭,這叫做賞星麽?


    一人影突然跳上屋頂,“世子”。


    皇朝策皺皺眉,對來人使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人立即緘默不語,向著皇朝策示意大廳中的人已經焦躁不安了,讓他盡快去看看。


    皇朝策回頭看了眼仍閉著眼的男子,向來人點點頭,隨他下去了。


    二人走後,玄衣男子緩緩張開眸子,冷冽的眸中竟無半分困意,在黑夜中,緩緩牽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將笑意掛在嘴角,慢慢從屋頂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皇朝策去了正廳,不出他所想,受到了好多人的熱烈追捧,雖是阿諛奉承的話,信不得真,皇朝策卻還是笑著對待每一個問候他的人。隻是今日不知是怎麽了,腦海中老浮現出滿天繁星的樣子。


    ……


    等處理完了那些人,皇朝策來到那方普通的屋頂,心中竟是有些歡喜的,隻是不知道這歡喜是自哪裏來的。


    可等他人到了屋頂後,卻發現那裏早已是空無一人,隻留了一個空酒壺,還有漫天孤寂的寒星。


    身後的黑影低頭道,“世子,要不要查?”


    皇朝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還是不查的好。


    閉上眼,腦中又浮現出那玄衣男子清明的眼,細長的眉。一切仿佛像個幻象。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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